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缪感到焦虑不安。
“初夏再回京。”殷旭道:“至于八王爷和九王爷,我会处理的。”
“要将驸马爷也带走吗?”
“嗯。”殷旭唇角勾起微妙的弧度,遥望远处灰蒙蒙的江南烟雨,翠绿青山皆被笼罩于灰暗之中。
他喃喃道:“大殷,要变天了。”
第二十七章
晨曦时分, 远山亮起微光。齐庸凡坐在马车里头,时不时掀起帘子望向窗外。路过一片农田, 农民们正弯腰蹲下身播种。
春日洒下的稻种,秋日才能收获。这些粮食怀揣着大殷百姓们来年的希望,是赖以生存的命脉。
他回头看向殷旭,心情突然低落下来,道:“若是难民潮涌来南方, 村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安心耕种吗?”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殷旭淡淡道:“各大县城的关卡, 可不会轻易放人进来。”
农家的羊肠小道陡峭崎岖, 早春料峭的冷风一吹,让人的脑袋更加清醒。齐庸凡张了张嘴, 本想说,难不成就看着难民们就在城门外饿死吗?
但他忽然想起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紧紧闭上嘴, 抿了抿唇。
身为一个现代人, 他没那么远大的志向去为这个世界的土著们付出。
马车前行得很快, 半个时辰后, 叶子在前面喊:“马上就到月牙镇了!”
车在夏星酒馆分店门口停下, 马儿发出低鸣, 被叶子用马鞭一抽, 总算安静了。
齐庸凡走下车,扛着一箱货品。店内的阿三瞧见他,赶紧跑出来帮忙,道:“香肠昨日便卖完了, 等着您送来呢!”
“最近生意如何?”
阿三摇了摇头,道:“不景气。”
窄小的店铺内空无一人。另请的女工人们闲懒地坐在厨房唠嗑,面前摆了一把瓜子,见到齐庸凡进来,大惊失色,忙站起来道:“老板,这些瓜子的钱等下会从月钱里扣的……”
“嗯,最好这样。”齐庸凡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们一眼,将货品搁在地上,转身走了。
他此时应该庆幸自己买下了包子铺的店。若是买了茶馆,空荡荡的铺子里什么客人都没有,岂不是浪费得紧。
南山镇的生意还算不错,许是因为老客多的缘故,每日流水都保持在三十两银子上下。
月牙镇差了整整三倍,仅有十两银子。差的时候才三四两。而且这边赚的不是净利润,还有人工、食材等费用。
餐饮这行盈利是三七分。这样算下来,月牙镇店开业的这段时间一直处于亏本状态。
那点毛毛雨般的赚头,齐庸凡都无奈了。
而且在南山镇无比热门的会员卡制度,一推到月牙镇,来办卡的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与阿三说了些事情,带着这几天的营业额,齐庸凡再搭马车返回南山镇。
他今日答应与殷旭踏青,他们在半路上寻了片山林停驻。正巧此地长了一片竹林,春日的笋苗冒出尖尖的头,像幼稚的孩童。
齐庸凡推开车门,一跃而下,深吸一口气,雨后潮湿的空气吸入肺中,似乎连日积郁的心情都一扫而空了。
他笑着道:“就在此地踏青如何?还可采些嫩笋回去,给你们炒菜吃。”
殷旭点点头,“倒也不错。”
竹林长势旺盛,阳光斜射进来,只能投影下暗沉的昏影。树木枝蔓蜿蜒,翠绿的长竹笔挺得像一管吸足了墨的毛笔,参差不齐。
顺着脚下的路一直往前走,踩过沙沙泛黄的竹叶,好像陷了进去。
齐庸凡眼尖地看见一排新长出的春笋,忙用刀割了装进袋子里。他只在镇子的菜场上见过这种笋,卖得颇贵,三四十文钱一斤,寻常人家可舍不得买。
南山镇附近本来也有一片竹林,有心之人时常去砍伐挖竹,日子久了,竹林也就不复存在了。
眼前这片竹林约莫无人涉足过。放眼望去,春笋的数量庞大,若是收割了拿去卖钱,想来也会是一笔不菲的财富。
况且刚下过雨。潮湿的断裂树木上悄悄长出一朵朵蘑菇,颜色暗沉无光,乍一看根本发现不了。因为镇上有人在卖,齐庸凡认得这些树菇,虽然外表丑陋,却是无毒可食用的。
他让叶子帮忙采蘑菇。殷旭觉得有趣,蹲下来也加入其中。
不一会,齐庸凡便收获了大半袋竹笋和蘑菇。
忙碌了一上午,肚子早已咕咕叫唤起空城计。他回车里拿野餐布,铺在一块干净平坦的地上,而后将带来的野餐吃食都摆在上面。
照例是各种各样的零食。
殷旭拿起竹筒,咕噜咕噜喝了半杯牛奶,擦了擦嘴,递给齐庸凡。
齐庸凡也不嫌弃,对着他刚才喝过的瓶口一骨碌灌下去,舒畅地吐出一口气。
“中午吃什么?”殷旭很期待地问他。
“唔,让我想想……”齐庸凡沉吟片刻,道:“凉拌竹笋,加蘑菇煮笋鲜汤?”
殷旭遗憾道:“可惜没肉。”
“有是有,我带了一些,但不多,可以加进汤里煮。”
齐庸凡找出一小袋从店里拿的泡面牛肉粒。
竹林边虽没有流动的小溪,但却又一汪清泉。齐庸凡拿几只春笋去洗净了,用小刀逐一剥开,切成长条状备用。
生火,架起小铁锅,不一会水就沸了,咕腾咕腾地冒雾。他利索地把笋丢进去,加入少许盐,盖上盖子闷煮。
新鲜的春笋煮熟后嫩得简直就像刚出生的婴儿。他闻了闻笋香,将煮熟的笋都倒进碗里,放进调料腌制搅拌,一道凉拌小菜就做好了。
煮汤较慢。等他们仨吃完了一堆零食,又将一大碗凉拌笋吃得一干二净时,蘑菇笋汤才刚刚滚沸。
吃完了重辣重咸的食物,喝上一碗淡淡的清汤,冲掉了嘴里的味道,极为宜人。
齐庸凡喝得唏哩呼噜,殷旭说他像只小猪。他生气了,气呼呼地别过头,没曾想被男人伸来的手掐住下把,用帕子细细擦了唇边。
殷旭笑道:“果真是只小猪,吃得满嘴是油。”
齐庸凡嘴角微抽,搁下碗筷,独自去了泉边,感觉脸上热热得在发烫,拍了几把水到脸上降温。
身后传来踩在竹叶上的沉重脚步声。他扭过头,瞧见叶子,露出点笑容来,道:“吃饱了吗?”
叶子点点头,黝黑的肤色微红,补充道:“我很喜欢吃,齐公子的厨艺越来越好了。”
这番话夸得齐庸凡通体舒泰。他拍拍叶子的肩膀,却忘记了自己手上仍沾着水渍,弄得人家衣袍泛起深色水痕。
他立马收回罪恶的爪子,乐呵呵道:“习题喜欢就好,下回得了空,给你和殷兄做大餐吃。”
叶子是来洗手的,许是刚才吃饭时沾了油渍,他将手伸进泉水里仔细清洗。
齐庸凡站在边上,觉得无聊,便探问起他的身世,问他小小年纪怎么被卖到了牙行。
叶子顿了顿,其实他根本没有被卖进牙行。他抖了抖手上的水珠,低声道:“我从小无父无母,被先生捡到……”
齐庸凡听他絮絮叨叨,压根就没注意话里的“先生”有那里不对劲,同情道:“唉,幸好你跟了殷兄,他对仆人可是出了名的好,我眼见为实,你待在他身边绝对享福了,一辈子吃香喝辣。”
叶子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享福……像小林子那样被丢进河里淹死吗?
齐庸凡继续道:“往后我也会照顾你的,想要吃啥零食,尽管跟我要!”
说罢,他豪气冲天地拍了拍胸脯。
不知何时,殷旭已半倚在他们身后的竹子上,挑挑眉,开口道:“叶子若想吃什么,我会给他买。”
齐庸凡僵硬地转过身,面露怀疑,“你是幽灵吗?走路都不带响的。”
“幽灵是什么?”
“鬼……”
齐庸凡被殷旭拧了把脸。他比殷旭高了半个头,以至于男人伸长手臂想触碰他脸蛋的场景有些搞笑。
殷旭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微笑道:“手感上佳。”
齐庸凡:“…………”
……
趁太阳还未落山,他们回了南山镇。齐庸凡挖了整整一袋春笋,自己吃肯定吃不完,他去了趟夏星酒馆,给店里的员工每人都送了两斤,其他的便存在仓库里当备用食材。
嫩笋煮火锅,也很鲜美。
齐庸凡顺带教会了柳元子做凉拌笋,可以当作店里的一道下酒菜卖,一碟十文钱。
他额外送了五斤笋给柳元子。她如今住的屋子自带小厨房,她时常会在家里下厨,曾多次邀请他来吃饭。
但齐庸凡一直说忙推辞了。他觉得自己一大男人去未婚姑娘家不太好,若是被有心人瞧见,柳元子以后在镇上的名声会受到影响。
日暮西山。齐庸凡在收拾厨房的东西,打算回家。
柳元子犹豫了一会,开口道:“齐大哥,我过几日想回莲花村一趟。”
“哦?”齐庸凡随口道:“哦。有啥要紧的事吗?”
“我娘她病了,我想买些药带回去。若是她病得严重,我也许要多请几日假。”
齐庸凡颔首道:“无妨,阿婆身体要紧。这儿还有半袋笋,你多带几斤回去。”
“谢谢齐大哥。”柳元子想了想,终究说道:“我过段时日,可能要离开夏星酒馆了。”
“嗯?”齐庸凡看着她,有些诧异。
柳元子白皙的面容上浮现出初春花儿般的红润,羞涩地低下头,缓缓道:“我要成婚了。”
第二十八章
齐庸凡没想到柳元子会这么早成婚, 她这般年纪,搁在现代还是个高中生, 身体各方面还未完全发育好。
然而古代就是这么个情况,大殷王朝的歪风邪气更甚,农村偏远之地,七八岁的女孩便被许配给夫家作童养媳,十二三岁怀上孩子的多不胜数。
既然人家都要结婚了, 他总不能拦着她, 毕竟这里又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
柳元子看上的男人名叫段铁, 是附近私塾的学子,连考三年都没考上童生, 以至于生生拖到了十九岁。
十九岁没考上童生不是啥稀奇事,但稀奇的是他家里人居然一直肯供他上学。由此可见段铁家境颇为富裕。
大殷王朝的童生试年年都有, 定在冬季举行, 考中了便拥有童生身份, 是科举中最末等第。
接下来便是乡试、会试、殿试, 每三年举行一次。
段铁自十三岁起入私塾念书, 读了两年后去考童生, 屡考屡不中。与他同期入学的同学们都已放弃, 或去学了手艺, 或回乡下种田,只有他依然坚守在学习的岗位上,风雨无阻。
据说段铁的偶像便是那位被全国通缉的驸马爷,他立志也要考上状元。
当然这个目标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齐庸凡不晓得柳元子是如何跟段铁好上的, 也许是因为段铁频频来店里吃饭。
他很诚挚地祝福了他们,并送了一笔三十两的礼金。
柳元子万分感激,差点就要流眼泪。毕竟对普通人而言,三十两可以说是一笔巨款了。
而齐庸凡只是很隐晦地告诉她,不要将零食车的事儿说出去。他相信她是个善守秘密的好女孩。
……
柳元子一走,店里繁琐的杂事胡乱堆积成一团。所幸生意没之前那么好了,齐庸凡请了个新女工。
他本想劝柳元子婚后仍可以出来做工,毕竟每月能赚好几两工资呢。但段家不同意,说女人就该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对她出来抛头露面一事颇有微词。
两人定在春季中旬举行婚礼,日子有些赶了,主要是段铁着急将美娇妻娶回家。
新请的女工叫钱萍,笨手笨脚的,刚来店里不知道砸坏了多少碗勺。但齐庸凡一直耐着性子教她,因为她识字,很快便将点单这活儿练得如火纯青。
日子一天天过去,平淡无奇。银子一笔笔进账,很快齐庸凡便发现自己是个拥有一千两白银的富人了。他害怕大殷动荡后通货膨胀,货币贬值,于是去钱庄里换了几根大金条,压在床底下,晚上睡觉感觉特踏实。
直到王奎也来了南山镇,这平淡的日子才到此为止。
那是一个春日冷冽的早晨,齐庸凡早起来店里送货时,意外地看见了熟人——那位龙游小少爷,正坐在店门口的竹摇椅里翻账簿。
原来的店掌柜半弯着腰,笑脸迎着王奎的斥骂,像个孙子。
也就是此刻起齐庸凡才明白王奎其实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玩世不恭,瞧他翻账本熟练的动作,由此可见也是个精明的商人。
正所谓虎父无犬子。龙游豪商最差的儿子也笨不到哪儿去。
王奎瞥见他,变脸比翻书还看,将手里的账本随手甩给掌柜,满面春风地走过来,朗声道:“齐兄,好久不见,可有想我?”
齐庸凡摸了摸长满鸡皮疙瘩的手臂,面无表情道:“没有。”
“哎呀,别这般无情嘛。”王奎妄图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嘻嘻道:“咱俩以后就是对门邻居了,日日见面,培养感情,多好。”
“你来这家龙游酒馆了?”齐庸凡诧异道。
“嗯,我特意托父亲把我调来这家分店~原来就在你家店对面。”王奎笑道:“齐兄真是厉害啊,开店短短数月,就将我家这小酒馆折腾得濒临倒闭。”
“哪里哪里。”齐庸凡道:“既然王公子来了,肯定能起死回生。”
话虽这么说,他心下顿时警惕,不知道王奎这家伙在搞什么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