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里的食物半温着,花樊夹起一个饺子咬下,表情突然有些变化。
“怎么了?”胡樾问。
“这……”花樊咽下口中的半个饺子,低头看碗里,“这个饺子里头包了东西?”
胡樾笑了:“这个自然是要包馅儿的,总不能煮这么大一个面团。”
花樊细细嚼了嚼,“这做法倒是别出心裁。”
“说到饺子,我还听说过一个故事。”胡樾道,“这饺子在我们那已经一千多年,说是古时候一个很有名的大夫,为了防止人们耳朵生冻疮,在面里包入胡椒、牛羊肉等烈性食物帮助人们驱除寒。久而久之,大家便都在最冷的年节时吃饺子了。”
花樊点点头:“这位大夫医者仁心,令人敬重。”
胡樾期待的看着他:“那……好吃吗?”
花樊神色淡淡,不予置评。
胡樾等了一会儿,气鼓鼓的转回去:“不说就不说!”
花樊笑了出来:“小傻子。”
“都说了我的年纪能做你叔叔,别没大没小。”胡樾说。
这下花樊只是笑着吃饭,不开口。
收拾完残局,时候已经不早。
士兵们早就进了各自军帐中休息,外头只留着巡营的士兵。
胡樾与花樊共用一个军帐。帐中没有正儿八经的床,只是两个羊皮毡子随便铺成的榻。行军条件简陋,两人倒是都不在意,自如的很。
灯光熄灭。军帐厚实,将外头的光挡的干净,里面只剩一片漆黑。
花樊为胡樾掖好被子,自己躺下。
胡樾睁着眼睛发了一会儿呆,听着身侧不远处花樊轻浅的呼吸声,忽然靠了过去。
花樊睁开眼。
胡樾一双眸子在黑暗中格外亮,用肩撞了花樊一下。
山谷里的风声呼啸而过,被尽数阻挡在帐外。数万士兵驻扎于此却静默无声,仿佛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只剩他们二人。
“喂。”胡樾勾起嘴角,笑的有些坏。
花樊凑近了一些,侧头问:“什么?”
“你,”胡樾轻声说,“想不想听情话?”
花樊转头看向他,四目相对。
“嗯?”
“想吗?”胡樾扬起眉头,“想的话,你先说一个。我听听看。要是我喜欢,就还你一个。”
花樊的眼睛慢慢弯了起来。
一直到第二天,胡樾还是没能等到花樊的那句情话。
他打着哈欠睁开眼,就见自己整个人睡在花樊的怀中,头枕在对方的胳膊上,腿搭在对方的身上,如同一个粘人的八爪鱼。
胡樾有些心虚,红着脸打算轻轻挪回去。谁知刚一动,花樊却忽然伸出胳膊将他圈在怀里。
“别动。”花樊的下巴搭在胡樾的肩侧,懒洋洋的说,“还有一个时辰。再睡会儿,待会我叫你。”
胡樾在花樊的怀里动弹不得,又怕打扰到花樊,只好闭上眼。
原以为这样的姿势根本睡不着,谁知还没一刻钟就睡的不知今夕何夕,直到花樊叫他,胡樾依旧没清醒过来。
“去洗把脸,清醒一点。”花樊帮胡樾穿好衣服,“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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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时节,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过了除夕又下了几场暴雪。路上积的一层又一层,堪堪淹没小腿。
这样的天气自然走不快。好在大军补给充足,一路不紧不慢,边行军边开路,倒也不算耽误事。
年初九,大军进入京畿。
几万人的军队交由邓扩负责整编。胡樾一行入城之时,迎面便看着太子领着众官员在城门口迎接。
秋既看见他们,温和的笑了起来:“各位辛苦了。”
秋杪许久未回京,此时一见太子,难免内心激动,哑声喊道:“皇兄。”
太子亲自上前将三人从马上扶下,看向秋杪,欣慰道:“你长大了。”
秋杪问:“皇兄怎的过来了?”
“父皇派我前来迎接三位将军凯旋。”秋既顿了一下,又道,“这也是我自己的意思。你们都是弟弟,我这个做兄长的接你们回家,应该的。”
觐见
永安三十年,历经几番寒暑,大军终于凯旋而归。
几人随太子入宫,胡樾想了想,小声问:“殿下,我们这样长途跋涉,不回家梳洗整顿一番,直接这样蓬头垢面的见陛下,是不是不太好?”
“无妨。”太子安抚道,“父皇早已等候多时,特地嘱咐我要先带你们见他一面。”
胡樾披着大氅倒也没什么,花樊和秋杪却都是身着甲胄腰挂利刃的。
秋杪与花樊对视一眼,而后朗声笑道:“看来父皇是迫不及待要见我们了。”
“殿下骁勇善战,立下如此功绩,皇上自然也是骄傲的。”身后跟着的一位臣子听到秋杪的话后开口,秋杪笑了笑,“这次的主帅可是花樊,我不过从旁出了些力气,王大人勿要捧我!”
王尚书被秋杪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却仿若没事儿人一般,顺着他的话道:“花家的公子自然也是出类拔萃的。”
太子敛住笑容,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花樊面无表情,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这位王尚书。
秋杪勾起嘴角,掩住眼中的不屑,胡樾却扬起了笑容,突然停下脚步开口,啧啧叹道:“王大人,你好偏的心啊!”
几人都回头看向他,他却径直走到王尚书面前,一脸委屈的模样:“王大人可是对我又意见?”
“胡小公子这说的是哪里的话?”王尚书顶着众人的目光,堆着笑道,“我怎会对你有意见呢。”
“那……”胡樾眼珠一转,似笑非笑道,“那便是对我父亲有意见了?”
“不敢不敢!”胡樾这顶帽子没头没脑的扣了过来,王尚书这才终于裂了他那张老油条一般的面皮,紧张的解释道,“胡相乃国之栋梁,我等只会敬重跟随,如何会有意见!”
“当真如此吗?”胡樾却不放过他,道,“我们三人同行,王大人说话时却独漏下我,却不知是为何?”
“老臣并非故意丢下小公子不提……”
胡樾这一番胡搅蛮缠简直难办,王尚书叫苦不迭,正想着措辞,太子开了口。
“此时各位暂且勿要闲聊了,父皇还在等着呢。”
说着无奈的看了眼胡樾,胡樾笑嘻嘻的给了他一个眼神,太子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着笑意叫他,“小樾,你也别闹了。”
“殿下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胡樾一本正经的说,“这怎能叫闹?”
“他这的确不叫闹。古人说,心中有问便要及时提出来,不然憋的越久就越可能出现问题。”秋杪勾着胡樾的脖子道,“大哥你想,若是他方才不问王大人,万一真的以为王大人对丞相有什么看法,这可就不妙了。”
“就是。”胡樾有了秋杪这个帮手,登时更有底气,余光从王尚书身上划过,接着秋杪的话说,“有些话,当说就得说出来。譬如我们三个从北境回来,若是不说不做,不去表现出来,只怕旁的人还可能猜我们几人会因军功明争暗斗。但实际上呢……”他语气扬起来,没再说下去。可话里的意思却不言而喻。
王大人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终于明白这几位祖宗的关系是铁打的硬实,这话里话外都在嘲讽他挑拨离间没安好心。
到了宫门外,身后几位大臣们无需进宫,都依次行礼告退。只剩下他们几人与太子的随侍太监。
太子放缓脚步,回身看了眼秋杪和胡樾:“你们俩,说话时也要注意些分寸。”
花樊默默走到胡樾身边,不动声色的将他拉到自己的身侧,而后道:“这位王尚书酷爱钻营,虽能力不错,却有失风骨。”
秋杪嗤笑一声,叹了口气:“在这些人眼里,银钱、权力,哪个不比所谓的风骨重要?”
“他为人虽圆滑势利不可深交,做官却还是有几分功夫的。”太子道,“也不求他十全十美。能办事,且并非十恶不赦,这就够了。”
“他最近这些日子给你找了不少麻烦吧。”秋杪望向太子的眼神中带着些担忧,“我们在路上都听说了。父皇不过敦促了你几句,他便这样会见风使舵落井下石,真是为人所不齿。”
胡樾对朝堂上的事不算很了解,却也知道太子这段时日并不好过。
皇帝也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三天两头的当着诸臣的面教训太子,也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做错了。而皇帝这番态度的变化,也使朝中有心思的人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阿杪。”太子突然转身看向秋杪,道,“我这太子之位,若是坐不下去,那便是你的了。”
秋杪没想到太子会说这句话,冷汗一下就从背后冒了出来,吓得退了两步,只冲太子摆手,连声道,“大哥你可别拿我开玩笑!”
“这并非玩笑。”太子说,“父皇现下对我已有厌烦之感。若是继续下去,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有别的想法了。”
“这可不成!”秋杪摇头,“父皇与你再怎样争执,也绝不会起这种心思的!”
“万一呢。”太子的目光逼向秋杪的眼睛,“你总该想想的。那位置,若真给你了,你想要吗?”
秋既的身材瘦削,看起来有些文弱,平时也是温和的,此时极有气势,逼得秋杪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秋杪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的说:“不,我不想要。”
“为何?”太子轻声说,“无上尊贵,你不想?”
“哎,真不想。”秋杪哎哟的叹了口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您当了小半辈子的太子,父皇他还有不满意的地方;父皇当了几十年的皇上,做的某些事却也会让天下议论纷纷。可见这太子与天子都不太好当。你看我,做个逍遥的皇子,以后再当一个逍遥的王爷,不用背着那么重的担子,成天乐呵呵的过自己的日子就行了,这样多好。”
“你倒是会图清闲。”秋既笑道,而后笑容微敛,“只是你虽这样想,有时世事却并不由己。”
秋杪听出些不对劲,“皇兄……”
“走吧。”太子打断他的话,“去勤政殿见父皇。”
他顿了顿,道:“待会见了父皇,言行要万分注意,勿要随性而为了。”
秋杪眉头微皱,看了眼胡樾,又瞥了眼花樊,最后应下。
机锋
勤政殿门口,王公公早已在外头候着,见几人过来后立刻向前。
“这样冷的天,公公还在外头站着,赶紧进殿暖暖。”太子小声问道,“父皇在里头批折子?”
“是。”王公公领着几人进勤政殿,低声回道,“政事繁忙,陛下也操劳眉头一直皱着,没停下歇息。”
王公公说的隐晦,几人却都心领神会。
秋杪道:“公公关节受寒易痛。我从西北得了一套护膝,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最是防风保暖,有空我给公公带来。”
王公公闻言忙道:“谢二殿下记挂。”
几人一进殿中便不再说话,王公公打头进门,轻声道:“皇上,人都到了。”
皇帝放下手中奏折,“进来吧。”
几人于是走了进去,王公公在站在门边候着,太子率先开口:“父皇,大军已由邓扩接手。”
“嗯。”皇帝不置可否,也不看太子,只道,“眼下事务堆积,若无他事,你就下去忙吧。”
“那儿臣先行告退。”太子也不多留,行完礼便先行告退。
胡樾看着有些心惊。何时他们父子关系竟如此冷淡了?!
他们离京的这几年,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太子离去,留他们三人站在原处。
皇帝看了他们一眼,道:“坐吧。”
几人落座,皇帝笑道:“北境,你们做的很好。”
“为国为家尽自己的本分而已。”花樊道。
皇帝道:“勿要谦虚。你们毕竟还是年轻,若再磨炼几年,这大梁的江山就能交给你们来守了。说起来,这些年在军中感觉如何?”
秋杪笑了,道:“未去之前,都说边疆苦寒,当时心里还有些畏惧。现在却觉得还不错。”
“哦?”皇帝问,“怎么不错?”
秋杪答道:“和士兵们同吃同住,平日里一起训练一起休息,还能听他们说些家乡的事。那些士兵来自大梁各处,风俗也各不同,真是让人开眼界。”
皇帝大笑,“你就是喜欢热闹!”
秋杪跟着皇帝一起笑了起来,“哎呀,还是父皇了解我。”
“你若是喜欢,出了年我给你个值,以后天天跟着邓扩去城外巡营去。”皇帝看着秋杪,笑道,“你觉得如何?”
“这……”秋杪抓抓头,“这还是算了吧。”
皇帝的笑淡了些 :“为何?”
“人家邓大统领是去办正事的,带我算是怎么回事?”秋杪说,“我若是跟着不是添乱吗?”
“谁说让你过去玩的?”皇帝笑骂,“想的倒是挺美!你跟着邓扩,跟他后面学学 。”
“哎呦,这可使不得!”秋杪赶忙摇头,“父皇,邓将军对您可是忠心耿耿,您何必要给他添麻烦呢。您若是派我过去,保证不出三天,他就得发愁怎么把我踢回家了!”
“你啊!”皇帝被他这番不着调的话气笑了,“哪有这么多理由,你这小子就是想躲懒!”
秋杪立刻正色起来,恭敬道:“果然说知子莫若父。”
皇帝佯怒道:“等过了年你就给我继续去唐烨那儿待着,什么时候能稳重了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