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城门口的长龙一眼看不到尾,不管是镇守的官兵还是检查的大夫,都忙的不可开交。没查出来的还好,要是查出来了,又是拖家带口之辈,少不了一哭二闹三寻死。官兵们焦头烂额,下手越发粗鲁。城门口的哭喊声高过城墙,直上云霄。
在这闹剧般的混乱中,一辆马车慢悠悠的过来,在一众出城的队伍里,显的十分扎眼。坐在前室驾马的是个青年人,做的江湖人打扮,身着玄色劲装,面容俊丽,身姿挺拔。他慵散的斜靠着马车,曲起一只脚,潇洒恣意,像是个出门游玩的公子哥。
慢悠悠的马车在城门口被官兵拦下,上前盘问的官兵看见青年,满脸的不耐烦都稍微收敛,问道:“干什么的?车上都有些什么?”
梁简从马车上跳下来,佯装不知城中之事,对盘问的人拱手道:“鄙人是从清溪郡来此走亲戚,车上是舍弟舍妹。”
官兵听了车上还有人,道:“有人就一并出来检查,最近城里不让牲畜通行,你们要进去可以,但马车不能进入。”
城里的疫情还没有确诊,病死的牲畜也不少,尸体堆在一起难以处理,城主干脆下令不让牲畜进入。毕竟人还能控制,牲畜却不行,一旦传染起来,救大费周章,不救尸骸堆积。
梁简听闻这个结果,低头思索一下,没有和官兵争论,而是掀起车帘让江盛雪和梅争寒一起下来。等待检查的官兵在一旁懒洋洋的站着,目光往这边瞟一眼就被吸引住,再也挪不开。
先出来的人是江盛雪,她穿着素净的衣裙,未施粉黛也出尘绝色,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黛。身姿妙曼,十指纤纤。满头青丝随意披散,头上只有一只朴素的木簪。她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梁简伸手扶她一把,她低头道谢,眉眼低垂,温婉如兰,让人心生怜惜之意。
有官兵看的色心大动,眼神黏在江盛雪身上移不开,和一城的闹剧相比,美人的确很舒缓心情。
梁简让江盛雪往他身侧靠一点,侧身挡住几个不怀好意的目光,这才伸手去扶跨出马车的梅争寒。和江盛雪相比,梅争寒的待遇可好多了,梁简握住他的手,让他稍微蹲下来一点,然后拦腰把人抱下来。
突然凌空让梅争寒很不适应,落地之后总感觉没站稳,抓住梁简的手没松开。他凭感觉感受江盛雪的方位,伸出手想去拉江盛雪,被江盛雪拍开。
“别闹。”梁简靠近梅争寒,低声在他耳边轻语。梅争寒吐吐舌,他此刻玩心大起,才不会把梁简的话放在心上。
“这位官爷,我们人都在这儿了,现在可以走了吗?”梁简紧握着梅争寒的手,用身体挡住江盛雪,抬头问面前已经看傻眼的官兵。
梁简说话的时候刻意用了内力,致使声音落入官兵耳中如同惊雷一般,让面前的官兵瞬间惊醒。
“呃……可以……嗯,你们……”官兵意识到自己失态,合上惊讶的下巴,擦了擦嘴角,一时语无伦次起来。他的目光在梅争寒的身上停留好一会儿,毫无恶意的问道:“这位公子的眼睛……”
“舍弟不日前眼睛受伤,暂时不能见光。若是你们觉得不妥,可以解下绷带给你瞧瞧,不过……”梁简说着说着,神情哀伤起来,扭头看着梅争寒,苦涩道:“他伤势有些恐怖,唯恐吓着你们。”
梅争寒听着梁简声音不对,手指在他掌心轻挠,配合道:“兄长不必忧心,大夫说有复明的可能,等过一段时间拆了绷带,说不定就能看见了。既然官爷不放心,那我自己解下来给他们过目。”
梅争寒说完,将手从梁简掌心抽出来,准备解绷带。
官兵本来就是随口一问,没想过要看梅争寒的眼睛,见这兄弟二人如此配合,连忙阻止道:“不必不必,我们就是例行询问,公子伤势严重,还是小心些。”
“多谢官爷关心,那我们可以走了吗?”梅争寒本来就是做戏,对方都这样说了,他也顺坡下了驴,温和的笑着询问。
他本来就生的俊朗,器宇轩昂,哪怕遮住如水平和的蓝色双眸,也不损自身风采。这一笑,犹如春风化雨,温和有礼,让人心生好感,在心里赞他一声好气度。
官兵被他笑了个大红脸,退到一旁让出过道,抬手示意他们请便。梅争寒看不见他的手势,等梁简伸手过来扶他,才知道可以走了。梅争寒正在兴头上,高高兴兴的扮演一个看不见的瞎子,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搭在梁简的身上。
眼睛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光度,梅争寒的听觉变的灵敏。哪怕是在细微不过的声音,他此刻也听的一清二楚。梁简走的不快,一路上都很照顾梅争寒的速度,遇上泥潭还会提醒他小心脚下。这一幕让旁人看来,颇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可惜了,多俊的一位公子,怎么就是个瞎子。”
等梁简三人通过城门,刚才盘查的官兵才和身边的同伴感叹。看到梅争寒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他只觉眼前一亮,心想那画中仙也不过如此。
可谓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因为时疫起来的太快,诗友会提前散场的红叶城看起来有些凄凉,瑟瑟秋风吹动猎猎展旗,街道上行人匆匆,很多店铺都店门紧闭,看不见人影。排队的长龙一直到街尾,大家看着逆行的梁简三人,窃窃私语。
这些等出城的人有江湖侠客,有商贾大户,也有讨生活的老百姓。大家无一不是满面愁容,神色憔悴。他们中大部分是前来参加诗友会的游人,没想到遇上这种糟心事,心里都又急又恼。小部分是红叶城的百姓,担心染病离开去投奔亲戚。
梁简他们一路走下来,看见不少老弱病残被留在城中,有些染病的穷人没钱医治,又担心传染给家人,有家不归,找个墙角躺着等死。红色枫叶落满身,像场红色葬礼,那是艳丽下的悲戚。
“若非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红叶城。”
江盛雪看着满街躺着等死的人,秀眉轻皱,红叶城是主城,就算发生时疫,也不该是这个样子。城中不是没有大夫,只要抽出人力,分工治理,完全可以控制住疫情。
梅争寒听到感叹,想摘掉绷带,被梁简抬手阻拦。梁简对这个情况也是始料未及,他听那汉子说城主让染病之人留在城中时,还心想这城主总算不是昏庸无能之辈,知道把疫情控制在城中,不带出去。谁料城中情况根本就是放任自由型,这样下去,岂不是要把染病的人困死在城中,把城变成死城。
“滚开,莫挨老子,谁知道你有没有传染。我这儿也没药,你要找药你去城主府,现在城里有点本事的大夫,都被城主召去了。城中的药材也都被那些有钱的人抢完了,我就这一点,还不够我一家人用。”
梁简三人转了好几条街,发现情况比他们以为的还要严重。城中竟然连药材铺都关起门,这无疑让人求医无门。他们又走了一条街,好不容易看见一家开门的药铺,准备过去询问。不想他们还没走近,就听见急躁的怒吼声从铺子里传出来,紧接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被人从门里推出来。
那妇人一身罗裙,面容憔悴,被推的一个踉跄,踩住自己的裙角,从店铺门口的台阶上滚下来,跌的头破血流。她艰难的撑起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店铺里的人听了,走出来骂骂咧咧道:“真他娘的晦气,要哭丧到别处哭去,现在到处都是要死的人,不多你一个哭丧的。”
那说话的人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穿着锦衣罗段,手里抓着一把草药。他骂完人后,还嫌不够解气,又朝妇人吐了口唾沫。
江盛雪看的气血上涌,连忙走到妇人身边,对胖子怒目而视。那胖子见她貌美如花,面色稍缓,怪叫道:“哎哟,这时候还能在城里看见如花似玉的美娘子,可真是福气。姑娘,你看现在大家都是活一天算一天,你要不跟了我,我保管你余下的日子□□……”
胖子说话下流难听,眼神色眯眯的盯着江盛雪,一会儿工夫从她的脸看到胸,看到腿,龌龊至极。江盛雪气的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梅争寒见不得江盛雪受气,闻言沉声道:“再多说一个字,我现在就送你见阎王。”
这声音不高,但警告和杀意显而易见。
胖子这才发现还有两个人大男人跟着江盛雪,说话的是个瞎子,他本不惧,只当他外强中干。可等他看见梁简时,被梁简似笑非笑的眼神吓的浑身一抖,仿佛是被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盯上,凉气从脚底窜上来,浇他一个透心凉。
胖子此刻还能在城中稳坐自然有些本事,当下做出决断,知道这些人他惹不起,不敢在反驳梅争寒,一边骂着晦气,一边进屋关门。
江盛雪深吸口气,把心头的情绪都压下去,蹲下身去扶妇人,不料被妇人推开。那妇人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到一旁的墙角跪地弯腰,从地上搂起来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哭的更加伤心。江盛雪注意到那孩子昏迷不醒,脸色绯红,是高热不退的症状。
“我苦命的儿啊,为什么染病的人不是我。老天爷,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我苦命的孩子,是娘没用,娘救不了你。”
妇人哭的肝肠寸断,一颗心都在自己孩子身上,连自己额头上的伤口也不顾,恨不得替孩子承受这份痛苦。
江盛雪叹口气,走上前去,道:“大婶,你要是信得过我,让我帮孩子看看吧。”
第22章
江盛雪的话让搂着孩子痛哭的妇人顿了一下,她抬起头看着江盛雪,红肿的眼中燃起希望,她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泪痕,啜泣道:“姑娘,你是大夫吗?”
江盛雪点头,妇人像是想起什么,道:“可是刚才那个掌柜说城里的大夫都被城主叫去了,你怎么没去?”
“我不是江城的人,我和两位兄长来此投奔亲戚,但是没想到……”江盛雪把之前编好的说辞对着妇人说一遍,话点到为止,最后那声叹息让妇人深有感触。
妇人把自己落下来的头发拢在耳后,眼眶含泪,她松开自己的孩子,把他的手递给江盛雪,这是同意江盛雪诊治。江盛雪蹲下身给孩子检查,妇人在一旁焦急的看着。她对这些一窍不通,出了事也找不到人帮忙,自己什么土办法都用过了,孩子还是高热不退。
梁简扶着梅争寒过来,就目前城里的情况,对妇人询问道:“这位大婶,我们刚到这里不清楚情况,你能跟我们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看到自己的孩子有人诊治,妇人稍微分出心神在其他事情上。刚才着急孩子她也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这两位公子模样俊俏,气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小门小户出来的。
妇人恍惚了一下,拘谨的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孩子,伤感道:“城里闹瘟疫,疫情起来的很快,根本控制不住。我家那口子知道孩子染病,丢下我们娘俩走了。我带着孩子出来求医,却找不到一家开门的医馆。好好的一座城,还没两天就变成这个鬼样子。”
妇人说道自己丈夫丢下他们离开的时候面色十分平静,一点波动都没有。生死面前,一切看淡,比起不负责任的丈夫,孩子更牵动她的心神。
梅争寒闻言轻叹,想起城门口那个痛哭的汉子,觉得有些讽刺。都说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可是灾难面前,顶梁柱倒的比什么都快。
梁简环顾四周,只见秋风瑟瑟,红叶萧萧。墙角病患数千,医馆却无一间。等死的人坐在街边,神情麻木,眼神空洞。昔日繁华的城池不见踪影,疫情蔓延,把它变成祸源之地。
梅争寒虽看不见,但能从妇人的话里听出不对劲,他有些愤怒,沉声道:“难道城主就没采取一点措施对你们进行援救?”
妇人摇头,梁简接过话道:“既然把大夫都叫走了,想必是要想办法的,只是尸位素餐的人多,办法想的慢。苦了这些老百姓,连个看病的地方都没有。”
一座城找不到一个大夫,也不知道这个城主是想办法还是怕死,把大夫都留在身边,方便使唤。
梅争寒对这个说法不能苟同,讨论办法和救人并不是两件冲突的事,偌大的城池,难道只有三两个大夫会看病,还都被叫走,连个多出来看病的都没有?也不知道城主本意是要控制疫情还是放任疫情。
江盛雪给孩子诊治的时间有些长,她秀美轻皱,面色微沉,情况看起来并不乐观。妇人一直注意她的神色,见状心里揪紧,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我孩子是不是救不好了。”
“我能治,只是比较棘手。”江盛雪站起身,道:“而且听刚才那人的意思,现在城里很难在买到药材。”
听说孩子的病情能治,妇人面露喜色,可是还不等她高兴完,江盛雪的下一句话就把她的希望抹杀。是啊,救人需要药材,可是现在城里哪里还能买到药?就算有人卖,也肯定是千金难求。她家的银两都被丈夫拿走了,她现在根本没有钱。
一想到是这个结果,妇人心如刀绞,面如死灰,抱着孩子低声啜泣。她的哭声不大,却尖锐的像野兽痛失幼崽,悲恸哀伤。江盛雪听的心里难受,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药,她纵然医术高超也救不了这个孩子。
梁简对这种事情本来没有多少兴趣管,但妇人哭的太伤心,他不知怎的想起自己爹娘,心里有些窝火。他看着最近的这间药铺,心里起了打家劫舍的念头。现在城里乱成这样,他就是劫了这家人,也没人有闲工夫来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