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我会照顾争寒和你女儿,请你放心去吧。”没有香烛,没有牌位,梁简只能对着无尽的虚空,在心里传递自己的承诺。
上一世梅争寒吃过的苦,这一世他不会让他再尝一次。他的人,他会护在自己的羽翼下,替他遮风挡雨。至于江盛雪,就算是梁简对江义养大梅争寒的回报。多谢他两世都愿意从雪地里把梅争寒捡回来,待他视如己出。
梅争寒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江盛雪把家里打扫过。大概是心里残存着可以回来的念头,很多东西她都整整齐齐的放好。梅争寒环顾四周,那些东西勾起他很多很多的回忆。
梁简静静的陪着他,没有出声打扰。他理解梅争寒现在的心情,因为他也曾失去过所有,想过挽回却无力,想过失而复得却得而复失。
生离死别,背井离乡,这大概是世间最难的两件事,偏偏还撞在一起。
梅争寒缅怀的时间不长,他还没有忘记自己回来的最终目的。江家的宅子不大,江盛雪住在最里边的小院,梅争寒轻车熟路的走进院子,推开江盛雪的房门,第一眼就看见搁在桌子上的包袱。江盛雪昨夜收到纸条后,就趁夜里休息的时间把东西收好。该带的盘缠和衣服全在里面,这是做好逃亡的准备。
梅争寒对江盛雪很有信心,也不担心她落下重要的东西,提上包袱就走。梁简跟在他后面,两个人从后院翻墙出去,绕开热闹的集市在城门口附近的暗巷潜伏。
按照计划,为了把连累街坊的风险降到最低,梅争寒和梁简选择在城门口抢人。先由梁简出面帮忙引开大半部分衙役,再让梅争寒去救江盛雪。到时候大部队都在追着梁简跑,梅争寒和江盛雪要出城不会受到太大的阻碍。
“出城后一直往东走一盏茶的时间有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你们会看到三匹马。如果甩不掉追捕的人,就骑马先走,不用等我。”
梁简和梅争寒一起站在暗巷里,这条暗巷不宽,只容一个人通过。他们两个人挨的很近,十八岁的梅争寒稚气未退,就连身高也没发育完全,和梁简凑在一起,只到梁简的耳朵。梁简说话的时候,气息都在他的耳边,他觉得痒,又不好意伸手挠,悄悄的往后挪一小步。
“你一个人留下真的没有问题吗?”梅争寒抬头看着梁简,想了想还是觉得留下梁简一个人不妥,英气的剑眉都皱到一起,担忧道:“要不我把盛雪送到安全的地方后回来接应你。”
“放心,我一个不起眼的外乡人,甩掉衙役后往人群一钻,他们不可能认出来。”区区几个衙役,梁简还不放在心里。他要是连这点麻烦都不能摆平,也没资格说要护着梅争寒。前路还有更加凶险的困境,他会变得更强,超过前世的自己。
“好吧。”梅争寒点点头,没在纠结这个事。说的多了,反而像质疑梁简的能力。
梁简的目光还停在他的身上,看着他蓝色的眸子,觉得冷硬的心变的无比的柔|软。他其实很想抱一抱梅争寒,从他身上找到一点属于前世的温暖。可是他不敢,因为他觉得自己真这样做,会引起梅争寒的抗拒。
他害怕梅争寒讨厌他,憎恨他,误会他……这会让他变的狂躁,所以一直他都小心翼翼,把自己不好的一面隐藏起来,让自己变成一个可靠沉稳的侠客。
送葬的队伍在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回到城门口,回来的人群没有去时整齐,因为完成葬礼后没有其他事,有些人先离开去做自己的活。进城后,离开的人更多,江盛雪的身边剩下的都是衙役,他们把她围在中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我饿了,去买点吃的可以吗?”队伍走到一半,江盛雪突然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的说道。
领头的衙役让大伙儿停下来,他看了眼日头,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他也有点饥肠辘辘。城门口有不少卖吃食的小摊贩,衙役没有拒绝江盛雪的请求,但他也没有让江盛雪去买,而是指挥一个人去。
江盛雪看他一眼,冷笑两声,没有多言。
“江姑娘,这怨不得我,要怨还是得怨梅争寒。”衙役没有错过江盛雪的冷笑,走到她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江盛雪好一会儿,又道:“其实我很好奇,今天这样好的机会,梅争寒会不会来。”
“来自投罗网吗?”江盛雪冷眼看着衙役,面不改色的和他对视。
虽说江义是个暴脾气,但他面相十分和善,一看就像个老好人。江盛雪没有继承他的和善,反而继承了娘亲的英气,眉眼生的冷,自带一股子傲气。即便这会儿未施粉黛,披麻戴孝,她也是烈烈傲骨,犹如腊月寒梅,风雪不欺。
衙役领教过她的倔强,这会儿也不和她多做争论,而是让手下注意周围的动静。
暗巷里,梁简把城门的情况仔细的看一遍,确定没有埋伏后,从衣袖里摸出一块面巾蒙在脸上。他和梅争寒身量有差别,等下出去引人必须做到快,不能让衙役看到正脸,也不能给衙役反应的机会。
梅争寒看着只露出上半张脸的梁简,觉得蒙面和不蒙面没什么区别,梁简的眼睛是眼尾上挑,自带三分柔情的桃花眼,眼神温柔似水,很好认。
“我先走一步,你等大部分人都去追我才出来。”
衙役已经买好东西往回走,劫人的时机刚刚好,梁简准备动手。
梅争寒点头,把他的话记在心上。同时,他也拉一把梁简,让梁简往外的脚步顿了一下。梁简回头看着梅争寒,用眼神询问有什么事。
梅争寒拿出那天梁简给他的匕首,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不擅长用刀,所以这东西还是你留着。”
冰冷的铁器入手,没有残留主人身体的温度。梁简握着刀,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对上梅争寒含笑的眼神,才猛然醒悟。他昔日过于自在说漏嘴,梅争寒当时就在怀疑他,这些天都不动声色,现在突然说出来,是交心也是交出后背。
他的意思很清楚,我知道你身藏秘密,可是我选择相信你。
梁简心头一热,前世和今生有了刹那的重叠。前世如同一场冗长的噩梦,融入今生的相逢。梅争寒还是那个梅争寒,哪怕年岁相差四年,他的心也未曾改变。这是一份未宣于口的信任,沉甸甸的落在梁简心口。
梁简最终忍住拥抱的冲动,握紧手上的铁器,留下一句注意安全,就从巷口的平地腾空而起,手上石子连发,吸引衙役的注意力。
梅争寒站在暗巷里,看着他像一只畅游翱翔天际的鹰隼从高空中俯冲而下,直奔人群里的江盛雪而去。
受惊的人群一片哗然,有衙役大声呼喊梅争寒的名字。梁简的手只碰到江盛雪的肩就被衙役横扫过来的柳叶刀逼退。他在空中一个翻身,脚点在刀刃上,借力往上一跃,落在不远处的凉棚上。衙役的刀紧跟而上,梁简没有恋战,而是直接往人群里跑。看起来像是劫人不成,落荒而逃。
“追,抓住他。”衙役收刀回鞘,留下几个人看管江盛雪,自己带着人去追梁简。
围观全程的江盛雪惊讶的看着这群追人的衙役,刚才梁简抓她肩膀的时候,她就发现并不是梅争寒。看到衙役们喊着梅争寒的名字追过去,江盛雪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弄错了。
梁简速战速决,并没有给衙役们思考真假的时间。留下的几个衙役都紧张的拔出刀,警惕的看着四周。刚才还尖叫的人群看着已经结束的战斗,很快就收拾心情,重新开始叫卖。
江盛雪丝毫不受这场袭击的影响,知道不是梅争寒,她开始收起担心,不慌不忙的吃着衙役买的馒头。不过她还没吃两口,一道人影就从一旁的阴影下闪出来,三两下放倒这几个中看不中用的衙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迎着光往城外跑。
看守城门的人不是县太爷重金请来的高手,压根拦不住梅争寒,被梅争寒揍的满地打滚。这个时候,被打趴下的衙役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从地上爬起来跑去找人。
然而大部队被梁简当猴子戏耍,大街小巷乱窜,一个个跑的精疲力尽。就算知道中计,只怕也无力回天。
甩掉那群不成气候的衙役,梁简摘下脸上的面巾从暗巷出来,直接混入人群。后面追上来的衙役站在街头,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再也找不到梅争寒的影子。
他们苦追梅争寒多日,盯着江盛雪,盯着城南镖局,以为穆争寒求人无门,不曾想还能中一出调虎离山计。
第13章
梁简甩掉身后的衙役混入人群,等衙役的布防稍微松懈之后,去了一趟茶馆。
这一次,该在台上说书的老头优哉游哉的坐在茶馆后院的藤椅上喝着小酒,听下面的人汇报城门口的乱局。听到梁简速战速决牵制大部分衙役,让梅争寒和江盛雪顺利逃脱,老头的眼神亮起来。
老头起初以为这个梁简就是个江湖人,路见不平有意相助,但现在看来,却觉得他和梅争寒渊源颇深,不然也不会冒这种险。因为弄不好,他也会变成通缉犯。
大堂的人进来通报梁简前来求见,老头挥手让汇报的人离开,然后让人把梁简请来。
梁简跟着引路的人一路进来,注意到后院的格局十分奇特,心里对老头的身份大致有底。等到老头面前,引路人行礼后告退,梁简立在原地闷不做声。
老头抱着酒葫芦合上眼假寐,等着梁简先开口,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梁简有动作,耐不住睁开一只眼偷瞄梁简,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顿时不在装睡,而是不高兴的睁开眼嚷嚷起来:“你说你这个人,我好歹帮了你那么大的忙,你就不能有点后生该有的样子,对我老头子客气点吗?”
“前辈在此休息,晚辈不便打扰,故而静候,难道还不够客气?”梁简对老头无中生有的指责感到好笑,这老家伙真当他不知道他是故意装睡吗?
老头一想是这个理,他装睡在先,梁简把他叫醒才真的是不客气。不过他脾气怪着呢,即便梁简没错,他也要鸡蛋里挑骨头,找出点茬来。
“你来找我帮忙的时候就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现在事情解决了,梅争寒和江盛雪都顺利出城,你连个谢字都没有?”
“我没记错的话,我和老先生是公平交易,既然是场交易,何必言谢?”梁简戏谑的看着这老头,对他的话毫不在意。他的好脾气只在梅争寒的身上有效,远离梅争寒以后,这世上所有的东西在他看来都是死物。
“公平交易就不说谢?你这个小子可真是狂妄。这天下大着呢,你别以为在这小山坳里翻云覆雨,就能把天下也玩弄于股掌之间。”老头子本想刁难梁简,没想到反而被梁简堵个正着,不满的从藤椅上坐起来,就开始和梁简唠叨。
他心里奇怪这梁简最开始找上门的时候,气息可平易近人的很,怎么现在浑身都是刺。摸着还扎手,心里有些不痛快。
梁简闻言挑了挑眉,若他真的还只是前世那个不知道人心险恶,世事无常的玉阎罗,说不定会把老头的话听进去。可惜啊,他两世为人,这些话在他看来,已经和吓唬人的言论差不多。他相信老头的见识比他多,但他纵观的是今后的天下,不是眼前。
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老头,梁简平静道:“先生说的对,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可不能做井底之蛙,以为自己看见的就是全天下。这天下的奇人异事海了去,小看别人是要吃大亏的。所以大话说说就罢,当真可就不应该了,先生说是不是这个理?”
“那是当然,想我听音阁成立至今上百年,也不敢说自己收集完天下奇事……”老头见梁简同意自己的观点,摸着胡子高兴的准备吹嘘一番,可话刚说到一半就反应过来不对劲,顿时气的吹胡子瞪眼,只差把酒葫芦砸在梁简身上:“小王八羔子,你消遣我呢。”
梁简闷笑两声,转移话题道:“我前来是结束这次交易,顺便送先生一个消息,烦请先生帮助这次出头的街坊躲过一劫。”
老头刚被梁简消遣还在气头上,知道梁简来送消息挺高兴,可一听完后面的话,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个人疯疯癫癫,向善向恶全凭自己喜好。梁简从头到尾至善至情,只差把救世主的光环顶在头上。老头其实最烦这种人,一旦遇见少不了刁难。
可是他也奇怪一点,梁简给他的感觉并非善人,怎么就那么……
老头想不明白,气哼哼的抱着酒葫芦,对梁简的要求嗤之以鼻,骂道:“梅争寒你要救,梅争寒的街坊你还要救,你救世主下凡呢?屁事真多。我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呆了那么多年,见惯了官府欺压百姓,贪官横向霸道,鱼肉相邻。要是人人都向你一样,我听音阁岂不是要成天下第一的大善堂。”
“先生严重了,我相信这对你而言只是小事一桩。如今县官选拔在即,衙门肯定也不想事情闹大。”梁简当然不是什么大善人,只不过是为了免梅争寒后顾之忧,不然这些人是死是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老头余怒未消,灌了一大口酒,思考一会儿道:“先给我血月的消息,我在决定要不要帮你。”
“可以,这也是你该得的。消息很简单,只有两个字:江城。”梁简面带微笑,眼神真诚的看着老头,把江城二字说的格外清楚。
老头闻言浑身一僵,抬头看向梁简,浑浊的眸子里迸发出惊人的亮光。这不是他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梁简,梁简最开始提起血月他就是这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