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樊松了口气,只问:“花晋呢?”
“怎么?”尤桓语气不善,堵在门口,看了花樊好几眼才放他进去,对着里头喊道,“找你的!”
花晋披着衣服出来,点上灯,有些疑惑的看着花樊:“你遇到什么事了?”
“你们可有马匹?”花樊严肃道,“我要出城。”
“现在?”花晋道,“这个时候城门已关,你出不去。”
“我知道。不仅现在不行,明日城门一开,守城士兵必然严查,我也是走不了的。所以我来找你。你先走一步,赶早离开,快马帮我把信带回去。我等傍晚再走。”花樊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二哥帮这个忙。”
他难得这么急切,又说的郑重,花晋一愣:“怎么了?”
“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花樊略微一顿,又接着道:“你对家里的事向来不怎么过问,但也总该知道当年我们家与胡家的旧事。”
“胡樾?”花晋心思敏锐,竟一下抓住了重点,“他龙子的身份暴露了?还是他并非原来的胡樾这件事被人知晓了?”
花樊道:“他龙子这一身份,多年前就被西北圣女一族发现。当时她们按下不发,是为了利用此事密谋,以图从根基上挑动大梁。”
“西北圣女族?”花晋道,“我记得后宫中,容妃似乎是西北圣女族人……”
“若真是她,那就大事不妙了。”花樊道,“当年的布置已经开4始起作用。这些年,父亲与丞相被如何对待,太子如何被斥责,皇帝又是何种行事做法,都能看的出来。朝堂动荡,国中生乱。原本以为是皇帝年岁渐长心绪生变,谁知却是有人推波助澜。”
“可你就算回去,对方是入宫多年的妃子,空口无凭,皇上不可能信你。”
“既然做下事,便必定会留下把柄。”花樊看了眼花晋,“更可况她的出身本就人尽皆知。若是和圣女族断的不干净,自然就怀有异心。”
“还有一事,我不太明了。”花晋道,“按理说,父亲与丞相做事必然万无一失。当年圣女族是怎么知道胡樾身份的?”
花樊皱着眉,有些无奈:“都是阴差阳错。当年圣女族为了追杀一人,一路到了归云山,谁知刚好赶上胡樾上山。”
“追杀?”花晋奇怪道,“这是什么人?竟值得圣女族一路追到归云山。”
“据说是阿罕王的第十二女。她母亲是圣女族人,后来与人私通败露,便一路逃亡,最后只剩了这位公主。”花樊敛着眸子,略回忆了一会儿,又道,“听左贤王说,好像叫赫连素。”
花晋愣住,就听身后哐当一声,尤桓瞪大眼睛看向花樊,脚边倒着一个板凳,表情空白,过了许久才开口,“你说谁?”
进宫
尤桓反应如此大,花樊自然也察觉的到。
他看向尤桓的眼神有些警惕:“怎么?”
尤桓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最后还是花晋开了口,叹了口气道:“尤桓,坐下吧。”
“你……他说的……”尤桓难得露出了迷茫又无助的表情。平日里再强势不服输,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而已。
花晋软下语气,又说了遍:“来,坐下。”
尤桓终于听话坐下,死死的盯着花晋,想求一个说法。
“”
“我也并不知道所有。”花晋看着他,“不过你姐姐曾隐晦的对我说过一些过去的事情,若是加上今日的消息,也可以大致推出来了。”
“你母亲与阿罕王生下阿素,为了逃离王宫和你父亲在一起,她带着女儿假死逃脱。被圣女族发现后逃了多年。”
“为了保下阿素与你,你父母故意故意暴露行踪引开追杀的人。而后来,阿素也是这样做的。”
尤桓已经呆了,喃喃道:“可阿姐说她是要和别人去大梁……”
“她只有这么说,你才能让她离开。”花晋道,“她到了大梁便与我相识,我从未见过她身边出现什么人。”
“她曾和我说起你。她说你从小就听话。五岁时,为了不被人发现,她将你塞到一个废弃的腌菜缸里,那个缸又脏又臭,你却一声不吭,在里头蹲了三个时辰。”
尤桓动了动唇,花晋又叹了口气:“她说她对不起你。她骗了你。”
“当时我不知道她所指何意,想来就是说这件事。”花晋揉了一把尤桓的头发,“你父母,你姐姐,他们从未抛弃过你。”
尤桓双眼通红,狠狠的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上堆积,最后静静掉落下来。
他掏出贴着胸口放的镯子,摩挲上面的花纹,然后用手抹去眼泪,哑着声音说:“我陪你去大梁。”
“我一个人,杀不完整个圣女族。”尤桓冷静道,“若是能破坏她们谋划多年的事情,也算是为亲人报仇了。”
花晋与花樊对视一眼,花晋拍了拍尤桓的肩,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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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大梁,京城。
这些日子颇不太平,胡樾便只在家里躲着不出,做个缩头的鹌鹑。
天已大亮,胡樾迷迷瞪瞪的起了床,吃完早餐,接着便坐在到窗户边上打盹。
紫月看着好笑,凑上前去看,茜云连忙拉住她,摇摇头,轻声道:“昨夜里看书睡得晚,现下正困着呢,你别去招他。”
紫月捂着嘴偷笑,“你看少爷这样子,懒洋洋的发困,和夫人养的猫似的!”
茜云也有些想笑,忍住后用手轻轻拍了紫月的头:“你这丫头真没规矩,什么话都敢说,当真是少爷把你惯坏了。”
紫月吐吐舌头。
两人闹了一会儿,将轻手轻脚的将屋子收拾干净,又为胡樾温着茶水,这才退出去。
一个时辰后,胡樾悠悠转醒,喝了口茶,又使劲揉了揉脸颊,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了。
伸了个懒腰,胡樾站起来出屋,迎面遇见茜云。
茜云行了个礼,道:“少爷醒了啊。”
胡樾见她脚步匆匆,急着赶过来,疑惑道:“怎么了?”
茜云道:“外头有个公公来找您。说是二殿下派来的。”
“阿杪?他派的人?”胡樾赶紧跟着她往前走,奇怪道,“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茜云带着胡樾去了前厅,那里坐着个小太监,正规规矩矩的喝茶。
见着胡樾过来,小太监立刻站了起来,笑脸盈盈的迎上去:“胡少爷。”
胡樾连忙请他坐下,客气道:“公公这次过来,可有何事?”
“奴才是二殿下宫里的人。”那小太监没再坐下,笑着道,“二殿下这几日出不了宫,待在宫里又成日憋闷便让奴才来请小少爷进宫,一起吃顿饭说说话,也能疏解心绪。”
胡樾眼神微动,仿若不经意道:“公公是阿杪宫里的啊,我这人记性不好,见过的人也总是不记得,看见公公只觉得脸生。”
那小太监一听连忙解释:“奴才刚到二殿下身边没有多久,平日里也都是待在宫中,不曾随殿下出过门,少爷没注意到奴才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这样啊。”胡樾心中疑心微微消除,却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一时半刻也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小太监又催了一声,胡樾也不好再犹豫。
弗墨昨夜里受了些风寒,今早一醒就觉得嗓子不舒服,再一摸额头竟是滚烫,也只能在卧房里休息,现下也不能跟着了。
胡樾笑了笑,站了起来,跟小太监一起出府进宫。
喝酒
方才休息的够了,胡樾一路进宫,精神抖擞。
刚过宫门,就见着一个小宫女等在门边。见着他们过来,赶紧上前行礼。
胡樾身边的小太监先一步开口:“你怎不在里头伺候,倒是跑这边来了?”
那小宫女忙道:“方才陛下遣人来唤二殿下,说要一起用饭,二殿下就和陛下说胡少爷今日进宫,陛下就让奴婢来等着,让小少爷也一起去。”
“陛下?”胡樾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只是笑着说,“既然是陛下亲自开口,便请姑娘带路吧。”
那小宫女抿着嘴,又看了胡樾一眼,而后默默低头带路。
小太监脚步一顿,而后对胡樾道:“既然少爷有陛下召见,那奴才就先回去,让这丫头带您过去吧。”
胡樾忙道:“好的,方才劳烦公公。”
“少爷客气。”小太监又朝胡樾行礼,而后退后几步匆匆走了。
那小宫女正停下看着他们,胡樾朝她笑了笑,“姑娘请继续带路吧。”
小姑娘一下红了脸,嗫嚅道:“好,好的。”
小宫女一副羞羞怯怯的模样,胡樾有些想笑,心道每天面对着那群天潢贵胄,竟然还如此害羞?
王公公正站在殿门口,低头看着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有人来,王公公抬头,眉头微皱着,表情莫名有些不忍。
胡樾温和笑着,看向王公公。
“胡少爷来了啊。”王公公嘴角向下略微一瘪,随后又立刻扯起一个笑出来,只是笑容不太自然,倒显得心事重重。
“进去吧,陛下在里头等着呢。”
胡樾面带关心的看了眼王公公,王公公却将头低了下去,不与胡樾对视。
胡樾推门进去,就见皇帝一人坐在房中,既没有看折子也没有看书,就这么静静坐着。
屋内一片寂静,轻软光线从窗上斜斜撒进来,落在皇帝手边,没什么力度,也没什么温度。就是略有些暖意,也早在宫墙窗棂边消散了干净。
外头有人关门,吱呀一声。
过了一会儿,胡樾出声打破:“陛下。”
“来了啊。”皇帝闭着眼睛,没有动,只道,“坐吧。”
今日这一切都透着些不寻常。
胡樾提着心,猜不透皇帝的心思,越发谨小慎微起来,挑了个下首的椅子坐下,也不敢放松,背挺的笔直。
一时间,殿中又是极静。
胡樾动了动唇,话未出口前先挂上笑脸:“我听二殿下宫里的宫女说他也在陛下这里,现在怎的却不见了人影?”
皇帝终于抬眼看向胡樾:“如今国中事务繁多,容不得他成日躲懒。”
“殿下国之栋梁,肩负重任。”胡樾笑道,“不像我,生性散漫,清闲惯了。”
“既如此,明日便给你一值也让你在朝中出出力。”
“舅舅还不知道我这脾气?!”胡樾连忙摆手道,“若是让我入朝做官,这可太为难那些与我同朝的大臣了。到时候人家一封一封折子递到陛下面前,又得让您费心。”
皇帝笑了:“躲懒都如此理直气壮,若是你父亲听到你这些话,怕又是好一番教训。”
胡樾立刻笑了笑。
皇帝脸上笑容方展,不过片时又渐渐熄了。手中把玩着茶杯,不再开口。
时间难捱。胡樾静静等着,手中攥着一把汗。皇帝却只是如此,仿佛并不知给了旁人多大折磨。
日光渐渐偏移,悄悄爬上皇帝手背。
胡樾不敢动,只微微眯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被人推开。
容妃带着众人鱼贯而入,手中皆提着食盒。不一会儿,桌子被摆满。
容妃示意众人下去。
门重新关上,容妃轻声道:“陛下,酒已备好了。”
皇帝手指在茶杯上略微摩挲,而后放到桌上,咚的一声。
“来。”皇帝走到桌前坐下,指了指对面,“坐吧。陪朕喝顿酒。”
外头忽的一阵风过,被紧闭的门尽数拦于门外,盘旋、沉淀,最后消散在王公公的脚边。
已是春暖时节,王公公却突然觉得膝盖从骨中渗出寒意,略有些刺痛。
他侧身瞥了眼,门上雕花精致,朱漆明丽,被阳光一照,更添一份鲜艳。
看了半晌,他收回目光,视线从门口的侍卫身上划过,没什么多余的动作,背却似乎弯的更狠了。
鲜血
此时此刻,胡樾还有什么不明白?
这哪里是什么秋杪请他入宫,分明就是皇帝专门为他设的鸿门宴!
他心中警惕,面上只是挂着笑容,没有落座。
容妃笑脸盈盈,坐于皇帝身侧,抬手招他过来:“陛下一早便吩咐下来,说这顿饭只当自家亲戚小聚,不分君臣,所以妾并未安排分桌。你与陛下是正经的血脉亲戚,不用拘礼,过来坐下就是。”
她既已这么开口,胡樾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老老实实坐到皇帝对面,恭敬守礼,眼睛都不多转一下。
两人面前各放着一壶酒。容妃端起来,先给皇帝到了一杯,而后又要伸手给胡樾倒酒。
胡樾哪里敢让容妃给自己斟酒,立刻站起来弯腰接过酒壶:“怎敢劳烦娘娘,我自己来就好。”
容妃笑着看向皇帝,嗔道:“陛下您看,这孩子如此拘束,定是陛下气势太盛面容严肃,将阿樾吓着了。”
“哦?是吗?”皇帝缓和了表情,露出些许笑意,“真论起关系,你还得叫我一声伯父。今日,你便只当和伯父喝酒聊天,放自在些。”
胡樾手搭在腿上,勉强笑着应和道:“是。”
容妃给两人布菜,胡樾又想站起来,被容妃一把拦住,“都说了别客气。你若再如此多礼,便是刻意与陛下生分了。”
这么一大顶帽子扣下来,胡樾只好道:“不敢。”
他话音一落,皇帝便道:“既然不敢,那就好好坐着,尝尝这菜对不对你的口味。”
“御膳房的手艺世人皆知。”胡樾笑道,“宫廷珍馐佳肴自然是天下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