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但说无妨,能帮上忙的,我肯定不会有二话。”
“前些日子,侯爷命末将将犯人管瑶,也就是罪后管氏的胞妹,从华泱押解到此处,说此人事关重大,是平教与容国战争的关键人物,让末将好生看管,之后会有下一步命令。”
“管瑶?”
“正是。末将本来是要押她去往普煦的,但前几日侯爷身受重伤,普煦又在打仗,侯爷并没有下一步指示,故而末将仍只将犯人关在牢中,没有作为。”
安戈将他的话权衡了一下,“将军的意思是,问问我的想法?”
守将颔首,“侯夫人英明。您与侯爷心有灵犀,兴许能知晓侯爷的用意。否则,末将就算想破脑袋,也着实想不明白,这迎风便倒的弱女子,如何就是战争的关键人物了?”
安戈的眼睛逐渐澈明,思绪尽皆沉稳下来,幽幽道:“她自然关键了。”
她做过什么,管珮做过什么,除了她,没有人更清楚。
譬如,当初是谁假冒方羿的名义,害死了霍邦。
这层纠葛,被重重误会蒙尘,被层层乌云湮没,被受害者误当成利刃,刺向另一个受害者。
这样的误会,理当拨开云雾,真相大白。
不见天日的地牢中,只顶部巴掌大的天窗落下白光,将昏暗的囹圄添了几分明亮。但由于地牢太过阴暗,故而光亮与黑暗之间,界线很是明显。
在半明半暗中,身着囚服的女子孤傲着抬着头,坐姿端庄。
“何人来拜?见到本夫人,为何不跪?”
在牢中的几个月,她一直以“永定侯夫人”自居,看似痴癫,实则却很清醒。
“管瑶,好久不见。”
安戈驻步在牢门之前,从锈迹满满的铁栏杆望进去,见到那端庄的女子闭目养神,却因为他的一句话,浑身一震。
她唰得抬眼,眼刀恨不得将安戈刺穿几个洞,“如果可以,我宁愿这辈子都不要见你。一看到你这张脸,我就犯恶心!”
“我又何尝不是?”
放在往日,有人敢这么骂他,安戈断然是要将她骂得爹娘不认的。但今日不行,他是来谈判的。
“管瑶,我只问你,你对猴哥,是真心,还是假意?”
管瑶冷笑了一声,骂道:“无聊至极!”
安戈重复了一遍问题:“是真心,还是假意?”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我们姐妹被你害得还不够么?”
安戈接着之前的话,道:“现在有人想取猴哥性命,他很危险,只有你能救他。若你对他真心,请你摒弃前嫌,出以援手。若你是假意,请你开出条件,我必竭力满足。”
管瑶终于将他的话听进去几个字,脸色陡然一沉,问:
“羿哥哥怎么了?”
第141章 证人(二)
管瑶终于将他的话听进去几个字, 脸色陡然一沉, 问:
“羿哥哥怎么了?”
提及这里, 安戈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有人想要杀他,他现在很危险。”
管瑶将信将疑, “羿哥哥自打平步青云的那一日起,想杀他的人岂能少了?他武功高强,素来能够应付, 不将这些宵小放在眼里。”
安戈抬眼,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说,想害他之人,是封若书呢?”
管瑶一震, 问:“国师?他不是死了么?”
安戈的嘴角动了动, “他没死,他毕生挚爱却因此毙命,他现在,生不如死。”
管瑶陡然想起管珮临死前,嘴里一直暗暗咒骂“总有人会替本宫报仇”,难道这个人......就是封若书么?
她想了想, 又问:“这与羿哥哥又有什么关系?”
安戈眼中有恨, 眼刀仿佛要将她剜几个窟窿,“因为你们派去的杀手, 用了他的名义,国师信以为真, 来复仇了。”
管瑶当即否决他:“不可能,长姐只说了派人杀害封若书,从未说过要嫁祸到羿哥哥头上!”
安戈冷冷看着她,“管瑶,你知道我多不想见你么?我只要一想到你这张脸,恨不得将眼睛都挖了。但是我今天却来见你了,你以为,我会编造一个谎言,就为了来见你?”
曾很多人认为安戈是个不着三四,不知轻重的人,其实不然。这一点,管瑶真切体会过。安戈欢脱不羁的那一面,只在跟方羿在一起时才有。单枪匹马面临困境时,他其实很冷静,那双好看的眸子一虚,便能洞悉个中利害。
这是他为何无依无靠,却在永安县生存了十几年的最重要的原因。
管瑶脸色煞白,终于信了他的话,端坐的脊背陡然散了架,两手撑在身体两侧强坐着,“怎么会......”
她竟然,被自己的长姐欺骗了?
安戈胸口起伏剧烈,大了声音怒斥:“若不是你姐妹心肠歹毒当初痛下杀手,霍先锋早就跟国师隐居山林,他根本不会死!国师也根本不会来复仇!现在一切的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管瑶哆嗦道:“杀手都是长姐指派的,我自始至终不过听命行事,我怎知会发生这些?我怎知利害纠葛这么严重?”
安戈气得手抖,“你不知?不知就无罪么?你不知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会牵扯出多少仇恨,却能忍心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你不知伤人害命的后果有多严重,却还毫无悔意地去下了手。管瑶,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仅仅一句‘无知’,便是你开脱的理由?”
管瑶腾然起身,尖叫:“管珮是我的长姐,我有的选吗!我难道要去告发她,让她获罪囹圄,死无全尸?她是我的长姐,更是容国王后,除了听她命令行事我有什么办法?安戈,你从不体会我的境遇,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安戈上前一步,沉声道:“凭什么?就凭你杀了霍邦而我没有,你死不悔改而我没有,你害猴哥现在深陷不利生死不明而我没有!”
“你没有?”
管瑶上前逼近他,两人隔着铁栏杆怒目相瞠,“若不是你嫁给羿哥哥,我何尝如此恨你?这一切,又何尝会发生?你自始至终不过是个冒牌充数的狸猫,竟然登堂入室前来骗婚,羿哥哥心肠好,不与计较。我管瑶,却死都不会放过你!”
安戈额头暴了青筋,“你恨我,尽管冲我来啊!为何要害国师!”
管瑶的语气蓦然缓了一下,“你让我心情不好,我也看他不顺眼,要杀,就杀咯。别忘了,是你把我变成这样的,是你,让我的爱情,化成了一滩泡影!”
安戈看着几近疯魔的人,道:“管瑶,心若存善,则万物皆善,心若存恶,则万物皆恶。能把你变成这样的,只有你自己。”
管瑶阴邪地发笑,如藏在深山老林熬制毒/药的巫婆。
“瞧瞧,谬论一套接着一套,你便是用这些蛊惑人心的话术,才骗了羿哥哥的心吧?我是自愧不如,这样恬不知耻的骗术,也只有羿哥哥他毫无防备,才上了你的当。”
安戈怒火中烧,抬手在栏杆上一拍,牢中轰然大响。
他咬牙道:“管瑶,我最后跟你说一次,猴哥如今深陷不利,危在旦夕,唯一的办法便是你去找封若书坦白,将个中原委解释清楚,这样才能澄清他跟猴哥之间的误会,猴哥才能化险为夷。”
管瑶这次没有立即说话,沉默了许久,将安戈的话在心里权衡了一下。
低眼一凝,计上心头,“哦——我明白了,我终于是明白了......你今天来,是来求我的吧?”
她上下打量了安戈一眼,洋洋得意道:“不过,这是你求人该有的态度么?”
安戈深吸了一口气,缓解了两分怒火,“你想怎么样?”
管瑶的神色一沉,陡然严肃,“我要你向我三跪九叩,磕头认错。”
安戈胸口微微起伏,道:“我安戈从小到大,只跪死人,你受得起么?”
管瑶两手在胸上一环,慢悠悠道:“不磕头也行,我便不去了。反正我眼睛看得开,羿哥哥如果不属于我,是死是活,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死了还更好,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安戈死死瞪着她,他与管瑶的恩怨数也数不清,如果可以,他宁可老死不相往来,见都不想再见到她,但如今,却又真真切切,只有她才能解除误会。
“如果我跪下磕头,你便去么?”
管瑶打了个呵欠,削细了嗓子道:“你搞清楚,现在不是你来我往的谈判,而是你求我。条件,是我开的。”
安戈咬紧后槽牙,牙齿咯咯作响。他的确打心眼里不喜欢管瑶,之前在王宫设计让他下跪受辱,这些他可以不做理会,但杀害霍邦,进而引起封若书误会,这染了千万无辜之人的血的仇恨,让他如何心复平静?
然则,想起方羿被他一剑刺中,那伤痛欲绝的表情,再滔天的怒火也压下来了。
双膝一屈,缓缓跪了下去。地面很是潮湿,无端端沁了一层水汽,透过膝盖上的布料浸了进去,带着九寒天的冷,刺得膝盖针扎似的疼。
他不肯低下头颅,从磕头到起身,他的脖颈始终直挺,下巴高扬。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是不及无奈时。
若管瑶去了,封若书与方羿重归于好,那么,不再有误会,不再有战争,那温文尔雅的国师,便顺理成章地回来了。
叩!
额头贴到地面,安戈缓缓抬头,挺直脊背,欲起身时,却被管瑶制止。
“我要你磕头认罪,你却不情不愿,一个字都不说的,这是要甩脸色给谁看?”
安戈攥紧了拳头,又弯腰低头,贴上地面,喉咙滚了又滚,终于才道:
“我安戈,对管三小姐管瑶多有冒犯,恳请三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于我。”
随后徐缓直起脊背,“现在可以了吧?”
管瑶的脸颊痉挛,盯着伏在地上的人,仿佛将苍生都踩在脚下,洋洋得意地邪笑,“安戈,你也有今天!”
安戈不与理会,冷冷平视她,又道了一遍:“现在,可以了吧?”
管瑶却是嗤了一声,道:“我说让你给我磕头谢罪,可没说要答应你呀。”
嚓!
安戈隐忍的弦终于断了,怒火哄然涌出心口,他腾地往前,手臂伸进铁栏一把攥住管瑶的脖子。
速度之快,就算管瑶一直盯着他,也看不清他的动作。
“管瑶,你别逼人太甚!”
管瑶早知道他要发怒,她等的便是让这个人失常,让他崩溃,让这个面对一切都泰然欢乐的人,万般不愿却无可奈何地向自己屈服。
这样碾压和踩踏的快感,将她扭曲的心态填补得满满当当。
“想杀我了?呵呵......这种力道可掐不死我,怎么不再用点力?像这样......”
管瑶抬起两手,在安戈手掌的空隙掐住自己的脖子,随着她的力度加重,面部逐渐充血,片刻后,额头也暴起一根红筋。
“我......死了,你休想让封若书,知道......真相!”
她胸内已无甚空气,嗓子低哑得可怕,只在狭窄的缝隙之间,挤出几个音节。
她不怕安戈,更不怕死。
安戈无疑是被捉了七寸的蛇,眼睛被怒火烧得通红,血丝宛如沙漠径流般刺眼。
但,他没有办法。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在管瑶的瞳孔放大,濒临窒息之际,安戈松了手。管瑶一下子摔在地上,抓着几根稻草咳得撕心裂肺。
少顷,她逐渐缓了过来,手贴在胸口喘息。
安戈挺立站着,垂眸看她,“你的条件,说。”
管瑶勾了一抹得逞的笑,眼中一狠,道:“我要你死!”
安戈一顿,下巴扬了扬,问:“只有这个?”
“还有......”管瑶扶着墙壁起身,又道,“死之前,与羿哥哥恩断义绝,将侯夫人之位,拱手让我。”
安戈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追问:“若我做了这些,你却反悔呢?”
管瑶魔怔地又笑了,“我平生最恨是你,最爱是羿哥哥,你以为,除了这些,我其他的还放眼里么?”
笑了一会儿,她似是笑累了,软盈盈回身,在墙角的稻草堆躺下。
“一切都在你,看你是想让羿哥哥活,还是死。”
身后牢外之人并未做声,也没有答允,只是沉默着攥着拳头。
管瑶似乎早就预料到一般,顿时笑意嘲讽——她就知道,安戈嘴上说着最爱羿哥哥,实际最爱的,还是他自己。一到生死攸关的抉择,狐狸尾巴便露出来了。
许久之后,久到管瑶闭目养神,以为安戈已经走了。
背后却陡然传来那人笃定的声音,划破沉寂的空气,如利箭般,刺进管瑶的身体。
“——你的条件,我统统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小安别理这女疯子,快到麻麻这里来!麻麻爱你!
第142章 证人(三)
“——你的条件, 我统统答应。”
管瑶唰地睁眼, 凌厉如刀。
安戈没有停顿, 接着道:“不过我要你先与国师澄清,他们冰释前嫌后,我再离开。”
管瑶的眼珠不住颤抖,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身后的人说话没有起伏,似乎已经决定并且永不反悔, “我说,你将真相公之于众后,我自请休书,自刎无人江畔, 让你, 做万人瞩目的侯夫人。”
管瑶仍是不相信他,企图找出漏洞戳穿,“口说无凭,我凭什么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