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杪嘻嘻哈哈没个正型,皇帝冲他摆摆手,“去你母亲那儿看看,别在我这里说浑话。都多大了还没个样子!”
“那儿臣就不打扰父皇了!”秋杪跳起来行了礼,乐呵呵的往娴妃寝宫去。
“这孩子。”皇帝笑着说,“你们俩比那个不成器的沉稳多了。”
胡樾笑道:“殿下只是在陛下面前撒娇卖乖罢了,在战场上领兵打仗时可是半点不虚,陛下尽管放心就好。”
皇帝看着胡樾,眼中似有深意。
刚才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胡樾的心慢慢的提了起来。
“陛下。”花樊突然出声,站了起来。他身着甲胄,便半跪着将手中的书册双手呈上。
“这是北境军务详册,包括粮草的使用和分派,、驻防排布和几座城池的后续修缮问题。”花樊道,“原想着明日早朝时将此呈给陛下。但既然陛下现在召见,便请陛下细览。”
皇帝半敛着眸子看向眼前的花樊,神色不明。
花樊只是一直保持着他那副公事公办不冷不热的模样,双手稳稳的托着书册,视线落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示意王公公将书册拿来。王公公赶忙递到皇帝手中,他只是略翻了翻便随手放在桌上,手指在册子上敲了敲,淡淡道,“起来吧。”
花樊只是恭敬道:“谢陛下。”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变化。
“我听说你们俩很要好。”半晌,皇帝慢慢开口道,“我记得你们少年时便总是在一处,如今也还是这般,倒也少见。”
胡樾拿不准皇帝这番话的意思,脑子里飞快的转着,嘴上只谨慎的说:“我自小顽皮些,花樊性子静,能耐得住我闹腾,来往的便多了些,时间一长就习惯了。”
“你们这批孩子,我最看好你们两个。”皇帝道,“以后大梁的江山,就得交到你们的手里了。”
刚才秋杪在这里,皇帝说这句还算有些道理,可现在又重新提了一遍,胡樾自然不会以为皇帝记性不好。
这是他秋家的江山,交到他们手里?!
他是什么意思?
胡樾一手心的汗,面上还勉强维持着笑:“我们身为大梁子民,自然是要为大梁出一份力的。”
花樊接着胡樾的话说:“父辈们为国鞠躬尽瘁,我们自然也要以之为楷模。”
他说完,皇帝笑了起来,看着花樊道:“都说慰灵宫不是凡俗之地。你父乃慰灵宫出身,你虽未在那里长大,到底是受着你父亲的教育,耳濡目染,果真不错。”
他们两人还没说话,皇帝重新拿起奏折不再看他们,只道,“回去吧。”
“他……什么意思?”出了宫,胡樾看向花樊,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花樊眸子微敛,若有所思:“外患初平,就算是卸磨杀驴也不会这么快。”
“他话里有话,试探我们一番,目的何在?”胡樾想不通,“而且,看他与太子,似乎也生了罅隙。”
说到这个,胡樾有些担心的看着花樊,“若是太子和陛下有了矛盾,你可要万事小心。”
花樊替他理了理大氅领子:“无妨。”
“怎么无妨?”胡樾不赞同道, “你姐姐是太子妃,你们家注定得被打成太子一党。若皇上真的要杀鸡儆猴,你们家的人,国师自然不能动、长姐一女子,身在后宫,又是太后教导的,想来也能自我保全、二哥不涉朝政受不到牵连,只有你,根基不稳又风光正盛。”
“中州七镇,各仁达珠拿了六城。虽说是范将军的失误,但烂摊子是你来收拾的,保不准有人拿这个做文章。到时候只怕你的功劳被抹的一干二净,最后还能数出罪过来。”
花樊看向胡樾的眼睛,淡淡笑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不仅如此。”他低声说,“你当他为何同意我去北境?”
“这自然是因为当时情况危急,朝中又无可用之人,所以才……”胡樾说着说着,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大眼,难以置信的看着花樊,“他早料到会有今日的局面!”
“我一无领兵资历,二无军中人脉,陛下居然敢将人交给我,你不觉得奇怪吗?”花樊说,“北境本就是个死局。”
“依范将军的脾气,必然不会与我合作。一旦我们两个起了内讧,导致各仁达珠趁虚而入,这便是头等大罪。”
“所以我避开范将军,驻扎于望春。”
“范将军实在不是守城的料。中州会丢一些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连失六城,这估计让我们的陛下气愤了许久。”
“只是他想要的也已经达到,我骑虎难下。无论守不守得住望春,北境失地已是事实。而若是我有本事从各仁达珠手里把那几座城抢回来,也必然会付出极大代价。侥幸惨胜与输何异?无论我怎样,他们都有文章可做。”
“你早就知道?!”胡樾眉头紧锁,“你知道是陷阱你还去跳?!”
“我必须要去。”花樊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是冷静的,“权力倾轧让人厌恶,但百姓总是无辜的。”
胡樾摇头,难以接受道:“所以,北境之困非要你去才能解?”
“你忘了我说的?”花樊伸手想要碰他的脸颊,最后却只是落在他肩上,“他就是在试我。”
“我的梦境预知了一场关乎大梁存亡的大事。若我不出头,则说明北境之困不算什么,纵使无法设计,他也可安心。”
“若我出头,则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之中。”
胡樾心里一空,蓦然涌出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为什么?”他眼中带着无奈和迷茫,“他这么费劲心力的算计,你日夜谨慎的筹划,到底是为什么?就因为你是所谓的那个龙子?”
“其实……”花樊看着胡樾的表情,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自己过惯了这样的日子,已经能应付自如。可胡樾却与他不同。
将胡樾拖到是非中来,这并不是花樊的本意。更何况,胡樾本就是漩涡中的人,只是还不自知罢了。
他甚至想现在就将这个真相告诉胡樾,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停了下来。
事情还没到这个地步。花樊看着胡樾,心道,这件事没有几人知道,且是胡时与花肆亲自处理的,不可能会被发现。
回家
两人结伴而行,到了家门口再分道扬镳。
王伯与弗墨一早就在门口候着。弗墨一见到胡樾,立刻眼泪汪汪的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抽着鼻子道:“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
“我说要跟着一起去北境伺候您,您还不让。”弗墨眼巴巴的看着胡樾,瘪着嘴说,“没了我照顾,您都瘦了好些!”
胡樾哭笑不得,摸了摸弗墨的肩安抚道:“行军打仗哪有不瘦的?现在回家了,我一天三顿的吃山珍海味,保准三天就能养的白白胖胖。”
王伯也是一脸喜气,满是皱纹的脸上都是笑意,直道:“回来了就好。”
“少爷赶紧进屋吧。”王伯领着胡樾进府,“老爷夫人一早就在厅里候着呢。”
胡樾赶紧跟着王伯去见双亲。穿过前院,一进门,就见胡时与王采芝都在。
“我的儿啊!”胡樾刚跨过门,王采芝立刻迎上来,眼框刷的一下就红了,眼泪簌簌的往下落着,断了线的珠子一般。
她扶着胡樾的胳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一时间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我的儿,你受苦了。”
胡时也站了起来,慢慢走到王采芝身边,拍了拍胡樾的肩:“不错。”
“看见你人回来,我的心就安了。”王采芝拿帕子将眼泪擦干,“一路上舟车劳顿,快回院子让人伺候你洗梳解乏,休息一阵再说。”
胡樾看向父母,道:“那我便先回去休整,晚些时候再过来。”
“去吧。”王采芝目送胡樾离开,心里一酸,眼泪又要落下。
“人已经回来了。”胡时道,“去这一遭,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自然也是知道的。”王采芝说,“只是自从他走后,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日日夜夜都担心受怕。”
“他也不小了,你也要信他能将自己照顾好。”胡时说,“吾儿并非庸碌男儿,绝不可能愿意在父母的荫蔽下度日。他总是要出去直面风雨的。”
“你说的这些,我心里都清楚。”王采芝含泪看向胡时,“我只是太怕了。我宁愿他胸无大志,安心当他的丞相公子,总好过这样崭露头角。若是皇上注意到他……不,不行,我绝不能让他冒这样的险!”
“那事若是瞒不住,樾儿可怎么办?!”王采芝说,“若是早些年,我还愿意赌上一赌。可是现在,上头那人已经性情大变!太子品性高贵心怀天下,不过是与他你意见相左,他便如此狠心。连亲生儿子尚且能够猜疑疏远,若是被他发现这个秘密……”
胡时默然不语。这些年,皇帝越发的多疑善变喜怒无常,眼中容不下一粒沙子,手段也更加激烈。敢于直言者大都下场凄惨,以至于朝中大臣们人人自危,绝不敢开口多说半个字。
他起初还抱有希望,却使得君臣之间的信任消磨大半。
伴君如伴虎。用了半辈子时间,胡时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胡时将王采芝的手握在手心,说:“我知道了。”
—
回到自己的院子,茜云与紫月早已收拾利索,热水什么的都准备好,就等着胡樾回来。
胡樾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穿好衣服坐在榻上,弗墨站在身后替他擦头发。
离开前厅,胡樾心里其实默默松了口气。
自从知道自己的穿越“人尽皆知”后,他对家人便产生一些别扭心态。他就像是做了坏事想瞒着,却被所有人都知道了的倒霉孩子。
他瞥了眼弗墨。
这小子从小就跟着他,胡时与王采芝既然放心将他放在自己的身边,说明这些破烂事儿他也清楚。
以前说不通的地方,此时此刻再一回想,便都豁然开朗起来。怪不得当初在归云山时,他能那么顺利的从弗墨口中套话。怪不得弗墨似乎从未怀疑过他。
胡樾满脸麻木,心道,他不是大傻子,我才是。
弗墨倒是没有察觉到胡樾心境的变化,满脸兴奋的说:“少爷,您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京城里都传遍了!”
胡樾看他一眼,问:“传什么?”
“传您如何英勇,如何单枪匹马与草原大将大战三百回合,一杆银枪耍的虎虎生威,不过十招便将对方挑下马去!”
胡樾被逗笑了,哭笑不得道:“这可越说越没谱了。一会儿说我与人大战三百回合,一会儿又说我十招之内就能克敌。合着前二百九十招我都在耍花枪表演?”
弗墨当然也知道这些话说起来是有些离谱。但只要是夸赞自己家少爷的,别人便是说成神仙下凡他也高兴。
“总之大家都说您很厉害,可威风了!”弗墨嘿嘿傻乐着,“我也觉得您是最厉害的,那个什么公主根本不是您的对手。”
这几日正是一年里冷的时候,胡樾右臂总是隐隐酸痛。他闻言笑道:“你这小子说起话来越发夸张了。当初秋瑶拼尽全力才勉强与各仁达珠战个平手,你忘了?这各仁达珠可不是柔弱女子,我能胜她也是吃了一番苦头的。若是再来一场,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再赢她一次。”
弗墨眨眨眼:“竟然如此凶险吗?!那少爷你有没有受伤?”
胡樾笑着看他:“你看我这模样,像是有事吗?”
弗墨闻言松了口气,“少爷没事就好。”
他叹了口气道:“看来战场还是太过凶险。要是让夫人知道,岂不是又得担心后怕。”
胡樾转身回去道:“既然知道会担心,你就别和我娘说,听见没?”
“……好吧。”弗墨想了想,又说,“少爷走的这些日子,夫人每天都心情郁郁,只有您寄回来书信时才会高兴些。”
“我毕竟没上过战场,娘亲自然要担心一些。”胡樾说,“像三姐和三姐夫,成日里驻扎在边疆,娘亲便信任多了。”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弗墨顿了一下,含糊道,“总之少爷您在夫人心里是不一样的。”
“哦?”胡樾闻言轻笑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哪里不一样?”
“就……就是……”弗墨没想到胡樾竟然抓住了这句话,有些慌乱,正在想着要怎么圆回去,就听胡樾淡淡开口。
“弗墨,你是不是有事着瞒我?”
弗墨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胡樾是什么意思,下意识的反驳道:“少爷怎么会这么想?”
“真的?”胡樾转过身来,盯着弗墨的眼睛似笑非笑道,“你再好好想想。”
胡樾虽没什么其他举动,气势却压的弗墨连移开眼睛都不敢。
他背后刷的起了一层冷汗。
少爷发现了什么?!
弗墨脑子里乱成一团,却又不敢轻易多嘴,只能干巴巴的笑着说:“真,真的没有。”
“弗墨。”胡樾说,“你跟着我多少年了?”
“你要知道,我最信的就是你。”他眼中早已没了笑意,“现在连你也要瞒着我?”
弗墨脸色发白,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决定
弗墨脸色惨白,胡樾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再逼他。
“算了。”他突然觉得很无趣,“你不想说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