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去西北王庭的使臣已定。以花樊为首,秋瑶从旁协助。
胡樾瞪大眼睛,楞楞的看着花樊出列,跪下领旨。
什么?!这才刚回京,花樊又要去西北了?!
花樊余光扫到胡樾,看到了他的表情,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而直到王公公宣退朝,胡樾尤在梦中,尚未回过神来。
王都
“你要走了?去西北?”
直到快出宫门,胡樾才拉住花樊的袖子,难以置信道,“怎么回事?你怎么都没告诉我?”
花樊皱着眉无奈道:“我如何提前告诉你?我也是方才知道的。”
胡樾脚步顿住,“那位……没提前和你说?”
花樊微微摇头。
“……不行,我也和你一起去。”
胡樾说着就要转身去找皇帝,被花樊一把拦下,“别急躁。”
“秋瑶那个丫头也不说……”
“别急。”花樊轻声说,“先回家。”
胡樾揣着满肚子情绪,刚回家还没坐稳,就听弗墨说国师带着花樊来拜访,于是水还没喝上一口,又急匆匆的赶去书房。
朔舟在偏厅候着,胡樾嘱咐弗墨陪朔舟说说话,脚步未停进了书房。
书房内几人皆坐着。胡樾一推门,交谈声顿时停了下来。
“国师大人,父亲。”
胡樾弯腰见礼,余光看了眼花樊,就见花樊也在看他,两人双目相对,他心里又从八百丈的大火里生出一丝甜意。
“你院里得消息倒是挺快。”胡时原没想叫他,谁知这小子竟然自己跑过来了,于是也只能道,“来了就坐吧。”
胡樾靠着花樊坐下,胡时便又接着方才,继续道:“他这一手布置,我竟有些看不懂了。”
“他将你我一同调离京城,又将樊儿派往西北。”花肆道,“想来是有什么想法想要实施,又怕我们从中作梗,这才干脆将人赶出去,省的碍手碍脚。”
胡时道:“十之八九。所以,我现在想不通的是,他究竟为了何事,不惜如此的大动干戈。”
花肆沉思良久,突然道:“太子……”
他这两个字一出,胡樾猛然想到皇帝对太子那副模糊不清的态度,心下一惊,喃喃道:“难不成是……废嗣新立?!”
此言一落,室内立刻静了下来。
“此事非同小可。当今太子宽厚仁善深得人心,纵使我与国师不在朝中,其他臣子也不会一言不发。”隔了半晌,胡时说,“一旦僵持拖延,待我们回京便又是无解。”
他们能想到的,皇帝想必也不会没有考虑。如此一来,前路更加扑朔迷离,让人看不透。
胡樾舒了口气,“既然没有头绪,那便走一步看一步吧。你们且安心去完成任务,我在京城看着,若有个风吹草动,我一定及时传信与你们。”
胡时与花肆对视一眼,又看向胡樾。
“也罢。”胡时道,“就这样吧。阿樾,你带花樊去你院里玩一会儿,我与国师手谈一局。”
丞相府的气氛渐驰,与此同时,后宫,逐水阁。
暖炉烧的正旺。
发髻松松绾着,上头插着一支叶状金步摇。容妃身着艳紫宫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大片牡丹,斜倚在榻上,将右手伸出,露着手腕,目光落在腕上的金镯。
这镯子样式奇特,约一指节宽,上头雕满了复杂的纹路,别有风情。
她盯着镯子看了半晌,用左手细细的摩挲着,眼睛微眯,眼角那一颗特意用朱砂点染的泪痣越发显眼,如同血珠一般。
“云裳。”容妃开口将贴身的侍女唤过来,一把将镯子抹下,“拿着。”
云裳接过镯子,容妃看向她,“时候到了。你找个时机送过去吧。”
侍女却没有动,顿了一下,道:“这个时候……是不是为时过早?”
容妃大半面容隐在面纱内,云裳看不清她的表情,只与她对视一瞬,心中却一惊,
于是不再多嘴,收下镯子应下后便退了出去。
容妃看着云裳离开的背影,而后闭上眼睛,手上打着节奏,微微开口,轻声哼起了西北大漠里的小调。
【千里万里黄沙
阿哥的脚步永不停,
若问行路哪方
龙关内是故乡,
不爱关外山水,关内家里还有牛羊,
不爱关外山水,关内有心爱的姑娘。】
她嗓音微哑,随意哼唱着古老的曲调,恍惚竟带有苍凉意味。
这是西北胡人最爱的曲子。容妃闭上眼,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遥远到已经模糊了的家乡。
她在遥远的京城挂怀,那头的西北王都,却有人想法设法的想要逃走。
“快些吃饭。吃完饭去把你的行李收拾了。”
“不吃。”
“快点。别让我重复。”
“就不!”
“你……”花晋眉头紧皱着,耐心正在极速的流逝,“快把饭吃了。”
“不吃。”尤桓将碗往前一推,脸色比花晋的还臭,“打死我都不吃。”
“行。”花晋最后一丝耐心告罄,站起来看向尤桓,“不吃就走。”
尤桓狠狠的瞪着他,“我不要和你一起走!”
“要不是我跟着你,你早就死了。”花晋冷着脸,“不识好歹。”
尤桓所有的话都被卡在了喉咙中,脸憋的通红,偏偏又无法反驳,又气又恼,恨不得回到过去捶死自己。
花晋看着尤桓的这幅模样,心里的气莫名其妙的散了干净,忍着笑故意问道:“走吗?”
尤桓瞪他一眼,不情不愿的跟在他身后。花晋一把将他拉到身边,“你别走我后面,省的待会趁我不注意跑了,我还得专门去找你。”
他这话说完,尤桓理都不想理他,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般,萎成一团。
其实也不怪花晋故意拿话堵尤桓,实在是他尤桓已经有了前车之鉴,花晋这才能彻底的拿捏住他。
在龙关的那天下午,两人大吵一架后,当夜尤桓便一个人离开了将军府。随身只带上了他自己做的镖和一点点碎银子,还有一身换洗衣物,其余一概未动。
花晋气的不轻,但当时正值兵荒马乱之际,尤桓这小子虽说够狠够凶,毕竟也只是个半大小子。他到底还是不放心,便在尤桓走后悄悄缀在后面,打算等尤桓到了家以后再离开。
谁知刚出龙关便出了事。
半夜三更,一个穿着不俗的少年独自一人赶路,自然格外引人注目。还没三个时辰,尤桓便被人挡了去路。
这队人显然是有备而来,尤桓与他们缠斗了好一阵。所有的镖都用完后还没有摆脱,心里立刻一沉。
脑子里拼命思索逃走的方式,还没等他有头绪,就见身后突然出现一人,手持利刃,脚步轻点,飞快的收拾了这帮人。
“受伤没?”花晋解决完眼前的麻烦以后,回头问尤桓。
尤桓仿佛还没缓过来神,楞楞的摇了摇头。
“出门不知道带个防身的武器?!”花晋是真被他气着了,“谁让你半夜出门的?!外头这么乱,你出门,赶着送死?”
“若是我今晚不在你怎么办?!”花晋问,“你觉得你自己能逃过这劫?你有几条命能这么不管不顾?!”
出发
正月的最后一天,胡时花肆与花樊秋瑶两队人马同时,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没有人送别。
同一时刻,秋杪与胡樾在京郊别院里喝酒。
“没想到,你竟也不去送送他们。”秋杪一杯酒吞下肚,烧的从胃一直暖到脖颈,“出乎意料。”
“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就回来了,有什么好送的。”胡樾道,“他们那一圈人马,还有内宫的人,我才不去凑这份热闹。”
秋杪点头:“是这个理——不过,你不想趁走之前再看看他?”
胡樾闻言望向秋杪,秋杪勾唇笑道:“这一别也得不少天,不想?”
“别胡说。”胡樾掩饰的端起杯子,“从哪儿听来的。”
“哎,这就不地道了。”秋杪啧啧叹气,“我们这么铁的关系,你还想瞒着我啊。”
胡樾一饮而尽,啪的放下酒杯,半晌道:“你……如何看?”
秋杪不解道:“如何看什么?”
“就,我与花樊这事。”胡樾抬眼看向他,“你能接受?”
秋杪一愣,旋即笑了:“这有什么的。自古以来,好龙阳者数不胜数,更有甚者还以此为风流。再说了,前朝还有一对君臣的例子呢。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有什么接受不接受的。”
“达官贵人们养伶人小倌,是为了满足私欲爱好。”胡樾低声说,“我与花樊和他们不一样。我们是认真的。”
秋杪点头:“我自然知道你们与这些人不同。就冲你们俩这身份,和那卖笑卖身的主可是云泥之别……”
他说着说着突然明白胡樾话中的意思,渐渐的没了声音,半晌道:“你们来真的?”
胡樾没笑,平静的看着他。
秋杪眉头紧紧的皱着:“你们该不会……不打算娶妻了吧。”
胡樾说:“我是这么想的。他我没问过。”
“这就难了。”秋杪揉了揉眉心,“你们打算怎么办?”
“他说交给他就行。”胡樾长出一口气,“走一步看一步吧。先拖着,等安定下来再思量。”
秋杪点点头:“也行。若到时候我能帮上什么忙,你尽管和我说就行。”
“这个先不提。”胡樾瞥他一眼,“你这个大老粗,怎么看出来的?”
秋杪道:“哦,我没看出来。是阙之衫告诉我的。”
胡樾:“……???”
所以自己这算什么?
不打自招?
两人躲在外头喝酒,那头两队人马出了京郊北,胡时与花肆转向东北,花樊与秋瑶则上路西北。
两队就此分道扬镳。
“哎哟,可算是清净了。”秋瑶乃女中豪杰,自然不会坐马车。和花樊并排骑着马,活动了一下胳膊,对着花樊抱怨,“这几天被二哥念叨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秋瑶其实跟花樊并不算很熟。但因着从小受着花晚浓的照顾,又加上毕竟还得相处好些日子,秋瑶便主动与花樊搭话,想让两人尽快熟悉起来,至少别太尴尬。
“二殿下也是担忧公主。”
花樊半天只说了这一句便再也没有后文,秋瑶等了好一会儿,难以置信的看了眼花樊。
“那个,花樊。”秋瑶认真的问道,“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了吗?”
花樊有些莫名其妙,似乎不明白秋瑶会说这些:“公主多虑了。”
秋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还真是惜字如金。你这么不爱说话,胡樾成日里和你待在一起,那小子就是一话唠,你能受得了?”
“ 他很好。”花樊道。
秋瑶看着花樊的脸,叹了口气,“怪不得别人都说你镇得住场子。你这表情,实在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看着的确怵得慌。”
“哎。”秋瑶说着叹了口气,想想却又想笑,“我些日子,我母妃还说要给我选夫婿,还说全京城就你与胡樾能入她老人家的眼,最后还向我二哥问了胡樾的情况。”
花樊呼吸一顿,表情突然有些不自然。
秋瑶瞥他一眼,纳闷道:“你怎么这么紧张?”
早朝
“我没紧张。”花樊冷静道,“你看错了。”
秋瑶一脸疑惑:“是吗?真的?”
花樊一脸正气,秋瑶于是心里嘀咕了一会儿就被他这么正儿八经的模样唬住,倒真的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过了一会儿,花樊装作不经意般开口道:“娴妃娘娘既然这么说……你是如何想的?”
“我?”秋瑶一摆手,“我还没说话呢,我二哥就直接否了这个提议。不过说实话,我也不想嫁。”
她说完后突然反应过来,连忙道:“我不是说你和胡樾有什么不好啊!你们都很好,只是我自己暂时不想嫁人而已。”
花樊静静听着,秋瑶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只是再过几个月我就二十了,到时候,纵然我不愿,想来父皇与母妃也不会由着我。”
“在一方窄窄的天地里长大,到了年纪嫁个精挑细选出来的夫婿,然后在后宅里相夫教子操持家事。几乎每个女子过得都是这样的日子。”秋瑶笑了笑,“这种一眼就能望的到头的日子究竟好不好,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我害怕,我不愿意去尝试。我怕一脚踏进去就再也没办法脱身出来。”
花樊温声道:“我听二殿下提过,公主以文兰公主为榜样,志向远大,不囿于闺阁。”
“文兰公主……是啊,我羡慕她。”秋瑶叹了口气,看向花樊,“这么多年,不愿在后宅安慰度日的女子数不胜数。最终只有她成功了。”
“我知道她不完美。”秋瑶笑了笑,“但她在我眼中是英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公主不必妄自菲薄。”花樊说,“文兰公主虽珠玉在前,也绝不会掩盖公主的光芒。”
秋瑶噗的一声笑了出来:“那就借你吉言了!”
此时的花樊没想到,他的这句无心之言日后竟真的应验。而这场稍显生疏的对话冥冥之中也掀开了另一个故事的序幕。
然而那些终究是后事,此时仍旧风平浪静。但平静之下已经渐起暗流。
夜幕降临。
皇宫,逐水阁。
容妃笼着袖口,拎起茶壶为皇帝倒了杯水:“陛下用些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