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这地儿也太……”梅争寒欲言又止,他远远的看见江家门口围着的邻居,对这个弃屋的位置感到诧异。在他后面上来的梁简没有多言,而是拉着他一起趴在房顶上用屋脊遮掩,而不是大大咧咧的站着做活靶子。
梁简的手搭在梅争寒的肩膀上,是一个拥护的姿势,梅争寒侧头看着他,心情复杂。
梁简斜他一眼,故意做出迷茫不解的样子。但实际刚才梅争寒未完的意思他已经领会,梅争寒无非是觉得巧的不合时宜。但实际这真的是个巧合,最起码和其他的巧合比起来,这个不是梁简故意为之。他当时从屋脊上过来,一眼就发现这里不太一样,多留意一下罢了。
梅争寒在梁简无辜的攻势下退让,把话重新理一遍道:“你找的地方也太实在,往巷子里穿的时候不会注意,往屋脊上一站基本就是最高。”
本来是该质疑却硬生生改成赞许,梅争寒都要唾弃自己败于美色。
不过梁简听的很开心,禁不住笑了起来,一双眼弯的像月牙一般,把星光都聚在里面。梅争寒的心被羽毛挠一下,整个人一个激灵,觉得浑身都是热气。他默默的扭过头,把视线转移到江家,不敢去看梁简的脸。
长得好看的人,连笑都是无声的犯罪。
江家门口围堵不少人,其中闹腾最凶,站在最前面的赶巧是梁简在茶馆询问过的街坊。他们在责问衙门为何不许江大夫的尸骨下葬,要衙门给个说法。这群街坊的战斗力梅争寒见识过,能从街头骂到街尾,骂人的话都不带重复的。
堵在门口的衙役口才不够,被骂的满脸懵,都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反驳。梅争寒啧啧两声,对街坊肃然起敬。吵架输什么也不能输气势,气势上来了,就是两张口也要让个道。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说服街坊帮忙的,虽然他们对这件事情都很气愤,但也明白得罪官府没有好下场。”梅争寒听的心里痛快也不忘担忧街坊,忍不住向梁简打探。
梁简看着目前的局势,在人群里找到几个格外与众不同的理论者,心里有了定论,道:“走南闯北的时候,听过听音阁的名声吗?”
梅争寒点头,他知道听音阁是之前走镖的时候遇上麻烦,总镖头去求助听音阁,很快事情就得到解决。从那时起,他就对这个江湖势力有所关注。
“我听说它是个专门收集贩卖消息的组织,遍布江湖各地,阁主以下有宫、徵、羽、音四个不同的等级。其中音人数最多,最普通,也遍布最广。”梅争寒把自己知道的情况捋一捋,说的都是江湖上流传最广的消息。说完之后,他想了一下,觉得梁简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个组织,试探道:“你找了听音阁?这里也有他们的人吗?”
梁简没有瞒他的意思,见他问也干脆的回答:“听音阁的遍布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广,别说是这里,就是乡野之地,说不定也有音的分布。它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消息买卖所,来历和背景都要更复杂,等以后有时间,我在慢慢告诉你。”
就算是在前世,听音阁也保持着若有若无的神秘感,时常让人不知道该打探它的另一面还是该相信它展现出来的这一面。梁简曾和听音阁的阁主打过几次交道,对听音阁的来历背景有所了解。这个组织以它中立的立场坚|挺到最后,在战争中保留住大半的势力。
想接触听音阁的人并不难,丢出一个消息投石问路就行。如果没有消息,也可以直接找音。音虽然普通,但和常人还是有所区别,熟悉听音阁的人很容易从人群里分辨出来。
不过梁简这次犯了一个错误,他以为那个老头只是简单的音,但现在看来,恐怕职位比音要高,甚至有可能达到徵。
只是不知道这种偏僻的县城,怎么会出现如此高职位的人,有些不合常理。
“糟糕,他们打起来了。”
守在江家门口的衙役衙役们在江家蹲了好几天都没抓到梅争寒,各个憋着一肚子火,这一骂起来简直不可收拾,周围的衙役全都聚集过来。
人群挤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悄咪|咪动起手,抽了最前面的衙役一嘴|巴,顿时场面乱成一锅粥,双方直接打起来。虽然衙役吃的是官家饭,但到底都是城里的街坊,大家平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场面一乱,他们也不敢真的拔刀动手,只能赤手空拳的肉搏。
混战中不分你我,大家一边打一边往门口推攘,在门里盯着江盛雪的人被惊动,打开门看情况。结果门刚打开,还没看清楚状况,就被一群人扑过来淹没。街坊趁乱往里面挤,衙役只能往后退。披麻戴孝的江盛雪从灵堂出来,终止这场混乱。
梅争寒看着多日不见的江盛雪冷静地安抚街坊的情绪,心里很不是滋味。江义刚死的时候,江盛雪一边哭一边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在街坊的帮助下为江义收敛尸骨,等他回来。结果他回来之后,一怒之下杀死县官,导致自己被通缉,让江义的后事都全落在江盛雪的身上。
他这些天逃亡在外,徒增江盛雪的担心,这曾被他和江义捧在手心的大小姐短短几日,就被现实磨成另一个样子。
第11章
江家混乱的局面让凑热闹的人群大量的聚集过去,衙役的注意力被分散,不得已都退进屋子,和街坊分成两拨对峙。梁简让梅争寒回弃屋等他消息,自己从屋脊下去,趁着衙役焦头烂额之际,混进人群。
江义的死加上梅争寒被通缉,江盛雪把所有的压力都抗在自己肩头。短短几日,她整个人清瘦很多。
邻里街坊和衙役都有人受伤,江盛雪阻止斗殴后,将家里的伤药拿出来给他们涂抹。邻里街坊习以为常,倒没觉得有什么。江义在的时候,大家有个跌打损伤什么的,他都会送药不收钱。衙役们围困江盛雪多日,这会儿心情复杂,都不好意思接药。
江盛雪把药塞在他们手中,道:“拿着吧,我爹在世之时,常常念叨为医者,要心怀大善,明辨是非。不可以己度人,枉顾人命。你们也只不过是替人当差,养家糊口罢了。”
衙役也不过是一群听上头吩咐的小喽啰,当官的让往东他们不敢往西,江盛雪分得清真的债主是谁,自然不会为难他们。再者,他们虽然围困她多日,但也没有刁难过。之前县官之子故意挑衅,还是衙役帮忙化解。
恩怨要分,江盛雪不会一竿子打死一群人。现在恩情两清,日后就是清算仇怨。
闹事的和被闹的都冷静下来,江盛雪询问前来的邻里街坊,知道他们是为了下葬一事前来,站在院中间沉默好一会儿。
“邻里街坊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对我家也是知根知底。如今我爹死不瞑目,兄长又遭衙门通缉,我一黄毛丫头确实难以将我爹下葬,多谢各位街坊还记挂此事。我也想让我爹入土为安,可是……”江盛雪苦笑一声,看着一侧的衙役,道:“我兄长一日不归案,我和我爹的尸骨就要做一日人质,县太爷的公子不会轻易让我们走出这道门,恐怕今日要让诸位白忙一场。”
“盛雪,不瞒你说,我们大家就是知道这个情况才来的。你爹的棺材在家里停了八|九天,头七都过了还不能入土为安,这叫什么事儿?”膀大腰圆的壮汉坐在地上,把伤药往自己刚才打架受伤的胳膊上抹,听见江盛雪这话,顿时义愤填膺,对一干衙役怒目而视。
其他街坊也随声附和,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声讨。
“江大夫在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好人,你们在场的各位摸着自己良心说说,你们谁家没有受过江大夫的恩惠?现在江家有难,你们好意思出来落井下石吗?”
“县太爷的小妾是怎么回事,你们这群当差的比我们更清楚。她造谣生事,江大夫良言难劝。如今江大夫病逝,你们还不让他下葬,天理何在。”
“梅争寒说到底只是江大夫从雪地里捡回来的弃婴,并非江大夫亲生儿子。他为江大夫报仇,还了江大夫养育之恩,和江家也当一刀两断。你们要抓他,去张贴布告,去外面抓去。守着江家,为难盛雪一个孤女,像话吗?”
邻里街坊都是吵架的好手,江盛雪静静的听他们声讨,听见梅争寒的名字时挑了挑眉,目光转向说话的那人,心里轻咦一声。
之前帮说话的街坊江盛雪都认识,但这位拉扯梅争寒的人,她印象里和他们家没什么交集。如今江家不比往日,不是平日受恩深重的人都不敢轻易出头,就怕得罪官府。这人不像是帮忙,倒像是搅浑水。
“行了行了,冲我们嚷嚷有什么用?你们有本事让梅争寒自己去投案自首,只要他归案,一切都好说。”衙役这边也是窝火,他们当然受过江大夫的恩惠,也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可是上头有人压着,他们能怎么办?
梅争寒杀人抽身走的干净,烂摊子甩了一堆又一堆,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他们。
“大家这样吵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这样,我给大伙支个招。”坐在地上的壮汉道:“明天就是个适合下葬的日子,我们大家帮忙抬棺让江大夫入土为安,盛雪作为女儿要上前上香,你们既然担心她跑,那你们就跟着一起去。就你们这人数,守她一个姑娘家,还守不住吗?”
“我看行,你们衙门要怎么样是你们衙门的事,我们担心的就是江大夫的尸骨停放太久,要坏。人都死了,还不让人入土为安,你们也不怕遭报应。”
民间对土葬有着诸多禁|忌,他们认为人死后应该尽快入土为安,不然停放时间一长,亡灵得不到安息,就会成为鬼魂野鬼,飘荡在世间。
衙役们心虚的低下头,他们当然知道这个理,可是官文在头上压着,他们也不敢动。领头的握着药瓶子,脸色沉郁的沉默好一会儿,才闷声道:“成,但是有一点,江姑娘,你得跟着我们,不要有其他的小心思。”
“让我爹入土为安,我能有什么小心思。”江盛雪不解的看着领头的衙役,明亮的双眸里写满了不屑。这些人是把所有人都拉到和他们同样卑鄙龌龊的境界,才能看问题想问题。
领头的被怼的哑声,想了想也觉得确实没必要如此紧张,他们一群人要是连手无缚鸡之力的黄毛丫头都看不住,那才真是笑话。
既然衙役点头,街坊们达到目的和江盛雪说好下葬的时辰就不在久留,江盛雪以孝子的身份送他们出门。梁简故意走在最后,趁那些衙役聚在一起,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时,从江盛雪身边擦过去。
江盛雪本来在和街坊说话,突然被人触碰下意识的回头,看见的是个陌生的青年,温和的冲她笑了笑。而后,江盛雪就感觉到有人往她手心塞了什么东西,她下意识的握住,将手收到袖中。
梁简颔首离开,全程没有和江盛雪说过一句话,从头到尾都像是个看热闹的路人。他来也好,走也罢,都没有人注意到。
邻里街坊走的一干二净,衙役们也退出院子,各自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
江盛雪关上大门,回到灵堂上给江大夫上香,然后跪在灵堂前继续烧纸。她背对着房屋的大门,不管是趴在屋脊上张望的人还是在院子里留守的人,都只能看见火光在她面前跳跃,让她的背影镀上黄|色的光边。
纸钱在盆里燃烧成灰烬,江盛雪从袖中摸出刚才梁简给她的纸条将纸展开:“师父下葬之时,就是你我离开之日。”
纸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却让江盛雪红了眼眶。她对街坊邻居突然前来本就有所疑惑,看到这句话后恍然大悟。她把纸握在手心片刻,从上面得到莫大的勇气和安慰。
真好,江盛雪想道,你没事真好。
第12章 调虎离山
清晨天刚蒙蒙亮,送葬的人就在江家集合,江盛雪依旧穿着一身孝服,未施粉黛,鬓间戴了一朵白花。昨日那个出主意的壮汉在指挥大家收拾东西,抬棺、举坟蟠、洒纸钱,一切按照民间的风俗,没有落下半点不对。
江盛雪颔首谢过前来的诸位,关上房门,和大家一起出城。衙役们分成两拨,一拨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一拨走在队伍的最后面,确保不会弄丢江盛雪。若非小城消息传播的快,大家你一嘴我一嘴的唠叨过江家的事,说不定会误以为今日葬的是官老爷。
江义下葬的地址在城外不远处的小山上,是一个受过江家恩惠的风水先生帮忙选的地址,入土的地方有一颗老枫树,枫叶红如火焰,远远就能看见。
送葬的队伍出城后天才大亮,县城从沉睡中苏醒,人们出来开门做生意。
弃屋处,梁简和梅争寒也收拾妥当。梅争寒知道下葬的地方,所以他们没有跟着送葬的队伍一起走,而是等他们离开后一起去江家。江家的衙役没有全部离开,还留下一两个看守,以防梅争寒突然回来。
区区两个人手还不够梁简活动筋骨,他们甚至连人影都没看到,就被梁简打晕。
停棺的地方还残留火盆的温度,梅争寒双膝下跪,对着灵堂磕了三个响头。这些天逃亡在外,这是他在这灵堂上第一次给江义跪拜也可能会是最后一次。梁简走上前,看着陈设简单的灵堂,闭眼想象这里曾经人声鼎沸的样子。
来来往往的伤患,絮絮叨叨的江义,活泼可爱的江盛雪,张扬自信的梅争寒。秋日暖阳在人间铺一层黄|色的光,到处都是鲜活而温暖的气息。
可惜这样的场景以后都见不到了,梁简在心中轻叹,睁开眼对已经空了的灵堂三拜。不管是江义的至善还是他身为梅争寒的师父将他养大成人,梁简都该给他应有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