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么样呢?白佑澜冷笑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行这步棋之前,他已经想好如何扳回这一局。
况且就算满城皆知,他也能将顾景瞒在鼓里。
再说了,他被废不是因为擅杀将领、延误军机么?跟顾景,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四皇子,这府上的装扮…”太监见白佑澜要走,急忙跟上去。
“公公忙就是了,”白佑澜好脾气地回答,“只是我府上有人静养,不能吵闹。”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太监得了话,退下去训斥跟着他换取装饰的人。刻意给白佑澜空了段时间。
“今日之事,”白佑澜也没闲着,他将府内下人召集过来,一双眼凌厉地扫过,“谁敢饶舌提起,本殿下不介意让他领会领会府内的规矩。”
“要瞒着王爷?”莫谷尘皱眉,显然不同意。
“难道还要让他知道?”白佑澜反问,寸步不让,“他身体如何,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依着顾景的脾性,若是得知这件事,如何能不多想,如何能不烦心?
白佑澜烦躁地挥退众人,往自己的卧房走去。
顾景已经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他身体不好,又遭摧折,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还需好好将养。白佑澜手指描绘过顾景五官,温柔凝视躺在他床上睡着的人。
睡吧,没事的。不管发生什么,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凡事有我。
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外边都乱成一团了,四皇子,你还在温柔乡里躲清闲是不是不太好?”白佑澜一转头,就看见沈长清抱着胸,戏谑地看着他不规矩。
“你怎么来了?”白佑澜给顾景掖了掖被角,“别喊我四皇子。”
“四皇子,你瞒不住。”沈长清跟着白佑澜往外走,“不然你准备怎么解释玉牒的事?说你用白佑澄一命换来的?东辰帝能放过你?别傻了,你瞒不过去。”
“那我怎么办?”眉眼下垂,白佑澜冷然,“实话实说?然后让他担心?”
“你瞒着他他就不猜忌不耗费心力了?”沈长清嗤笑一声,半嘲半讽,“你这样只会让他更担心。就算现在你哄了过去,你还能骗他一辈子?到时候顾景知道了,你让他怎么想?他不够好,不值得你信任,所以你瞒着他,所有事情都不跟他说。”
“怎么可能!”白佑澜生生压下自己嘴里剩下的话,压低声音,“我怎么可能不信任他?我只是不想他担心而已。”
“那是你一厢情愿,”沈长清镇定如初,“顾景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欺瞒,哪怕是为了他好。你说过,他不愿意谈起他的父皇母妃,被你逼狠了才淡淡提上两句。对于他十五岁以前的事,从来没主动跟人谈过。就是跟了他最久的莫谷尘,都不曾提起半分。不管他过得好与不好,对于一个跟了他八年的人,一句不提,也不曾触景生情过,白佑澜,你觉得这正常么?”
“兴许他只是,只是不想说。”白佑澜抿唇,“就像我也不想跟你说我曾经做过的蠢事一样。”
“你做蠢事做了十五年?十五年没做过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沈长清一言难尽,“一件事都不足为外人道?你说的是顾景?是那个曾经少年英才人人叹服的顾景?”
沈长清再次怀疑自己的眼光。
要不是为色所迷,他当初绝对不可能选白佑澜。
“白佑澜,顾景是个怎样的人你比我清楚,能让他决口不提往事,说明他还有顾虑。”沈长清扶着额,“我不怀疑他的感情,可是白佑澜,顾景刚醒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自己会被逐出玉牒了。他太镇定了,脸上的神色半丝伤怀都没有,只有释然。”
“因为苏敛安和南夏伤他太深了,”白佑澜毫不奇怪,“你不是知道么?怎么了?”
“那原因呢?”沈长清步步紧逼,“他父皇是个疯子顾景甚至不愿意认,可是原因呢?血脉亲情人之天性,到底发生过什么?谁都不知道,除了顾景。”
“每个人都有不想提的过往,我为什么一定要刨根问底?”白佑澜厉色反问,“让他把伤疤重新挖一遍?在让那些往事伤他一遍?我不在乎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还有未来。”
“可他谁都没说过,这好么?”沈长清也急了眼,“伤口藏着掖着只会加重伤势!他昏迷时日日梦魇,他根本没放过自己。他体内还有毒残留,他会不知道?白佑澜,顾景若是当这段往事如云烟,我何必跟你提这些?他根本没放下过!现在还能忽略,将来呢?将来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他跟谁都没说过?”白佑澜反驳不经大脑,脱口而出,“兴许他说过呢?再说了,你说的这些跟我要瞒着他有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白佑澜就反应过来。
怎么可能说过。
莫谷尘不知道,白佑澜不知道,顾景还能告诉谁?苏敛安么?依他的性子,就算再感激,也不可能把苏敛安放到莫谷尘前面去。
顾景为什么不说?
不过是顾虑重重,不过是放心不下。
这时候白佑澜还要瞒着顾景,岂不是给顾景犹疑的心一个后退的好理由?顾景不想说,谁能从他口中逼问出来?
一段沉重的往事背负的八年还好,再往后呢?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能赌么?赌时间会冲淡一切?
还是赌顾景终于能放下心来?
见白佑澜终于反应过来,沈长清欣慰地拍拍四皇子的肩:“你再想想,我该走了。”
累死他了。为白佑澜在政事出谋划策也就算了,还有关心他的私人情感。
他需要涨俸禄。
卧房。
置换东西的下人不敢进来,偏偏宫里来的人还盯着,嘴上是没说什么,全在眼神里表现出来。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想登时作鸟兽散,好免去这般煎熬。
“快些呀,咱家还等着回宫复命呢。”一个太监尖着嗓子,苍白的额头上遍布了不满和快意,“还以为你家主子是当朝太子啊,人呐,最重要的是认清形势。乔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拿的。别磨蹭!”
下人诺诺地应着,却没一个人敢上去推开那一扇雕花木门。
县官不如现管,他们的当头主子是白佑澜,宫里的人得罪了还有白佑澜顶着。要是违了四皇子的意思,可登时就大祸临头了。
说话的太监等了半天,见这群宫外的下人嘴上应得好听,一个动手的没有,自觉没脸,一甩袖子:“一个个都是什么东西?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咱家等着回宫复命,没工夫陪你们这群贱种子待着!赶紧的!”
“公公,”大管家去书房盯着人,太子爷还没来,新上任的小厮舔舔嘴唇,硬着头皮顶上,“四皇子下了死令,殿下不来,不准人进的。”
“你是个什么东西!”太监嫌恶地捂着鼻子,“也配回咱家的话?叫你们主事人来!”
“公公您小声些,”小厮陪着笑脸,“里边有人,受不得吵。”
这死太监绝对是故意的,明知道府里管事的都去盯着人,生怕有谁手脚不规矩,这边有事太子爷亲自交代的,谁会闲着没事过来?
“他受不得吵?咱家就受的了等?”太监连连冷笑,“耽误了皇命,要你们好看!”
“闭嘴。”小厮话头还未起,太监身后就传来了一声冷喝,莫谷尘挑着双眼,“这里不是你闹事的地方。”
杀气毕露。
太监微微往后退一步,憋红一张脸:“你,你等着!”
莫谷尘懒得再理会,推门关门一气呵成,把众多探索的目光挡在门外。
绕过屏风,不出所料顾景已经醒了。
“外边吵吵嚷嚷的,做什么呢?”顾景清冷着一张脸,手里攥着许幸言放在他床头的话本。
按照白佑澜的意思,是能瞒住就瞒住,不过他是王爷手下的人。
“四皇子被除了太子的位置,宫里来的人。”莫谷尘给顾景递了杯水,小心喂他喝下,“外边一个太监吵闹,我喝住了。”
书页悄无声息地皱了一角。
趋炎附势,鼠目寸光。
“把人赶走。”顾景闭上眼,“什么东西,叫唤的还挺欢,是怕晚上少骨头吃?”
“是。”莫谷尘点头,“王爷可想吃些东西?”
“不必了,我再睡一会。”顾景摇头,“最近睡得不太好。”
莫谷尘抿抿嘴,低低叹了一声:“王爷,有些回忆是酒,不怕贮藏。有的是毒,须刮骨疗伤。”
“闭嘴!”顾景翻身面墙,不愿再与莫谷尘对话。
这是他的事情,与任何人无关。
第86章
沈长清扮成下人的模样溜走,他本来也就是过来看看,顺带关心一下白佑澜。四皇子是被关了禁闭无事一身轻,他可还要稳定人心。还好白佑澜没一时上头冲动行事,还知道和他商量商量。
落魄凤凰不如鸡,可也得看凤凰是不是真的落魄。
比如临走时他听说有个不知死活的太监闹事?
怎么总有人觉得白佑澜没了母妃,宫里的人事他就插不上手了呢?
急匆匆赶回去的白佑澜正瞧见莫谷尘锁着太监的胳膊往外拖,拿腔做调的太监嘴里堵着一团布,呜呜得挣扎着。见正主来了,一双眼扫过,威胁意味浓重。
他是闵妃手底下的太监,没少听说闵妃咒骂白佑澜抢了她儿子的位置,这才塞了点黄白之物,得了这个差事。原本想借着皇威狠狠搓一搓白佑澜的锐气,在闵妃面前挣上点脸面。谁知这 四皇子好无道理,刚刚被废不收敛锋芒好生伺候他们这群差人就罢了,眼下还这般任他被折辱。
待他回宫定要告上一状。
结果白佑澜皱着眉往这边走了过来。
太监心下一喜,他就说白佑澜怎么可能看不清形势,短短几步路,太监脑子中已经转过千百种刁难人的法子。
“醒了?”白佑澜理也没理被锁着的太监,低声问莫谷尘。
“醒了,不想吃东西。”莫谷尘点头,手上加力,“吵醒的。”
“谁?”眉间纹路骤然加深,白佑澜这才施舍一般赏了太监半个眼神,“他?”
余光一扫,众人急忙点头。
“让你们在院门口守着,守不住就算了。”白佑澜讥笑,“还让这条狗跑进来乱吠?一群废物。”
“四皇子,那这个人?”先前站出来的小厮出来接话。他没敢说这太监蛮不讲理要在院门口打砸,他们怕动静太大才将人放进来。白佑澜向来注重结果,还是乖乖认错少辩解的好。
“赏他块骨头,让他向他主子告状去。”白佑澜拂袖,“本殿下不是太子,也是皇子。不是什么东西都能闹腾的。”
“再有不长眼的,本殿下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怎么不吃东西?”把围着的一圈人赶出去,白佑澜才偷偷摸摸开门钻进来,手里端着厨房刚做的软糕,“多少吃一点。”
“没胃口。”顾景恹恹地瞥了眼,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乖,起来吃点,吃完再睡。”白佑澜把顾景连人带被抱在怀里,一手拿起软糕举到顾景嘴 边,“现在外边乱,等一会他们收拾完了我抱你去隔壁院子。”
顾景不为所动,闭上眼装睡。
“乖,别闹。”白佑澜低头亲了亲顾景眼角,“吃点。”
“我没闹,是真的没胃口。”顾景把头往一旁歪了歪,“刚让他们吵醒,困。”
这倒是真没说谎,顾景大病初愈,早上有力气和白佑澜闹实属不易。本来人睡的好好的,生生被太监喊醒,困意还没退又被莫谷尘告诉这么大一件事,没胡思乱想那是假的。
废太子是件大事,顾景想破了头寻不出个理由值得东辰帝如此大动干戈。
白佑澜做什么了?
越想头越疼,偏偏思绪纷乱难以入睡。看白佑澜也没有告诉他的意思,不仅不想解释脸上连半分担忧都没有,想必是早就有应对措施了。
那自己还操心个什么劲?
顾景缩在白佑澜怀里,情绪和食欲一起低落。现在躺在床上跟个废人一样,他能帮上什么忙?
要是自己还能再强一些就好了。
白佑澜应该就会告诉他了吧。
“乖,吃一块,就一块。”白佑澜试图和顾景额头相抵,“你每餐不能吃太多,就靠着平时多补补。都瘦成什么样了。”
顾景身上的肉很难养,掉还掉的快。在南夏临走的时候就够瘦的了,没想到再见面竟只剩下一把骨头。这么长时间他昏迷不醒,有心让他涨回来也没那个客观条件。眼下人终于醒了,要不是许幸言拦着白佑澜说顾景饿太久不能狠吃,白佑澜恨不得一顿给顾景喂下八碗饭。
“小景你别这样,我心疼。”见顾景不理他,白佑澜叹了口气,“就一块,就吃一块。要不半块也行,你吃点,多少吃点。”
许是哀求的意味过于浓厚,顾景不情不愿地睁眼,就着白佑澜的手咬下一口。白佑澜眼前一亮,忙不迭地往顾景嘴边送。要不是客观条件实在不允许,顾景怀疑他会直接送到自己嘴里。
胃口不好不是托词,顾景不仅咬口的小,吃的也慢,要细细地嚼碎才肯往下咽,还要缓一缓才肯吃第二口。
看得出是十分勉强了。
好容易吃完一块,顾景刚想闭眼睡觉,余光突然瞄到一块不一样的软糕在自己嘴角好好悬着。
他仰起脸,黑黝黝的眼睛毫无波澜地注视着白佑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