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让看着董卓高举佩剑的模样,眯了眯眼睛,自己如今的形式,早死晚死都是死,知道宝藏的地址是死,不知道宝藏的地点也是死。
但张让心里犹如明镜一样,倘若真的没有人站出来反抗董卓,自己的死路一条,将会无比坎坷,毕竟死也是讲究死法的……
所有的大臣敢怒不敢言,必须有人打破这个僵局。
而这个人,必须是一个不畏死,又不怕死的人。
巧了。
张让就是这么一个人……
张让脸色镇定,面无表情,好像没有一丝波澜,身上的锁链发出“哗啦”的声音,伴随着锁链的响动,张让突然往前走了几步。
曹操眼见张让往前走,心里登时“咯噔”一声,虽不知这疯子又要做什么事,但绝不是什么好事。
相处的这些日子不长,但曹操也大抵明白了一些,张让聪明、寂静、冷静、睿智。
却是个十足的狂人!
张让突然站出来,铁索的声音打碎了董卓傲慢的笑容。
张让身材瘦削羸弱,站在人群之中,被料峭的深秋凉风一吹,竟仿佛弱柳扶风一般万千不胜。
就是这样的张让突然走出人群,站在董卓面前,毫无畏惧的抬头仰视着骑在马上的董卓。
他的眼神冷静,完全没有卑微之色,仿佛董卓并非坐在马上,而是与自己平视一般。
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张让淡淡的开口说:“董公方才说,人主暴/政,伙同何太后与十常侍乱政,让诚心请教董公,何出此言呢?”
董卓眯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张让,额头上青筋爆裂,粗声说:“张让!”
他的声音带着威胁的意味,张让并没有惧怕,反而笑了一声,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张让在众人看疯子一样的目光之下,挑唇一笑,说:“如果人主真的如同董公所言,伙同十常侍,又怎么会被十常侍挟持出宫呢?此时此刻我们这些中常侍,恐怕还在宫中享清福罢?”
董卓喘着粗气,喘气的声音犹如砂砾,死死盯着张让,恨不能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
张让继续说:“还有太后……先帝刚刚驾崩尚未下葬,太后如果不通过宦官来传达旨意,难道要通过士人么?若是如此,恐怕太后早就被各位大臣,扣上一个淫/乱后宫的罪名了罢?”
“张让!”
董卓已经第二次呵斥张让,张让的话音一落,群臣立刻又喧哗起来,纵使董卓呵斥也无济于事,仍然有人小声的议论着,对着董卓指指点点。
群臣并非没有血性,只是因为他们的感官抑制了理智,畏惧让他们无所适从,此时张让站出来,仿佛打开了一个机括,让群臣对董卓的愤怒突然爆发了出来。
张让不理会董卓的两次呵斥,抬起自己纤细羸弱的手掌,正反面的展示了一下,依然笑的犹如春风拂面,笑意却不达眼底,说:“正与反,都让董公您说过了,董公刚刚进入雒阳城就要废立皇帝,难不成已经把雒阳,当做您自己的宅邸了?会不会太过反客为主了?”
张让的实话在董卓耳朵里听起来就是“讥讽”,张让的冷静在董卓的眼睛里看起来就是“鄙夷”,董卓一张脸涨的通红,几乎爆裂。
“唰——”的一下。
董卓的佩剑一闪,剑尖已经抵在张让纤细的脖颈上。
一瞬间,曹操的手臂猛的绷紧,大臂肌肉隆起,小臂青筋暴怒,只要董卓的剑尖稍微挪动半寸,曹操定然会立刻发作。
董卓怒吼:“张让阉贼!你如此忤逆于我,就不怕我一剑斩下你的狗头吗?!”
相对比曹操的“不淡定”,随时会被斩断脖颈的当事人,却没有一点儿紧张和畏惧。
张让微微仰头看向董卓,这个动作让他下巴显得有些尖削,裸露出来的脖颈更加纤细脆弱,却也更加坦然。
因为张让明白,在董卓眼里自己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奇怪的阉人,而是匹敌天下的宝藏,张让笃定了董卓的野心,自然不会杀自己。
张让淡淡的说:“如果你真的能杀我,那你可以试一试,让我尝尝……人头落地的滋味。”
第15章 自掘坟墓
张让的话,可以说极其嚣张。
如果董卓废帝的开场白已经足够嚣张,那么张让的言辞,只比董卓多一个“更”字。
董卓一张脸憋得铁青,脸上每一个青筋都要暴怒开来,眼睛充血,瞪得犹如铜钟,死死盯住张让,手中的长剑不停颤抖,仿佛随时都会在张让的脖颈上开一个大窟窿。
就在众人深深倒吸一口凉气,准备看张让的脑瓜从脖颈上搬家的时候,董卓铁青的脸色却慢慢有些好转。
他虽仍然暴怒,却努力克制着自己。
董卓迟迟不能下手,张让见他这个模样,心中更是了然,自己的笃定是正确的。
董卓现在已经坐拥了半个天下,雒阳城的军队是他的,雒阳城的皇宫是他的,雒阳城的皇位虽不是他的,但他已经骑在了皇位之上,那还差什么?
差的当然就是钱!
很多史料传说,曹操当政的时候,专门设置了“摸金校尉”这种官员,就是为了专门盗墓,掠夺陪葬财宝,充实自己的军队,以扩大自己的势力。
其实类似于摸金校尉的官职,古而有之,秦汉时期名为发丘中郎将,隶属光禄勋,很巧的,和如今的吕布隶属于一个“单位”,可见发丘和摸金在当时和以前,都非常重要。
原因是什么?自然也是为了钱。
越是混乱纷争的朝代,就越是需要钱财作为强大的后盾支撑,董卓坐拥半个天下,资金开销自然不小,如果董卓没有源源不断的钱财支撑,谁能保证他的军队不会投靠其他军阀?
毕竟董卓的军队,就是兼并了雒阳城的军队,还有吕布前义父的军队而来,董卓自然不能步了他们的后尘。
因此董卓很清楚这一点,他清楚,张让在自己的面前,就是个会开口说话,而且说的相当难听的宝藏!
难道董卓会因为钱“刻薄”,就不爱见钱了么?
董卓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愤怒,脸色慢慢好转了一些。
在场众位臣子看的清楚,眼见董卓没有发怒,又因为张让突然站出来说了反对董卓的话,就仿佛打开了一个阀门,在滚烫的闷油中,滴入了凉水。
凉水不一定要很多,却一时激起了巨大的反响。
人群中有些混乱,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人主乃先帝嫡子,名正言顺,董公何能,就算护驾有功,如何能议论人主?颠倒天常?!”
随着这一声大喊,立刻又有人响应了起来,他们虽然不敢像张让一样站在人前喊,但躲在人后终于也发了声。
一时间响应的人竟然此起彼伏,董卓骑在高头大马上,站在人群中间,本该鹤立鸡群,如今却变成了众矢之的。
董卓紧紧握着佩剑,眯着眼睛,上下牙发出“得得得”的声音,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就因为张让的一句话,竟然生出这么多反驳的声音。
今日董卓本有十拿九稳的信心,胁迫朝廷大臣们一起废黜少帝,改立陈留王。
历史的轨迹也是如此,董卓因为功高震主,手握兵权,提出废立,当时东汉末年最大的军阀袁绍,也拿董卓没有办法,袁绍虽不同意董卓废立,却不在明面上拒绝,又因为董卓军队强大,也不敢明面上与董卓硬碰硬,因此就告诉董卓,让他去问太傅意见。
太傅乃是当朝元老,资历深厚,众人多为信服太傅。
于是董卓改为询问太傅意见,太傅却“辜负”了袁绍的一片苦心,太傅和袁绍一样,虽然气愤董卓,但到底没有敢真正站出来,而是如同死尸一般迎合了董卓的废立,于是少帝被废,陈留登基,东汉割据正式开始……
而今日,历史的轨迹却被张让打破了,产生了分支,只是张让的一句话,让一潭死水的大臣们变成了油锅中的热油,“噼里啪啦”的开始了反抗。
董卓气的手脚发麻,眼看大好河山已是囊中取物,没成想就因为张让的一句话,竟然化为乌有,自己还会被帖上乱臣贼子的标签。
董卓气不过,突然“嗬!”的怒斥了一声,手臂猛地一震。
曹操眼目一眯,佩剑立刻就要出鞘,却在这一瞬间硬生生的顿住了动作。
董卓的佩剑一削,虽然冲着张让而去,不过并没有砍断张让的脖颈,而是砍断了一缕张让的头发,“嗤——”一声轻响,张让左面的脸颊上,瞬间划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顺着划口流淌下来,仿佛是眼泪一般,顺着张让的面颊缓缓淌下,虽然受了伤,但并不严重。
自始至终,张让看着董卓的目光,都没有一丝惧怕,甚至就在长剑削来的时候,张让都未曾眨一下眼皮。
随着张让那缕黑发飘悠悠落地,董卓“嗤——”一声将佩剑收回鞘中,随即“哈哈哈!”大笑起来。
董卓脸上的青筋还在蹦,却挂着诡异的笑容,笑的一张脸都扭曲了,嗓音阴沉的说:“各位见笑了,董某……不过是与各位大臣们,开个顽笑罢了!董某忠心耿耿,一心为我汉室天下,如何可做废帝乱政的奸臣呢?今日不过是测试各位的忠心,各位同僚能有如此忠心,董某也替人主欢心呢……”
他说罢,立刻收拢了笑容,阴狠的对张让道:“把阉党带回去,好生看管。”
显阳苑废立只冒了一个头,竟然生生的被张让给按了下去,小皇帝必然也没想到,自己竟然暂时保住了皇位,而且是因为奸佞暴虐的大宦官张让。
张让激怒了董卓,吕布挥了一下手,立刻就有黑甲侍卫过来,将张让押送上囚车。
曹操眼看着张让登上囚车,眼中不禁露出一些顽味,真不知这个奸臣到底能给自己多少惊喜……
董卓的亲信队伍立刻押送着张让往雒阳皇宫的温德殿而去,复又将张让押解回殿,松了镣铐,换上温德殿中沉重的镣铐。
等镣铐换好,黑甲士兵全都退出了温德殿,不过吕布并没有立刻离开。
吕布站在张让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张让,冷冷一笑。
他身材高大,面容硬朗,不苟言笑,不言不语的时候就仿佛一座冰雕,透露着一股让人难以接近的气场。
吕布看了张让一眼,好像第一次见面一般,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张让,仔细看了一番,随即说:“没想到,你这贼子竟还是个硬骨头?”
吕布说着,突然丢了一样东西往张让怀中。
张让摊开手来一看,是一个小瓶子,不打开都能闻到里面刺鼻的中药味儿,竟然是伤药。
吕布把伤药丢给张让,没有再多看张让一眼,转身迈开大步,直接走出温德殿,离开的时候,还似有若无的说了一句“当真有趣”。
“轰——”
温德殿的大门轰然关闭,殿中又只剩下了张让一个人。
张让端详着吕布留下来的伤药,扒开塞子嗅了嗅,不由想到吕布这个人,三国中著名的第一战神,武艺卓绝无人匹敌,很多人心目中的男神。
吕布却又是三国中著名的“三姓家奴”,他的义父不少,可作为吕布的义父,都逃不开一个宿命,那就是被吕布斩杀,也是很多人眼中不忠不义的典型标杆。
张让觉得,吕布这个人其实就是生错了时代,本该是李白口中“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侠客,却偏偏生在军阀割据的纷争年代。就好像本该是多情诗人的南唐后主,偏偏成为了国家不幸诗家幸的亡国之君。
但若不存于乱世之中,又如何能成就南唐后主空前绝后的一字一珠?
倘或吕布不生于东汉和三国的夹缝之中,可能也无有人中吕布,万里挑一的说法……
张让看着吕布的伤药出神,手中的伤药却突然“不翼而飞”,抬头一看,殿中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一人,一把抢走伤药,捏在手里把顽。
张让不需多看,因为来人恐怕已经成为他来到这东汉末年,最熟悉的“友人”了。
不是曹操,还能有谁?
曹操显然又是从窗户偷偷摸进来的,掂着手中的伤药,说:“吕布心胸狭隘,虽话不多,但心机深沉,我自幼与他相识,有些交集,此人断不可信,指不定这药里藏了什么毒,也未可知。”
张让抬头淡淡的看着曹操,他脸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不过因为没有包扎止血的缘故,殷红了一片,正好在左脸眼下,卧蚕之下的位置,就仿佛是苍白病弱的脸上,平添了一抹胭脂。
竟然说不出来的耐看。
曹操说了半天,张让只是淡淡的说:“哦。”算是听见了。
曹操听到张让这一声,突然很是没有脾性,平日里只有他气旁人,总算是见到了宿敌,有人也可以将他气个好歹,自己说了半日,张让就这般反应?着实冷淡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