阕之杉涩声应下:“我明白。”
第二日一早,阕之杉将一应事务交于胡樾,又通知所有军官来府中,而后让胡樾在厅上等,自己则带着江崇逍并上几位亲信悄悄离开。
胡樾在厅上坐着喝茶。众人陆陆续续来齐。昨日见过胡樾的自然不会太惊讶,今日刚过来的却是满脸疑惑,茫然相顾,都猜不透今日这是什么情况。
“正常变动而已,不必惊讶。”胡樾喝了口茶,“你们的两位将军有要事在身。今日起,这边我来接手。”
胡樾单枪匹马去削各仁达珠面子的事早已传遍全军,众人都对这位胡小将军很是好奇,胡樾迎着众人的目光,将手中茶盏啪的一放:“前几日草原那头损失不小,估计正想找回场子。各仁达珠既然喜欢偷袭,那我们便等着,让她有去无回。”
他说着嗤笑一声,“她攻望春时,我呆在望春。她派兵袭西侧时,我又去带人去支援秋杪;现在她来打这边,我又过来。想来各仁达珠也是再不想看见我了。”
他这话说罢,众人立时哄笑起来。原本严肃的事被他这么一说,倒立刻便变得喜感起来。
胡樾原想以守待攻,安心等着各仁达珠找上们来就是,谁知一连一周,对面居然没有丝毫动静。
又没影了?胡樾站在城楼上,皱着眉。
他这运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停火?胡樾心想,这各仁达珠不用跟他如此默契吧。
这么看来,自己简直是带来和平的小天使。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近一个月,两边相安无事,胡樾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根本不在打仗。秋杪的信来了一封又一封,都是说自从他带兵来援后,草原就再也没有攻过城,甚至这么多天了,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头。胡樾问花樊怎么办,花樊的回复还没回来。
胡樾百无聊赖,又怕各仁达珠故意迷惑自己,也不敢太过放松,因此不得不自己找事做。
又过四日,胡樾坐在案前边看文书便打瞌睡,就见一个小士兵匆匆跑来,“胡将军!有人来了!”
胡樾被他这么一喊,还以为是敌军来袭,蹭的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来不及问,拔腿就往外冲。
人刚走出府,迎面撞着几人朝他走来。胡樾定睛一看,登时就愣在了原地,瞪大眼睛,不由自主的就扯开了笑。
“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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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吃些。”胡樾不住的往花樊碗里夹菜,“一路过来辛苦了。”
花樊瞥他一眼:“无事献殷勤。”
“我这是体恤你好吧!”胡樾辩解道,“我又没做什么错事。 ”
“说罢,你来这边做什么的?”胡樾小声道,“收到什么消息了?你要亲自过来收拾各仁达珠?”
花樊无奈道:“别瞎想。不过消息还真是有一个。”
胡樾来了兴趣,连忙追问:“什么?”
“唐将军送来的消息,”花樊看向胡樾,“莫托退兵了。”
胡樾眼睛缓缓睁大,满脸不可置信。
“退兵了?”他愕然道,“为什么?”
花樊道:“不清楚,西北王城的消息封的很紧。不过据说六皇子呼延烈从圣山返回王城,不知是真是假。”
胡樾道:“据说呼延烈这人有才有眼光,只是不受阿罕王待见。若真是这样,那这场仗终于是能结束了。”
“各仁达珠这么多日按兵不动,想来也是在观望。”花樊说,“虽说如此,还是不可掉以轻心。”
胡樾闻言看着他笑:“那你还到这来?你走了,望春那边怎么办?”
“布置妥当了才过来的,无妨。”花樊道,“你一个人守城,我不放心。”
他这句一出,胡樾眨了眨眼,没接话。
最近事情不多,两人吃完饭,胡樾拉着花樊到院子里遛弯消食。
“这府不大,大些的屋子就三个。”胡樾说,“表哥与师兄走的急,房间都还没来得及收拾。你肯定是不会去住别人的房间,剩下的那间房我在用,要不你和我将就一下?”
花樊似笑非笑:“你这不都安排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胡樾摸了下鼻子,义正言辞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一起睡了,习惯就好。”
花樊一愣,而后笑了出来,伸手揉了把胡樾的头:“好,听你的。”
胡樾看着花樊突然心情变好,有些莫名其妙。
他回想方才的对话,也没什么啊,不过是随口聊天罢了,有哪里闹了笑话吗?没有啊。
啧,胡樾心道,这脾气真让人摸不清。
想着花樊从望春过来,一路迎着风沙,胡樾特地嘱咐人烧了好些热水,给花樊好好泡个澡。
花樊洗完澡回屋,就见胡樾披着衣服坐在椅上,左手捏着眉心,右手抓着支笔,时不时批下几个字。
见他进来,胡樾抬头:“洗好了?”
“嗯。”花樊道,“在看书。”
“没有。”胡樾道,“城西塌了间小兵器库,白日里找人修了,这是统计上来的损耗。”
他将手上的笔放下,看着花樊,突然笑了:“去年冬天在东宫留宿,我记得我们也说了这么几句。”
花樊想了起来,露出一丝笑容:“只是说与问的人互换了。”
“你看,你也不擦头发。”胡樾控诉道,“当时还好意思骂我?!”
“这是初秋,你当时是冬日,如何能比?”
“那当时还有暖炉地龙呢。比现在还在暖和。”胡樾起来拿了布巾,站到花樊身后替他擦头发,“当时我还让你多笑笑呢,你也没听过我的。”
花樊无奈道:“那我总不能一个人没事傻乐吧。”
“那你也至少开心些。”胡樾将花樊的头发擦到八成干,放下布巾,让他坐到一边,开始为他捏肩,“你看,今日我见着你就很是高兴,饭都多吃了半碗,可你还是一副老样子,眉毛都不多抬一下。”
花樊道:“我没有不高兴。”
“你呀。”胡樾吐槽道,“旁人面无表情等于没有高兴,你的面无表情等于没有不高兴。也难怪别人说你的心思难猜。”
花樊回头看他:“你这么觉得?”
“我自然不。”胡樾得意道,“这么多年,别的不说,你的脾气我可是摸得一清二楚。”
他丝毫没有想到明明傍晚才在心里编排过一番,当时还说人家捉摸不清,如今却又放出这样的大话。
“是吗?”花樊笑着转回身。
“那是自然。”胡樾说,“虽然你没什么表现,但我知道你也是高兴的。还有晚上散步的时候,心情很好。”
他提到这个,花樊不知想到什么,笑了一声:“你那时说的,可是真的?”
胡樾道:“自然。”
“那……”花樊站起身,转过来面对他,“你那时说,‘在一起睡不是第一次,习惯就好’,是想让我习惯和你同塌而眠?”
他带着笑意看向胡樾,胡樾愣住,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蹭的一下红了。
同榻
“我不是这个意思!”胡樾红着脸语无伦次道,“我没别的意思,你别想多了!”
“我想多了?”花樊紧盯着胡樾的眼,“真是我想多了?”
花樊突然强硬起来,步步紧逼,胡樾完全招架不住,慌张间只想逃开,可花樊又怎会如他的意。
他的手搭在胡樾肩上,猛然逼近,胡樾吓得连忙后退一步,一下撞在桌边,再退不了半步。
“你总说这些意味不轻的话,却还说我想多了?”
花樊比他高了大半头,此时微微弯下腰看向胡樾,目光很沉,却带着十足的侵略性,胡樾只觉得快要不能呼吸,只能尽力向后退,双手撑着桌面,整个人被困住,动弹不得。
“我,我们自小就认识……我与你这样熟,说话自然就随意些……”
胡樾磕磕巴巴的解释,偏头想躲开花樊的视线,花樊却伸手捏住胡樾的下巴,逼着他只能看着自己。
听见他这样无力的辩解,花樊只道:“你和秋杪,和江崇逍关系都不错,你也和他们说这些?”
“当然不是!”我没事调戏他们干嘛?!
胡樾正想着,突然间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嗡的一声,空了。
是了,身边的朋友不少,可为何自己只对眼前这人如此上心?
甚至见到他就欢喜,想到他就高兴,甚至还想着以后要与他一起同游大山河川,两个人相携相伴自在度日。
可无论多么亲近的朋友,也不能一直相伴。
他身边总会出现更重要的人,以一种旁人无法插足的姿态和身份,名正言顺的站在他身边,去陪着他伴着他。
一想到两人今后会渐行渐远,一想到花樊会完全属于别的什么人,一想到他胡樾注定只是花樊人生外层的点缀,他心里就涩的不行,仿佛数九的天敞着衣服出门,胸口那点热乎气儿被冷风刮了个干净,冻得生疼。
他不敢深思下去了。
活了两辈子,他加起来也算是活了不少年,虽说之前没喜欢过旁的什么人,但他也明白,这样的感情,不是朋友二字可以概括的。
朋友之间的感情,可以平淡;可以浓烈;可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亦可以两肋插刀死生度外。
但无论如何,也不该有如此强烈的占有欲。
他表情渐渐平静下去,眼中带了些隐忍且悲哀的神色,敛下眸子道:“我随口说的,没过脑子,你……”
“抬头,看着我。”花樊打断他的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轻声道,“说实话。”
“我……”
花樊的声音极轻,钻进胡樾的耳中,诱惑着他吐露真心。
“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花樊捏住他下巴的手用了些力气,眼神复杂。
他的眉眼生的实在太好,刀眉凤眼,微微眯起,眼睫如蝶半敛,拘着满目思绪不泄露出一分。
有一瞬,胡樾几乎以为花樊要吻他。
然而花樊只是靠的极近,最后也还是没有什么动作。
“罢了。”胡樾听见他喃喃道,“再过几日。”
“什么?”胡樾抬眼看他。
“再过几日,我有一些事情要和你说。”花樊缓缓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才睁开,而后继续道,“快要结束了。到时候,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不过。”花樊松开手,道,“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能说实话。”
料到
千里之外,草原腹地,王帐。
“莫托此人有谋划,但阴毒太过,不是明主。”阿古达木放下手中的信,“所以说,空有野心,但格局不够也不行。”
身边的亲信点头:“确实如此。”
阿古达木道:“只靠凶狠是收买不了人心的。恐惧只能带来憎恶,可变不成爱戴。”
“莫托不得人心,位置也坐不长久。”亲信道。
阿古达木顿了下:“这次各仁达珠立下大功,等她回来,还是需要好好嘉奖封赏。只是如今,名誉,地位,权力,银钱,她都已经有了——真不知道该给她什么。”
“这些东西总是不嫌多的。”亲信道,“只要能将王嘉奖的意思传达给公主就可以了。”
“别人或许还可以,但她对这些可没有兴趣。”阿古达木说着感叹道,“我这个妹妹,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她都不爱,偏偏对骑马打仗感兴趣,性子也倔,真的就给她闯出了一番名堂。”
“公主殿下是草原上最英勇的将军,胜过所有男儿。”
“她若是男子,今日坐在这里的就未必是我了。”阿古达木笑了出来。
听他这么说,那亲信忙道:“您是统一草原的王,所有部落都心甘情愿臣服于您。”
“不用紧张,不过开玩笑罢了。”阿古达木说,“再怎么样,我也不会疑心自己的亲人——我们草原的儿女不耍阴谋诡计,更不会对自己的亲人下手。”
亲信抬眼看着阿古达木,行礼道:“您的心胸和草原一样开阔。”
他们这边气氛渐弛,而他们谈话中提到的另一位却颇为暴躁不安。
莫托坐在位上,满脸阴沉:“信传进宫里了?”
呼延烈突然回都,这是莫托怎么也没想到的。
“是。”座下一人跪地俯身,声音颤抖:“信是我亲手递出去的……只是,我等了五日,也不见有人来送回信,倒是……”
那下属抖如筛糠,莫托看着有些不耐:“倒是什么?”
“……虽没有人与我联络,却见太后娘娘回了趟左贤王府,待了一个时辰,而后便走了。”下属说罢忙解释道:“我打算去王府周围探探情况,谁知王府竟如铁桶一般。我怕打草惊蛇,只能先回来禀明王爷。”
“她回去见了父亲?”莫托皱起眉头,眉间沟壑深刻,刀刻的一般。
他略一思索,又问:“她怎么去的?同行者又多少?”
“除了一队护卫,便只有一位婢女跟着。”下属答道。
莫托问:“没有其他人?”
下属道:“没有了,与太后娘娘平日出行并无二致。”
“阿娜林。”莫托眼中满是戾气,“她想干嘛?”
阿娜林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与呼延烈结盟,为他提供帮助,换取她和孩子的安全。
莫托虽为自己兄长,但俨然已经不可再信。仅凭阿娜林孤身一人也无法与莫托相抗,唯一的出路便是寻找目标一致的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