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一见他的那一面,三句话都没说上就一起掉水里了。”花樊看着对面的人说,“你不用吃他的醋。我认识的胡樾只有你一个。”
胡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脸色瞬间苍白起来:“你,你说什么?”
一吻
胡樾震惊的看着花樊:“你知道。”
他的手有些颤抖,花樊拍了几下以作安抚,道:“是,我知道。”
“你……”胡樾被这巨大的打击冲的脑子嗡嗡作响,脑仁都在痛,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抖着嘴唇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不是原来那个胡樾的?”
花樊笑了笑,轻轻开口:“一开始。”
“一开始?!”胡樾差点跳起来,却被花樊抓着手,喘了几口粗气才道,“这么多年,你……你竟然在我面前瞒的这样紧?!”
“小樾。”花樊想要开口,就听胡樾又问道,“除了你,还有人知道吗?”
花樊这下顿了顿才回答:“你身边的这些人,都……”
胡樾:“……”
他瞪着双眼,愣愣的眨了几下,而后低下头,唔了声,“我家,你家,宫里的那些——对,还有归云山。”
“宫里的不知道,”花樊轻声道,“归云山也只有蓝掌门知道这件事。”
他难得的有些犹豫,似乎是思索了一下措辞才继续道:“从胡樾出生时,我父亲就推出他命中有劫,注定活不过十岁。你父母虽痛心却也无能为力。直到我梦见你。”
“我的梦是预知将来,可胡樾若是早逝,我又怎会梦见多年后的你?”
“这其中必是有文章。我并未细说,只道这一劫数或许有机会化解,我父亲与胡相遍寻典籍,却还是不知道有什么方法可用。”
“后来我与胡樾同时出事。我是龙子,皇家视我为眼中钉,我便索性借着这事装疯卖傻求清净;而胡樾落水后连发了好几日高烧,怎样用药都不见好。传言归云山上有一聚灵阵可固生魂,胡相与蓝掌门有些交情,便将胡樾送了过去。胡樾在路上没能熬住,原以为此事已经无解,谁知后来居然又醒了过来。”
胡樾喃喃道:“那时已经是我了。”
“我父托慰灵宫宫主为你算过命数。”花樊道,“黄泉路饮忘川而过,前尘皆忘再世为人。只是你却出了差错,这才生出这种种事端。”
胡樾问:“什么差错?”
“生处非汝乡,”花樊说,“你的命数与此处相连,这里才是你的归所。”
胡樾看向他。
花樊于是轻轻的叹了口气,道:“阿樾,你亦是龙子。”
胡樾愣了很长时间,木着脸没有一丝表情,半晌才道:“骗我的吧。”
“阿樾。”花樊道,“如今战事结束,日后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真的?”胡樾红着眼睛,“我只是个普通人,什么命数,什么龙子,通通和我无关。”
“我这么多年来费尽心思藏头藏尾,心里无时无刻不悬着块石头,生怕让你们看出来,结果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么多年积压在心底的不安和惶惑,他小心翼翼隐藏的秘密,到头来竟从一开始便众所周知。
他仿佛一个在大街上丢了鞋的人,尽力隐藏住自己沾满灰尘的双脚——用袍角遮住、慢慢的迈步,就算石头将皮肤划伤也不啃声,只求不让人发现。却不知所有人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赤着脚,只是看着他躲躲藏藏自我表演。
这种难堪和委屈几乎是海啸一般的卷进胡樾的脑海。他明白花樊其实并没有错,甚至清楚他这些年承受的或许比自己还要多,但还是无法控制的产生了近似怨怼的情绪。
别人这般也就罢了,为何你也与他们一样?
他从花樊手中抽回自己的双手。
手指还带有余温,胡樾却觉得无比冰凉。
他哽咽着,像是再问花樊,又像是再问自己:“为什么是我?”
“我只是个小人物。努力学习努力工作,拼命攒下些钱供自己生活,没什么理想,只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胡樾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为什么是我?”
胡樾眼前一片雾气,朦胧间看见花樊走到自己面前,抬起手。
他的指尖微凉,轻柔的抚上胡樾的脸,为他擦去眼角的湿润。
轻轻的说了句:“对不起。”
花樊的目光平静且温柔,带着极浅的笑意,嘴角却不受控制的抿紧,“上次我问的问题,你想好给我什么答案了吗?”
胡樾抬眼看他,动了动唇,最后只道:“说与不说,都是一样。”
花樊敛下眸子,许久,一字一句道,“胡樾,我对你……有些别的想法。”
胡樾似乎没有听清,愣愣的问:“什么?”
花樊抬头看他,眼中情绪复杂,而后突然便揽住胡樾的后脑,发了狠似的覆上他的唇。
清冷的身影蓦然起欺近,胡樾尚来不及反应,便已经无法逃离。
这一吻霸道的不容拒绝。花樊的唇冰冷,辗转厮磨间却极尽温柔。
像极了他这个人。
一吻渐分,花樊闭了闭眼,而后从袖中拿出一物,放到胡樾的手中。
“你想回去吗?”花樊低声问,“回到原来的地方。”
胡樾呆呆的看向手中瓷瓶,复又抬眼看着花樊。
“这是离魂。”花樊语气中有些淡淡的歉意,“当年你与我同去东来山时,我便托连商炼了这丹丸。只是当时尚不成熟,连商又试了两年,这才敢把离魂交给我用。”
“它在我这里很久了。是我私心,为着大梁,也……也为着我自己,总是不想给你。”花樊对胡樾笑了笑,“可若是你真的想离开,那我就送你回去吧。”
胡樾看着花樊脸上的笑,忽的想起了初见花樊的那一面。
彼时惊鸿一瞬赞叹惊艳,尚不知日后竟有如此纠缠。
都是孽。
胡樾缓缓攥紧瓶子:“这个能让我回去?”
花樊只温和道:“你信我。”
胡樾拔开瓶子,里头就一颗药丸,他倒在手上,紧紧的盯着花樊。而花樊只是看着他,脸上挂着浅淡的几乎消失的笑意。
“你要多笑一笑。”胡樾突然说。
花樊眼中的悲哀一闪而过,却任旧应了下来:“好。”
胡樾抬起手就要吞下,却突然将手中丹药塞回瓶中扔给花樊,眼眶红的像兔子一般,瞪向花樊:“混蛋!”
花樊眼中露出笑意。
“花樊!”胡樾咬牙切齿的骂道,“你就是个混蛋!”
接回瓶子收好,花樊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看向胡樾的眼中笑意明媚。
“你一步一步的算计好,让我心神大乱,让我愧疚犹豫,逼着我在你与回去之间做选择。”胡樾声音颤抖,“花樊,你是有恃无恐,吃准了我会如何选?”
花樊的笑意淡了些:“若你真的想回去,我不会阻拦。”
“你是在拿刀剜我的心。”胡樾道,“你赌我会选你。”
花樊静静的看着他,半晌伸手将他拥入怀中。
胡樾疲惫的在花樊耳边叹了口气,道:“你赌对了。我放不下你。”
是什么时候动的心?胡樾闻着花樊身上淡淡的清苦气息,思绪飘的漫无边际。
初见时只觉得这孩子生的实在俊俏,之后又是心疼,不知不觉便多关注了些。
后来知道了他的伪装,他的难处,也曾替他不平过,却眼见小小的少年将这些重量一肩挑起,于是心疼之余又觉得自豪。
在后来,也不知是何时,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刻在了自己的脑中。
感情上的变化突然而莫名其妙。
似乎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可能是在午睡、在吃饭、发呆或者处理公务,突然便想到了花樊。
而后再一发不可收拾,从此,春风是他;夏雨是他;秋月是他;冬雪是他。
见了树上繁华满枝;听着林里蝉鸣阵阵;饮过一杯醇厚的美酒;嗅到寒夜里似有若无的梅香,通通都想让他知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胡樾将双眼压在花樊的肩上,叹了口气:“你……算了,我认栽。”
花樊嘴角轻轻勾起,揉了揉胡樾的头,而后放开他。
“我说过,若日后你不嫌弃我,我便陪你去游遍大好河山。”花樊说,“这些年,我一直在想着这一天,幻想着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究竟会如何。你会不会恼羞成怒?还是会对我失望透顶,亦或者怨我恨我,从此与我一刀两断。”
胡樾气的笑了:“我若是烈性些,说不定还真就如此。”
花樊抓着胡樾的手,道:“只是后来想了想,却又都否决。我想,无论如何,你不会对我如此决绝。”
胡樾啪的一下拍开花樊的爪子,气鼓鼓的道:“就你会想!”
花樊笑了:“你会替我找借口找难处,说服自己体谅我。阿樾,你从不对我狠心。”
“是吗?”胡樾冷笑,“我怎么不知道?既然这样,现在就让你感受一下。”
胡樾逞着口舌之快,然而花樊只是对他笑着,并不接话。
僵持了一番,胡樾最终败下阵来,又是懊恼又是生气,“你,你是故意气我的吧。”
花樊一脸无辜,一本正经道:“我气你做什么?我心悦你还来不及,哪有功夫气你?”
胡樾:“……”
这话简直没法接了。
班师
今夜的消息一个接着一个,直到躺在床上,胡樾仍有不真实感。
他喜欢我?
胡樾登着眼睛看向床顶,夜里光线幽微,只能隐约看见帷幔的轮廓,发了半晌的呆,止不住的想,他竟然喜欢我?
大梁虽说民风开阔,但男子相恋毕竟还是过于惊世骇俗,胡樾渐渐冷静下来,又忍不住想去问花樊是怎样想法。
他一个现代人,生活了二十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对同性相恋这种事自然没有别的态度。但花樊一个彻头彻尾的古人,除了自带超能力、智商特别高还长得帅对他又好以外,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长大,能接受吗?
胡樾想着想着,思及花樊,脸上的笑不自觉的便露了出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胡樾突然翻了身,猛的坐起来,披上外衣,连衣带也没系,就急匆匆的出了房间。
一路雄赳赳气昂昂,到了花樊房间门口却蔫了。
天气冷的要结冰,他缩着手正拿不定主意,却见眼前的门忽的开了,花樊站在门口,皱着眉,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拉进房里。
“站在门外做什么?不知道进来?”花樊把胡樾的外衣扒下,将人塞进被子里,“这样冷的天,你穿的这么单薄不怕冻着?”
“没事。”胡樾见花樊只着中衣站在床边,连忙往里挪了挪,“你站着多冷啊,快进被里。”
“快点。”胡樾伸手抓着花樊的衣角,往床上拖,“别愣着啊,冷!”
花樊无法,只好与他一同坐到床上。
这床原本便是一个人睡的,现在突然加了一人,还是个儿高肩宽的大小伙子,地方就不太够了。
两人肩并着肩,腿贴着腿,不一会儿就热了起来。
胡樾动了动胳膊,突然觉得有些别扭。
以往也不是没这样过,但现下却只觉得怎么做都不对——腿也不敢动,胳膊也不敢抬,手也不会摆,甚至连眼睛都不敢乱瞥。
花樊看着他浑身不自在的模样,突然笑了:“你紧张什么?”
胡樾如同被踩中尾巴的猫,立刻色厉内荏道:“我,我哪有紧张?我可没紧张!”
“真的?”花樊的笑容微妙,胡樾心正虚着,就听花樊转开话题,“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胡樾微微松了口气,眼睛眨巴几下,道:“睡不着。”
花樊揉揉他的头发:“心里有事?”
胡樾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你……你与我在一处,国师若知道了,会怎样?”
花樊带着笑意看向胡樾:“你担心的是这个?”
“我们都并非无牵无挂……而且国师大人待我也很好,总得想着怎样才能不伤他们的心。”胡樾有些苦闷,“还有我爹娘和姐姐们,我还没想好要怎么与他们说。”
“别想这么多。”花樊握住他的手,“这些事交给我,你信我就是。”
胡樾捏了捏花樊的手,没说话。
“不过,你说我父亲待你很好?”花樊问。
“是啊。”胡樾道,“我那年过生辰,他还送了我冷玉丸呢。”
花樊失笑,“那个有什么稀奇的?慰灵宫的东西而已。你若是喜欢,我托连商给你炼一瓶就是。”
“长辈的心意,和你送的能一样嘛。”胡樾叹了口气说,“总之这事还是得好好思量一番。我也不是不信你,只是这是大事,我总不能让你在前头顶着,我缩在你身后。眼下已经停战,等望春这头的后续处理完,咱们就得回京了。回京后虽说还有的忙,但总有尘埃落定的时候。”
他说着看向花樊。从胡樾的角度望去,花樊侧脸被烛光映着,似乎拢着一层暖绒柔和的光。越发衬得面庞如玉。
眉目冷淡,掌心却很暖。
胡樾轻轻的挠了一下他的掌心,突然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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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二十九年。
各仁达珠带人后退北撤,大梁军队也不再出城,只在望春以内做着休整,北境局势彻底和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