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不得了,施云的胃口给吊的山高,死活压不下去:“哎你不够意思,有必要跟我隐瞒吗?魏叔都说了,要问问你,你逼着魏叔下军令状不能泄露。”
“小祖宗。”萧晫一副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的样子,低着头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动静说话:“我真出来了,因为不方便。不是郎靳受伤了,是谢珏。他伤在难以启齿的地方,不是被郎靳逼着,他都不肯让军医近身……我不是不叫你去帮他,是郎靳顾虑谢珏脸皮薄,要求我找个年纪大嘴巴严的。”
施云恨不能抽自己两巴掌。让你好奇!
这都什么奇怪的话风啊!欲哭无泪!
结果这还不算完,萧晫一不做二不休的,干脆来个竹筒倒豆子:“郎靳胆子大,是快到边界的时候才让人给我递的消息要求见面。我琢磨把他扶起来,一来对大金和西乐的联合起到釜底抽薪的作用,二来就算是对西乐国的老百姓,有郎靳把持朝政,总比郎鑫好很多。郎靳答应了我,他悄悄潜回国,里应外合夺回他的位置,罢黜郎鑫的太子之位,跟大楚建立邦交,永不进犯。其实,后面这条,真不是我的功劳,郎靳就是给个顺水人情罢了。他身边护在心头的谢珏,哪怕跟他跑了,到底是大楚国的皇子,怎么可能让郎靳跟自家父皇打起来?我猜,这条也是谢珏逼着郎靳答应他的,是他肯跟郎靳走的条件之一。”
“只是,”想到那个天真如孩童般的谢珏,施云有点黯然不落忍:“谢珏这么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他就不怕郎靳他日登上帝位,后宫三千的迎娶进门,徒留自己黯然神伤?”
“郎靳不会。”萧晫居然帮袒着西乐国的二王子讲话:“西乐国跟大楚不一样。在他们国家,哪怕是国主,也是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没有臣子们逼着国主迎娶纳妾开枝散叶。”
“就算这样,”施云忍不住:“谢珏是男人,又怎么能跟郎靳一生一世一双人?再开明的臣子臣民,不会连国主绝后都可以容忍。”
“这个,”萧晫眯着眼,干脆哥俩好的勾住施云的肩膀:“就是郎靳该去扛的责任了。不过我听说,西乐国有种巫术,我也不知道说巫术合适不合适。总之就是,西乐国有这种男子间的婚姻,所以他们有种秘方,能让男子受孕生子。”
施云风中凌乱了。医者的好学精神让他驴唇不对马嘴的来了一句:“天哪,这是什么神奇药方?真想去研究一下。”
萧晫笑的意味深长:“有机会。郎靳临走,邀请我们有空去玩。”
刚刚的信息量太大,施云一时间都消化不掉了。
晚霞一点点淡去,天黑了。
“你不是问谢珏为什么给你留花生糖吗?”黑暗中萧晫不紧不慢的又来了这么一句:“因为我有些一直想不通的问题,问了郎靳和谢珏,这才搞明白自己的心思。也正是因为这个,谢珏才给你留了他仅有的最后一包花生糖。”
施云慌了。他几乎能猜出来,接下来萧晫要讲什么。
“哎呀,突然间这么冷。我要回去打饭了,迟了厨房就没饭吃了。”
“等会儿再走。”萧将军的嗓音发紧,很明显他这会儿也没那么轻松:“听我说完。”
“真的好冷。”上下牙打架,施云知道自己不是单纯冷的。少年可怜兮兮的:“回去吧?”
萧晫那点不多的勇气一泄而光,一把抓住施云的手,闷闷的:“走吧,冷就回帐篷吧。”
……………………………………………………
当天晚上,专管通讯的副将颟顸带来了一则大消息——
西乐国老国主暴毙,从宫中传出的原委是因为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原因不明的死在了大楚京城,一时怒极攻心吐血身亡。而郎鑫借机点兵五万,以“为父报仇,为弟伸冤”的名号,气势汹汹的直奔大楚国境而来。
“大军压境,不会超过十天就到。”颟顸单膝点地,跟萧晫汇报军情:“西乐的老国主是被郎鑫毒死的,这不过是个发兵的借口。大金那边蠢蠢欲动,探子来报,国都扶夏城外已经整编了近八万的大军,待到跟西乐国军队汇合,一起往我边境压过来。”
施云呆坐在边上,目光盯着颟顸肩头蹲着的那个漂亮的猛禽。海东青吧,据说是千里难寻一个的好猎手,空中霸主,这种高傲的鹰隼难寻又难驯,不少在熬鹰的过程中,直接士可杀不可辱的死掉了。
真是神气活现,好看又精神。
大风带起的门帘钻进来一阵冷风,施云打个寒颤。
风云际会满城肃杀。变天了。
纵使同仇敌忾上下一心,萧家军只有三万人,这一仗怎么打?
郎靳,你的釜底抽薪,就不考虑并肩作战的萧晫怎么撑住?
☆、第 8 章
这样的猝起发难,掐准了大楚想从京城调兵过来根本来不及。
而萧家军守的城关如果被破,将是大楚民众哀鸿遍野大金鞑子长驱直入的不堪场面。敌人的尖刀直面的,就是毫无抵抗力的老百姓们。
施云慌的不行。哪怕他不说,可是他知道自己脚底发飘心神震荡。
纵观整个萧家军,被大军临境的紧张气氛压着,哪怕有定海神针萧晫在,依旧体现出了跟往日不一样的状态。仿佛弓弦紧绷到了极点。
从萧家军镇守这里,从来没经历过十万以上大军碾压式的战争。
全军上下,唯有萧晫沉着的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
就连跟他同处一室的施云,暗中观察了无数次,依然看不到辗转反侧紧张难眠的态势。
该吃吃该喝喝,练兵照旧,只是增加了频率和强度。
朝廷接获八百里加急军报,皇帝震怒,当即传令萧晫就近调兵,周边南至边陲白沙镇,北至岳麒麟率领的关防兵,无条件配合萧晫的要求,调兵支援。
“白沙镇那边水军居多,调过来没太大用处。”战前战术会已经开了两个时辰了,几个副将眼睛都沾了红。这几天忧心如焚睡不好,慢说从别处调军会不会得到配合,就算最理想状态的予给予求,大军跋涉过来也要时间。
“倒是岳麒麟的关防兵。”萧晫沉吟着摸了摸下巴:“是支纪律严明的铁军。”
赵龙心急,插嘴道:“都说岳麒麟心性孤傲,对于看不惯的人从来不假颜色。这人会同意借兵吗?或者说,他口头上同意了,手上压两天,再授意路上行军慢两天……”
萧晫看了他一眼:“不会。几年前我跟岳麒麟有过一次照面。那人是个爷们儿,铁骨铮铮不屑玩阴的。我唯一担心的,是路程。”萧晫伸出食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曲线:“关防兵要过来,一路并不都是宽敞顺畅的官道,西北西南的,气候恶劣,路途遥远路况也不好。这条路过来,中间要绕开沙漠,起码是多一天的行程……这样算算,就算岳麒麟今天点兵明天安排出发,到我们这儿也得十二天。”
几个人面面相觑,王城咽了下口水:“七天后西乐国的军队会到大金国边境,两个军队整编后再过来……顶多两天。”
九天。十二天。
这就意味着,萧家军要以三万人的力量去螳臂当车,死守三天!
可预见的惨烈让王城打了个哆嗦:“将军,征兵吧。别的不说,附近的百姓家有适龄青壮年可以充入军队,好歹能征个一两万人。”
萧晫想都不想摇头拒绝:“这个时间征兵,就是让那些没上过战场的孩子去填坑送死的。过去有残暴之名的齐夏王,最喜欢这招阴损的。当地征兵用作前锋,以百姓的血杀戮出一条疲军之路,再把自己的军队推上去。”
王城讪讪的:“我们不让新兵冲到前面就是了……”
“征兵的事就此作罢,不许再提。”萧晫索性大手一张,按在桌面拍了板:“赵龙,你把布防的安排尽早做好,黑山上也要排兵,悬臂下互相照应的路线安排好。王城,你把油桶火炮弓箭这些武器责任到位,城墙外面的壕沟安排士兵挖深拓宽。这个天不是会上冻吗?干脆把水给我抽干,底下埋利刺,半坡一丈处下绊马索……”
“报!”账外有士兵响亮的嗓音传进来。
“进!”萧晫和几个人一起抬头望过去。
传令兵展开手中的传信,一板一眼依旧振奋人心:“西北关防兵今日下午已经点齐五万精兵出发了!岳将军亲自领兵前来支援!”
……………………………………………………
西乐国大军跟大金国已经汇合。
大战一触即发。
整个军营所有人都如同拉至最满的弓弦,只待大将军萧晫一声令下,出击杀敌。
所有工事和兵器的需求都已到位,城墙上的瞭望哨不敢懈怠半分,死死盯着大军会来的方向。
这天傍晚,萧晫给王喜方江还有几个当地成了家的男人放了一晚上的假,准许他们回去探望家人安抚老小。
没人羡慕更没人说透。不忍心。
这一仗,很可能惨烈到“出门杀敌去,马革裹尸还。”
家有娇妻幼子的,如同王喜,回去安抚一下,让家里人有个心理准备。
尚未为人父的,回家跟夫人再度圆个房,很可能遗腹子就是家人后半生最大的慰藉。
施云感觉自己压抑的喘不上气。这段太平日子里产生的悸动和心动,一方面被“国之将破”的悲壮氛围冲击的七零八落无法抬头。可是另一方面极端诡异的是,这种情绪又莫可名状的被无限放大——
王喜方江尚有一晚上可以倾诉衷肠,过了这两天,战事一起,怕是再无机会坦陈心意。
吃过晚饭,萧晫撂下碗筷就去惯例的巡视城防。
施云到魏叔那里绕了一圈看了几眼大量备好的伤药,心不在焉的溜达到了城墙根下。
这几日萧晫晚饭后上去,基本上都是快睡觉才下来。整条线的布防他都要走一遍……
“施云?”正想着的那个人突然出现在眼前,吓了施云一跳。
“你怎么过来了?”
“你怎么下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的问出口。
“我刚从魏叔帐篷里出来,随意走走。”施云心跳的厉害,明明做了豁出去的心理建设,临到眼前还是怯了。
“正好,”萧晫一把拉住他:“我有话跟你说。那边,”男人随手指了指军营边上那个长了稀稀拉拉几棵树的小土丘:“我陪你散散步,说话。”
“哦。”施云乖乖应允,跟萧晫肩并肩往土丘那边走。
两人没选择穿过军营的近路,不约而同的选了绕个圈子的远路。
军营里的灯火通明映照出来,脚下的砂石路径依稀可见。训练有素的将士们或巡逻或站岗,或整理着战前装束磨亮武器。
施云看到有个满脸稚气的小兵就坐在帐子门口,就着里面的光线低着头在缝补战袍,认认真真,一针一线。
警觉的哨兵听到脚步声,甲胄上的金属相撞发出声响,伴着红缨长-枪一起:“谁?!”
“我跟施军医出营有事相商。”萧晫纪律严明,可是从来不跟底下士兵摆将军的架子:“好好站岗。”
“是!萧将军!”小兵激动的满脸通红,腰杆挺得笔直,用自己最自豪最洪亮的声音回答。
一直走出营地。
月亮从乌云里钻出来,在盐碱地上洒下一片银辉。那泼洒的月光明晃晃的,即使看过去没什么温度,依然会让人心生柔软。
这样的宁静,再无几日可享。
“施云,”萧晫先开了口:“你是军医,打起仗来,你要恪守本分。”
想不到萧晫兜头来这么一句,施云怔了怔:“什么意思?”
萧晫不看他,沉声继续:“就是说,作为萧家军的一员,你要绝对服从战争时期的安排。魏军医把你们的人员分工安排给我了,你留在大帐救治运回来的伤重——”
“不行!”施云愕然,想都不想的拒绝:“我要上城墙!”
他知道魏叔在做人员分配,他也表明了自己要在城墙上的第一线搭手救人的态度。可是没想到,最后还是把他安置在了相对而言最安全的后方大帐。
“魏叔年纪大了,让他带队上城墙不如我去。”施云试图游说萧晫:“我年轻,身体灵活。即使不如你们那么骁勇善战,可是我绝对不会成为大伙的拖累。城墙上是最紧急的地方,有士兵受伤或被袭,我能最快速度帮他包扎伤口。”
“不行。”萧晫比他还强硬坚决,一脸没商量余地的表情:“还没开始打仗,你就要抗命吗?”
“萧晫,”施云也急了,烦不了那么多:“我不知道魏叔怎么想的,我更不知道你怎想的!明明我才是那个最适合带队在城墙上紧急救治的人!我不是贪功,我只是……”我只是想离你近点,跟你并肩作战。
“我跟魏叔,”萧晫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了下去:“都不想你涉险。尽可能的。他是一片大公,认定你才是萧家军最合适的军医部负责人,哪怕从京城到这里,大材小用有些委屈。可是我……我有私心。施云,你在大帐我才能心无旁骛的拼力厮杀,不用分心。除非我死在前面,不然我总能保你平安。”
鼻子一酸,眼泪差一点就掉下来。
施云狼狈的别开脸,不给萧晫看到自己泫然的丢人样子:“你为什么,要跟郎靳那个疯子冒这个险……”
“郎靳只是恰逢其会。”萧晫拉着他一块儿坐在小土丘上,也不嫌冷:“从郎鑫野心勃勃跟大金密探勾结开始,这场仗已经势在必行。我不是没有准备,也不是怕死。大丈夫征战沙场为国捐躯,死而无憾。可是现在,”萧晫侧过脸看向施云,目光清澈毫不扭捏:“我舍不得死了。我还想多陪你几年,带你去看大漠落日,看看千年不死千年不倒千年不腐的胡杨林,看看西北这边风蚀而成的壮观魔鬼城……给你买好吃的,给你买又甜又软的糖。我还欠你一颗夜明珠。答应过你的,一直没给……原来也不攒钱,都给士兵们买棉袍买粮食花掉了。这回儿我攒的差不多了,可以托人给你买一个,以后你再给别人疗伤看病,不用点着油灯费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