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顾王爷关心,小人这就走。”蓝陌谢过之后,运起轻功向顾景指的方向掠去。刚刚瞧见古乐儿行色匆匆,他便调了个头准备跟过去看看。
谁成想直接装上顾景他们。
跑过一座假山后,蓝陌停下来摇着扇子向顾景的方向望了一眼。有顾景身边那个男人在,他还是别想跟过去偷听了。
该干嘛干嘛去吧。
“莫谷,你去找。”顾景阖了阖眼,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在这儿等你。”
“是。”莫谷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东辰的侍卫。在这地界顾景要是出了什么事,肯定是东辰方面不愿意看到的。
再说了,东辰帝还在呢。
顾景跟着莫谷尘消失的方向慢慢跟过去,气息不稳。
总感觉会出事。
古乐儿还不知道自己身后多过一条尾巴,更不知道那条尾巴被顾景发现了。她只是过来跟她的兄长见一面,鉴于他们见面就没有安静的时候,她特意挑了个僻静的地方。
她认为适合密谈的地方,别人也是这样觉得的。
莫谷尘到的时候她已经跟古棱吵了起来。
“就因为这么一点小事你就要撂挑子?你还能不能成事?”古乐儿扶着额头,一只手撑在树干上,“就因为在皇宴上忽视你了?人家一个是西华的丞卫一个是北漠的皇子,东辰帝凭什么对你另眼相看?”
“凭什么?是,我是不如苏清竹赫连台戟他们年轻,可是我差么?”古棱狠狠扯着细弱的枝条,“对苏清竹那么殷勤,苏清竹带给他什么利益了?啊?”
“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古乐儿嗤笑,“还利益,我看你就是个天生的叛国种子。前几天不是还很义正言辞么?唯唯诺诺,你这种人怎么能成大事?”
“我唯唯诺诺?古乐儿,你以为所有人都要跟你一样?做事不计后果,想一出是一出?”古棱跺脚,不自觉地拔高声调,“你在东辰一身轻,生死也就这一条命。我呢?全府上下老老少少我不都要背着?我行错一步,死的就是一家!”
“别拿人命压我!”古乐儿扬起脖子,眼角发红,“我没见过么?我没见过么?你这么在乎府中人的性命,当年你为什么不留我!我嫁过来这几年,你知道过得是什么日子么?你还当我是闺阁中的小姐?我告诉你,我杀的人可是不少!你当我没见过人命么?”
“那是你自找的!”古棱指着古乐儿的鼻尖,“当初谁没拦你?难道不是你口口声声说要愿意出嫁?父亲都为此辞官了,你还有什么不满?”
“我有什么不满?我看是你有什么不满!”古乐儿上前几步打掉古棱的手指,面色狰狞,“父亲辞官了没人捧着你了是不是?你这几年作出什么光宗耀祖的事了么?一事无成,你还嫌不够丢脸?”
“我不光宗耀祖,你光宗耀祖。”古棱冷笑,“是,你多是古家的骄傲啊。替东辰的皇帝还作出优越感了?诱惑我去偷九剑关那条密道图的人不是你?拿绝密密道图去邀功的人不是你?最后让东辰军队沿着那条路破了九剑关的天险,让南夏一败涂地的人,不是你?”
“古家出了你这么个光宗耀祖的后代,可真是骄傲啊。”
“再说一遍。”
古棱激愤急速的话里,突然插进这四个平淡的字。就像本来应该是波涛汹涌的风暴中,突然发现一块风平浪静连微澜都没有的地方一样突兀。
古棱扭过头,狠毒的话语还没出口就被生生堵住。嘴唇仿佛是千斤巨石,挡住所有未出口的字句,又像是弹性极好的皮鼓,让撞上的言语被弹回肚中。
他一旁的古乐儿慌慌张张地后撤,依靠着树干和双手让自己站稳。大口呼吸几次后,她第一个想法就是逃。
他们之间的见面,不应该是在这种情景。
“别走。”顾景脸上不带有任何表情,连话里的热气的都被冻住,一双眼睛扫过刚刚还在激烈争吵的两人,“一个都别走。”
“把你们刚刚说的东西,再说一遍。”
第57章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顾景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两个人身上,缓慢地眨着双眼。大部分人在愤怒地时候都会口不择言,这样的话来得可比酒后真实的多。
古棱显然不会是那少一部分。
更何况还是在他们自以为安全的地方。
“不,不,”古乐儿被顾景看得心惊,“顾景,顾景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我…”
我是为了你啊,我是为你啊。
“当真没有半点私心么?”顾景轻描淡写地向古乐儿投过去一眼,“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敢说?为什么不敢当着我的面说出来?见到我,怎么还就要跑?”
我不知道怎么说,可是我都是为了你。那些人对你那样,我就是,就是不平。古乐儿张着嘴,惶恐又无助,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封住了她辩解的能力。
明明你也能感觉出来吧,到了东辰,更加轻松。
不用再殚精竭虑地平衡各方,不用再宵衣旰食地处理政务。那些虚虚假假的关心,那些无处不在的试探,都消失了。
还有一直压在你身上的,嗜血残忍的谎言,也不会再有人提起。
在东辰没人在乎那些过去的事情,也不会有人恨你入骨。你可以很轻松地过上全新的生活,可以很轻易地甩下别人强加给你的包袱。
而你也不需要有过多的负担,因为那是他们先抛弃你。
东辰的要求有是多过分谁都清楚,一国的摄政王怎么能去他国当质子?可是当你走过街头巷尾的时候,真的有人会为你提出抗议么?
他们认为你是罪恶的,是他们迫于皇权不得不屈服的对象。
你的兄弟煽动民众,鼓动他们将你赶去别国;你的侄子作壁上观,害怕你失去制衡对他下手。
况且这不是你默认的么?不然那些卑鄙小人怎么可能将你赶出你生长的地方?
我只是想让你过的轻松一点。顺应你的愿望。
这是为你好啊!
“你的那些不过是你自己的一厢情愿,所有都是你的一厢情愿。”顾景的眸子暗沉无光,层层叠叠的黑云在小小的瞳孔里,挡住了那下面的东西,“不过是打着本王的旗号,你何曾知晓本王的意愿?”
“顾景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出乎意料,古乐儿还没有反应,古棱先跳出来,“你就是一个懦夫!你有什么资格说乐儿?啊?如果不是你无能,乐儿怎么可能远嫁?我呸!你先管好你自己,再来管我们!”
“本王至少没有叛国。”顾景将视线转到古棱身上,嘲讽地挑起嘴角,“多说无用,本王走了。”
说罢,竟是一挥袖,直直走了。
顾景走得着实潇洒,临转身的那一眼将更是将气势汹汹的古棱逼退好几步。
表面上波澜不惊容易,内里若是也要求是这个样子,可就纯属在为难人。顾景强撑着,一步一步地向着暂歇的地方走回去。
莫谷尘上前搀扶的手还没伸到一半,又停住。
顾景偏过来的眼里露着抗拒,一瞬间莫谷尘仿佛看见当初还是少年的顾景坐在床上,微微抬起的眼帘也是如此。
他跪在名贵的绒毯上表露忠心,少年坐在床上,无悲无喜。像是隔着一处深谷,他向对面望去,只见的一片片绵延不绝的浓雾。
和雾里影影绰绰的人影。
他实在顾景父皇弥留在人间最后一个夜晚接到的命令,他从此不再隶属于青鱼卫,也不必再成为暗处的刀刃,随时准备捅进什么人的心脏。
他会是一个皇帝给予他的一个孩子最后的一丝温情,作为护卫守在新主子身边。
在谢过皇恩后,莫谷尘便启程了。
皇帝对顾景的宠爱连他们这种杀手都曾耳闻,莫谷尘无父无母,是僧人在寺庙门口发现的他。后来埋在寺内的暗桩见他是个学武的料子,便将他送进了南夏的皇宫。
莫谷尘对最初的那个寺庙没什么印象,隐隐知道那是一个很远的地方。进了皇宫,他也便失了被父母寻回的渺茫的机会。
不过还好,他生长的地方都是孤儿,他并不是什么异类。
所以他想象不出受尽宠爱是什么样子,勉勉强强能依照出任务时短暂的见识勾勒出些许轮廓。
应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孩子。
虽然在民间的十五岁已是能娶亲生子,但是对于皇家而言,还是个稚嫩的少年、稍大的孩子。
更何况还是被皇帝捧在手心里的人。
或知礼守节,或飞扬跋扈,反正与他不是一路人。
他们的第一面应该是那个少年从高处丢下的一个眼神,包含着上位者的尊贵和矜持。
却不想是托生深渊的注视。
“来杀我么?”少年的脸藏在摇晃不止的阴影里,一双形状好看的眸子死气沉沉,埋葬所有途径的光线,“我不能死。”
莫谷尘以为自己想错了,他们本来是一样的人。
后来才在日常中渐渐明白过来,他没想错。
他们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
顾景比他更狠心也更柔软,他们从来都不曾一样的人。
但是王爷到底跟那时候不一样了,比如这次,状态肯定比那时候强。
“王爷,”莫谷尘这么想着,一边伸出手试图扶住顾景。
顾景没反对,顺从地让莫谷尘搀住自己,然后顺理成章地将身体的重量全压在莫谷尘的手臂上。
“朕的轮回路上,怎么能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呢?”
谁要和你一起走?
你本来就应该一个人!
顾景再睁开眼时,他身上压着被子,虽然看不见外边的天气,也能感知到是一个好的天气。
显然跟自己闭眼前是两个时段。
耳边穿来书写的声音,间或中夹杂着些许翻纸的声音。
他无声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这里还是中途休息的驿站,而不是行宫。
自己这是昏了几日?
顾景动了动,准备翻身起床。
看一看究竟是谁在他这里处理公务。
没成想翻过去正对着一扇屏风,直接将人挡了个结实。
不过自己翻身的动静好像是被人听见了,取代书写声音是那边人的走路的动静。
“王爷你醒了可不是时候。”越过屏风是张熟悉的脸,惯常笑着的凤眸如今更是填满笑意,“我刚刚让人将饭撤下去。”
顾景起身的意愿顿时跑了无影无踪。
白佑澜啊。
起什么身,就这么躺着就挺好。
“悠着点,我扶你起来。”白佑澜没在意顾景瞬间改变的心思,顾景半躺前还给他塞个软乎乎的垫子,“那个小孩反复强调说王爷最喜欢用这个垫着,就顺手塞过去了。”还从一旁递了个茶杯给他。
“也不知道能不能喝茶,先用白水对付着。”没给顾景接话的机会,白佑澜帮他压完被子后,“我去让他们把大夫请来,再将中午那道鱼汤热热,煮些粥来。”
“小孩去厨房盯着药了,那个一直查刺杀的人,刚出去不到半个时辰。”白佑澜一边往外边走一边给顾景解释,“王爷,你这是惹了什么麻烦回来?前几天刺杀你的人都快把房檐踩碎了。”
顾景喝着水默不作声,听着白佑澜细细嘱咐着守在外边的青岚。白佑澜声音比平时低些,他听的不算真切。
“我昏了几日。”等那边没了声息,顾景赶在白佑澜之前开了口。
“也就十几日罢了。”白佑澜取过喝干的杯子又添上一杯,“刺杀是前天才停下,贼心不死地来这么多躺,怕是跟王爷你有深仇大恨。”
“恨我的人不少,能恨成这样的人可就只有一个。”顾景摇摇头,“不会是他。”
顾旻吃了几次亏可就没在派人送死了。
“我说也是,王爷来此还不足一年,哪能惹这么大仇家?但是那位莫谷大人不肯信,非要将可疑人选都查过来一遍。”白佑澜坐在床边的小凳上,两条腿长长的伸出去,“我问也不肯说,也不是没动过私下里查的心思,只是我的人只能查出他在调查顾旻那边。”
“太子为何会留在这里,不应是在行宫么?”顾景不动声色。
在这里见到白佑澜,对他而言实在是不可思议。
他想过自己若是昏迷多日,东辰帝会留谁在这里。
可能是白佑瀛,也可能是哪个不大不小的官员。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白佑澜。
哪怕是白佑澄,都比白佑澜的概率更大。
白佑澜又不是无事闲人,他跟这位也没有什么私下的交情。两个互相利用的合作伙伴,更何况他们还都是一类人。
顾景觉得,白佑澜不可能为他留下,卡在这么个地方。
既不好了解京城事项,也不好处理朝堂是非。无论消息传递的再快,也总会有时间差。
弊端不少。
“说来话长。”白佑澜耳力比顾景好些,“等大夫把完脉,王爷,咱们有很多话要说呢。”
幸亏自家父皇是准备去避暑,将朝堂带了过来。不然光凭他自己,还真不好下决定。
有沈长清,就容易多了。
许幸言混在队伍中走了,眼下应该跟沈长清在一起。好在不管暗地里想害顾景的是谁,也阻挡不了东辰帝明面上留下了御医。虽然在太医院里的医术算不上第一,但胜在是白佑澜这边,顾景的症状又算不上是什么疑难杂症。
把完脉后按例叮嘱几句,大夫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