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枫收回探究的眼神,心直直往下坠。自己儿子他还能不了解?谢彦小时候那一场病,让他丢失了生病前后差不多一年的记忆。病好后,谢彦的记忆力大不如从前,病前一篇文章读几遍就背下来了,病后一篇文稍微长点,他背起来就吃力,并且很容易就会忘记。那之后他们便看出,稍微复杂一点的东西谢彦便记不住,也很难理解。
他和小时候一样调皮、古灵精怪,但不如从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在想什么,常常让人一眼就看穿。
就比如现在,谢枫随便诈一诈谢彦,谢彦就慌了。他很轻易就看出谢彦的伪装,但他没说什么,谢彦就自以为他掩饰得好,甚至谢枫的眼角一动,还能看到谢彦偷偷松气的小动作。
谢枫心里一时悲伤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谢赫:爹!
谢缈:爹!
谢彦:爹!
萧承洲:爹!
谢枫:住口!
第55章
谢枫并不敢肯定他诈出的就是自己以为的,但看谢彦的反应, 一定也是有害怕让他们知道的事情在瞒着他们, 总归不是好的。感觉自己诈出了儿子的秘密,但谢枫没有丝毫成就感。他没有贸然追问戳破, 在谢彦这里坐了会儿, 就面色深沉地回了自己的马车。
巫翎正坐在车中, 眉间挂着忧思, 见谢枫回来,亲手给他递了茶, “彦儿怎么样?”
“好着呢。”谢枫捧过茶盏, 像寻常一样跟巫翎说话。
巫翎叹了口气, “彦儿的蛊有了变化, 昆布却又未归,要是我不留着那对蛊就好了……”
谢彦种蛊这件事,巫翎本就一直在自责, 若万一谢彦真的与萧承洲有了什么, 再让巫翎知道了……谢枫拍着巫翎的手, 更加忧心。
之后回程一路,每听到有马蹄声经过车边,谢枫就会撩起车帘往外看一看, 十有八九都是萧承洲打马过来询问谢彦身体的。他与谢彦隔着车窗说话,声音很低,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神情总是十分柔和。
以前谢枫见萧承洲这样看自家儿子, 觉得与看其他人的眼神也没什么区别,最多少了些虚伪。可如今再看,那眼神里分明藏着些什么。
谢枫心里苦闷,既震惊又愤怒还无措,从前的老神在在已是荡然无存。
车队进了城,萧承洲最后一次打马来到谢彦的马车前,隔着车窗叮嘱谢彦回去好生休息,明天再到侯府看他。
谢彦倚着车窗,依依不舍中带着期待,“那你明天要早点来,和我一起吃早饭呀,我一个人待着可无聊了。”
萧承洲柔声应着,“你睡一觉,睁眼就能看到我了。”
谢彦掰指头一算那距离明天的时间也没多长,神情顿时就好看了些,觉得心里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等萧承洲离开后,谢彦重新躺下,茫然地摸摸自己的胸口,这里总是酸酸涨涨的,他是不是生病了?
将两人互动都看在眼里的谢枫,略显沉默地回到侯府。他扶着巫翎刚下马车,就听下仆来报,说昆布回来了。
巫翎和谢枫都很激动,谢彦六月种蛊,如今已是十月,纵是南岭天高路远,可昆布一去四个月半点消息没带回,实在叫谢家人寝食难安。
按捺住激动,两人将昆布叫到书房,屏退下仆后,巫翎才急忙问起:“信呢?”
昆布离开时只带了一封信,回来时亦然,他将信递给巫翎,便做了隐形人一般,无声站在旁边,等着巫翎看完信问话。
巫翎展开信,看了几行字,便面色发白,到后面,信纸已随着双手颤抖起来。
这信是用南岭当地文字写的,谢枫看不懂,但见巫翎此番表情,便知信中所回情况并不好。他扶着摇摇欲坠的巫翎,忧心唤道:“夫人?这信上说了什么?”
巫翎捏着信纸的手垂下,看向昆布,“为何这么迟才回来?”
昆布垂首道:“夫人要打听的事,族内长老并不十分清楚,带着属下辗转多个部族,费了一番心力,族老才写下这封信叫属下带回。”
“下去吧。”巫翎无力地说,待昆布退出房门,巫翎转头看谢枫,只一眼,眼睛便红了,“夫君,是我害了彦儿……”
谢枫只以为事情很严重,搂着发妻眼眶也微微红了,“究竟怎么了?彦儿的蛊可还能解?是否有性命之忧?”
巫翎摇头,带着满满地自责,“族老说,这生死蛊,其实是一对情人蛊。”
这情人蛊,就是在两心相悦,互相喜欢的有情人身上才能发生作用。之前谢彦和萧承洲误中此蛊,因为两人并不熟悉,没有交集,巫翎只要将谢彦彻底与萧承洲的来往斩断,不让他们之间有产生爱情的机会,这蛊也就没用了。
但是错就错在,这对情人蛊是传承了许多代才留下来的,信息缺漏严重,巫翎了解的不全面,不知道替命还需要先决条件,只以为种了就可替命,一时慌了神,让自家的儿子接近萧承洲,与他做了朋友,整日朝夕相处。
谢枫听了,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是安慰巫翎还是安慰自己,勉强开口:“那也不至于慌成这样,彦儿和诚王都是男人,还只是寻常朋友……”
“不。”巫翎绝望地摇摇头,“情人蛊种在有情人身上,那痣一开始就不是红色的,而是紫色,而彦儿的痣已经变了。”
谢枫缓缓睁大眼,“彦儿和诚王……”
“诚王的痣也变了。”巫翎颤抖得捂着脸,“生死蛊变成了情人蛊,彦儿和诚王,也变成了有情人,两心相悦互相喜欢。”
心里才刚起了疑,便迅速被确认,谢枫深深吸一口气,道:“也就是说,不管其他的,彦儿这一生的性命,却是彻底被绑在诚王身上,得一辈子战战兢兢,防着为他替命?”
巫翎似哭似笑道:“情人蛊是互相替命,任何一方有性命之忧时,都可为对方替命。”就是说,之前他们以为谢彦只能为萧承洲替命,但如今,若谢彦危机生命,萧承洲也可为他替命。看着情况是比先前单方面替命好了,但原本这替命一事,他们可以完全将其避免的,这下不仅害得谢彦彻底身不由己,还叫他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谢枫拍拍自责不已的发妻,想了想,道:“若此后不让彦儿与诚王接触,有危害吗?”
“没有。”巫翎说,这大概是这封回信带来的唯一安慰,“蛊虫只有替命作用,并不会控制他们的情感,彦儿的精神与心灵,是自由的。”
“那就好。”谢枫嘴上这般说着,眉头却依然蹙着不见半点放松。
谢枫是过来人,知道爱情这个东西,是最让人头疼的,通常你越是阻拦就越不理智。但男人与男人的感情不容于世,更别说萧承洲的身份特殊,他的路注定与常人不同,放任彦儿继续与他接触,到头来害得只会是他的宝贝儿子。
对小辈,谢枫一向是宽容理解的,但谢彦这事,他不得不做一回手持棍棒的强横之人了。
*
等着明天去侯府看谢彦的萧承洲,丝毫不知谢枫已是打算对他棍棒相向。他回到王府,便听管家来说,王太医知道他今天回来,已经在王府等了一会儿。
萧承洲便脚步一转,往书房走去。
王太医是萧承洲的人,负责调理他的身体,红痣之事萧承洲也一直交给对方查寻。此番王太医过来,说的便是红痣之事。
王太医道:“这红痣当时来得蹊跷,下官几番试验查证后已经确定这并不是中毒造成的,之后下官着人四处探寻,发现这可能是一种蛊。”
“蛊?”萧承洲凝思反问。
“具体是何蛊,目前尚未探清。”王太医忧心忡忡道,“下官叫人继续努力探查,并寻找那会解蛊之人。”
“辛苦了。”萧承洲说。他并不如王太医那般担心,他记得谢彦的母亲、明益侯夫人,出身南岭部族,是大家俗称的南蛮女,而南蛮女擅使蛊。
王太医离开后,萧承洲将谢彦接触他以来的所有片段都仔细回忆了一番,忽的想到他时隔多年后第一次与谢彦说话的情景。那天他刚从鄞州回来,临近京都时遭遇过一次伏击,坐骑被杀,只得徒步进城,在经过一家酒楼时,被楼上突然窜出来的谢彦叫住。
当时谢彦似乎想在他身上找什么东西,而在之前,他曾感觉到后颈传来一阵剧痛……也是那天之后,谢彦跟着他去了云虚寺,开始各种跟踪巧遇,那以后,谢彦便频繁地出现在他生活里。
萧承洲几乎可以确定,这蛊与谢彦那日的忽然接近脱不了关系。他摸摸胸口,身上多了这痣,几个月过去,他并未感到一丝异样,这蛊似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但能让十分害怕他的谢彦接近他,想来是这蛊对谢彦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影响,而要抹去这影响,关键点好像在自己身上。
萧承洲想了一会儿,便暂时丢开了。还是那句话,纵然谢彦是抱着目的迫不得已之下才与他做了朋友,但只要他得到的远远大于付出的,这就够了。
翌日晨光刚于天际泄露一丝微光,萧承洲便起了,耍过一套剑法,萧承洲洗漱换衣时,想着等会儿要去侯府看谢彦,还要陪他吃早饭,便忍不住笑了笑。以往都是谢彦不辞辛苦跑来陪他,如今总算有机会调过来了。
萧承洲一路心情不错地乘车到了侯府,下车后被下仆迎进去,前方有人带路,带的却不是前往谢彦的院子,而是侯府客厅。到了客厅门口,萧承洲就见谢枫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双眼沉沉。
萧承洲心中顿了顿,换了个微笑挂在嘴边。
“王爷。”谢枫谨遵本分,疏离地行了一礼,直直看着萧承洲,“下官有话想对王爷说。”
谢枫这般态度,萧承洲心里顿时有了猜测,他点点头,示意随从都候在厅外。
谢枫侧身邀萧承洲进去,两方坐下,谢枫也屏退下仆,直接开门见山道:“王爷与彦儿之间的事,下官与夫人,都知道了。”
虽然此事不是由他主动说开,被揭穿的时间也比他预期的早,但萧承洲也并未再遮掩否认,他捧着茶盏,抬眼看向谢枫,“侯爷是说,我心悦阿彦之事?”
第56章
谢枫没想到萧承洲居然比他还直接,面皮子不由抽了抽。
此时的萧承洲依旧还是那个虽然身份贵重但在他面前表现得很谦逊的后辈, 他的表情很平静, 像在闲话家常,可正因这平平淡淡的语气, 才叫谢枫看出萧承洲那背后的绝不退让的气势。
谢枫第一次见识到萧承洲温和表象下的强势霸道, 他毫不怀疑, 若不是对方顾忌谢彦, 绝对会很不讲究地以势压人。他不由想到,自己在这面对萧承洲可能爆发出来的疾风骤雨, 自家儿子这个小混账, 昨晚睡前却还特意交待厨房, 要准备萧承洲今日的早饭, 他过来之前去厨房溜了一圈,看到谢彦给萧承洲准备的食物,比他这个当爹的还精细!
儿大不由爹啊……
老父亲在心底悲伤地感叹了一番, 面对萧承洲, 面色却十分正常。谢枫也曾是千军万马中杀过来的人, 萧承洲气势逼人,他却是不怕的。
他冷哼道:“王爷富贵与权势围绕一身,倾慕者众, 太后与皇上还操心着您的婚事,莫非王爷打算把堂堂侯府小少爷当个什么逗趣的玩意儿养着?”
萧承洲放下茶盏, 指节在桌面叩了叩,抬眸正色道:“我可以向侯爷您承诺, 我不会娶妻,不会辜负阿彦,会爱护他一世。”
谢枫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诺言这个东西,王爷此时说来或许是真心,但世事多变,人心也易变。”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接着说,“彦儿刚满十六,正是少年心性,这个年纪的人有多容易被新鲜的事物与人吸引,想必王爷也是清楚的。便是你向我承诺爱护彦儿一世,但你敢向自己保证,彦儿如今能喜欢你一时,往后又能喜欢你一世吗?”
谢枫的话却叫萧承洲眼中闪过一丝并不明显的愕然,看在谢枫眼中,便是萧承洲被他的话问住了,谢枫心中不由大定,以年纪为切入点果然容易些啊。
然而事情真相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萧承洲只是在想,他刚才说的只是自己心悦谢彦的事,谢枫缘何会说谢彦喜欢他呢?
自击鞠大赛后,萧承洲已经能肯定谢彦是有一点喜欢他的,可这点喜欢,绝不足以叫谢彦现在就说出口,萧承洲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叫谢彦坦诚面对他自己的感情。今日骤然被谢枫挑明,他也只以为是他喜欢谢彦的事叫谢枫发现了,却绝对没想到会从这里谢枫听到他以如此肯定的语气说出谢彦也喜欢他的话。
可怜谢枫只从痣上面推测,就以为两人是两情相悦,却压根没想到两人还未彻底互通情意,明明是来棒打鸳鸯的,反倒灌了萧承洲一口蜜糖,心里甜丝丝的,着实美得很。
谢枫就见萧承洲眼底的那点严阵以待顷刻间和风细雨起来,颇有点让人不知如何下手的感觉。
谢枫轻咳一声,再次严肃道:“王爷,下官知道您运筹帷幄,算无遗漏。可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在您的预料与算计之内的。”谢枫故意话里有话,“彦儿对你,或许只是出于一时的好奇之心,更甚至,别有目的呢?”
萧承洲就笑了,为了分开他和阿彦,谢枫不惜往自家身上泼黑水,他这是想让自己以为谢彦是奉了谁的命令才故意接近甚至装出喜欢他的样子吗?
萧承洲一笑,谢枫莫名发怵,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竟叫他笑得这样开心快乐,不该是阴恻恻地冷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