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外边的小厮们大闹声,和彦倒是笑了一笑,这一年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姜意之死,虽是已经有了怀疑对象,可背后还是有层迷雾遮挡,这团迷雾解不开早晚有杀身之祸。
他有很多时候都会埋怨母亲随父亲而去时还要将父亲的愿望加在他身上,父亲一生就为了金陵城而活,当年却不管不顾的非要救姜意,如今她还是死了,死的不明不白的,说来倒是有些矫情,他知道父亲亡故与姜意有关,却因着祁寒的嘱托,反倒是交情不错。
虽是伤心,想来只是伤于这世上又少了个可说话的人了,到底比不上祁寒与她十多年的情义,还得装着毫不在乎,他身边还有人能在这大年夜陪着,只怕祁相是连能思念的人都没有了。
双亲刚去的那几年他不愿意过年,府上都知道这位小主子不喜热闹,他也不是不喜,只是容易从热闹中想起母亲撞死灵堂前那日也是很热闹,这生死之事永远是人一生最热闹的时候。
又想到这夏孟瑜到临安参加宫宴,想必绝不会安安分分的,不知他是要借机挑起战火还是想趁机搅乱南梁朝堂呢?想来这小子心眼也不会坏到如此,实在是没这个必要。
大年初一早起,老管家作为府中上了年纪的老人,给大少爷和小少爷包了俩红包,韩谨倒是觉得没什么,毕竟每年都收,大少爷是臊得不行,他都二十三了,别人家孩子都会跑了!
但架不住老管家乐呵呵地从怀里掏出来,他是老管家看着长大的,不忍心拂了老管家的好兴致,再则若是他不收,只怕韩谨也不会收。
初二的时候就传来消息说,北黎六皇子深觉临安风光少有,决定待够半月再说,祁相劝说,“六皇子出门在外,北黎王上想必也是想念得紧,还是早日归国是要紧事。”
六皇子觉得祁相说的有理,兼之听闻中原人的上元佳节颇为热闹,他决定在临安过完佳节后归国。在这期间,只怕南梁上下都睡不了一个好觉了。
而六皇子于临安小住,不日将返回北黎的消息到达金陵的时候,和彦的眼角都在抽搐。
这要是夏孟瑜在南梁皇城脚下出点啥意外,只怕北黎就有借口挑起事端了,这个可能不是很大,毕竟北黎比之南梁好不到哪去,但若是这北黎六皇子在南梁闹出点啥事儿,和彦这个沾亲带故的人肯定是逃不掉的。
虽然和彦觉得他表弟没那么不知死活。
韩谨因着年关的缘故,林老虽准了他几天假,却要他多前往将士之间,多与士兵们亲近亲近,多与将领交流一下行军打仗的经验,所以当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韩谨正在金陵城守军中被林小将军拉着喝酒。
军中的将士多豪迈,韩谨初来的时候,军中见着韩谨这样比小姑娘还美的,多有出言调戏的,但见着美人面若冰霜被小将军领着参观军营,这心思大半也就歇下去了。
林舒这次听他爹的话,把这个姓韩的小子带到军中见识一下,顺便也让他多和军中将士亲和亲和,这刚到没一会儿呢,就见这小子火急火燎的跑回和府了,听说是府上那位皇子表弟滞留临安,哼,莫不是他回去了就能有什么用?
韩谨也知道他现在回去是没什么用的,消息既然传到了临安,就不会反悔的,他总怕和彦有什么没顾及到的地方。
和彦在静立庭院中思索时,听到有压抑的喘气声从旁传来,回头看见韩谨额头上有细微薄汗,心道,这是跑回来的吗?有什么着急事儿,大冷天的跑出汗了都。
和彦正要开口询问,刚说了一个“你…”就被打断了。
韩谨调了调呼吸忙道:“我没事。我听说夏孟瑜要在临安小住,一接到消息我就回来了。”
你没事这大冷天的跑这么急就是因为这?和彦真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他怎么这么关心这夏孟瑜?
他跟夏孟瑜怎么这么亲近了?算了算了,这小子也算是长大了,不管他。
和大少爷微微点了点头,“夏孟瑜是要在临安小住,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这么着急倒像是丢了自家小媳妇儿似的,啧。”
大少爷这话说得有些尖酸刻薄,实则带着自己也没察觉出来的酸味儿。
韩谨急道:“和彦,我跟你说正事儿呢!夏孟瑜此来南梁必定是有目的的,他在临安待个半月就要回北黎了,我不知道你和祁相书信来往了什么,祁相和夏孟瑜又有什么约,可你要知道,他一旦做出来什么动作,你不可能独善其身的!最坏的情况,万一他就是要对你下手呢?”
大少爷捏了捏下巴,“诶呀呀,原来你是在担心我啊!虽然我知道我长得不错,人又好,但不能够吧?我跟那小子可是血亲,他还不至于要向我下手吧!”
虽然韩谨能听出来这是半正经半不正经的话,却还是心口一噎,这是几个意思啊?跟你长得不错有什么关系?
大少爷见着韩谨有些被气到了,连忙正色,“这夏孟瑜在临安所做事无非是想借机挑起事端,让北黎名正言顺地挑起战乱而已,不管做什么,最终的目的都是这个。”
韩谨见和彦面有正色,却仍像是没放在心上,“那你知道人家打算怎样达到这个目的吗?你可别忘了,你身上可还流着北黎的一半血呢,夏孟瑜要是借你这半身血脉之故布局,你可能安然避过?”
韩谨顿了顿说道:“我倒是觉得南梁和北黎的战事不会在此时挑起,南梁穷兵黩武,将士疲乏,北黎想必亦是如此,南梁需要休养生息,焉知北黎不需,况且正是冬天,草原上的青草只怕还未长出来吧!他们掠夺的南梁的土地上早就寸草不生了,在冬季挑起战火不是明智的选择。”
“再加上你说的,祁相与北黎有约,两人都心怀鬼胎,却没有利益上的冲突,无非是夏孟瑜要借战火夺取北黎的权柄,祁相可能是为了抓一抓南梁朝堂上真正的蛀虫,这幕后之人未现身,就怕你们先搭进去了。”
和彦陷入沉思,他想的不是夏孟瑜的究竟打算怎么做,他想的是韩谨这小子怎么这么神?
他知道夏孟瑜不会主动挑起战乱是有别的原因,可韩谨怎么也知道,这小子好像什么事都知道一点,军事谋略也会一点,感觉像是又是什么别的消息来源途径似的。
不算上林老教的,这要是生在了太平年间,辅佐君主,中兴国土,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韩谨无暇顾及和彦在想什么,只将心中所想都说出来了,“夏孟瑜想来是和祁相早搭上线了,约莫就是两国签订盟约的时候了,他此来南梁本就是为了故意做出挑起战乱的样子,祁寒借着他的手要给王氏门阀些教训,被不知名的人掺合了一手,送了姜姑娘的命,说不得这笔账就算在了他头上,你觉得他们之间还能协商好吗?”
韩谨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和彦又在出神,自从那日说开了以后,和彦出神的次数就越来越多了,搞得他都不敢再说第二次了,不过,现下最要紧的事就是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和彦都能保全自己,他也希望他是多虑了,那人的手应当不会伸到他身上。
和彦听了也觉得韩谨说得有道理,但有一点他还是心存疑虑的,夏孟瑜放着好好地祁寒的计策不用,半道上突然杀了姜意,有些说不通。
短时间内用同一种法子害人的话被发现的可能性太大了,他感觉他这个表弟并不是真的想搞死他,反倒有可能是有人在故意让关注这件事的人看到,就是夏孟瑜杀了姜意,当然也不排除,他这个表弟的性子可能就是这么恶劣,蓄意谋杀,虽然不一定是想搞死他,但也绝对没对他抱有善意。
☆、第 10 章
韩谨一个人干巴巴地把对局势看法还有对大少爷的关心一股脑全说出来了,大少爷连个声儿都不吱一声,搞得韩谨很是怀疑自己这急急忙忙地跑回来是为了什么?
和彦似乎也感觉出来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大对,毕竟人家是在关心天下大事,关心自己呢!可他抬头一看到韩谨的眼神就正经不起来,说老实话,和彦能理解出来是什么意思,但他总觉得自己理解错了。
他自己是个假正经,在外人面前装的一本正经,温润如玉不过骗骗那些涉世未深的姑娘,倒不想这真面孔骗了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子。被韩谨“情意满满”的眼神盯过之后,和彦总觉得这小子是故意的。
可韩谨确实不知道,以前见着自家阿爹和师父之间,阿爹总是用一种十分专注的眼神看着师父,他总觉得那样十分的专注是应该给自己最亲近的人的,所以他总是将十分的专注给了和彦, 可他试了几次,每次和彦都会忙不迭地移开眼,好似没看见似的,到让他起了几分玩闹的心思,总是忍不住就“专注”看他,就好似现在。
韩谨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子,但他确实是最近才知道什么叫情意,才分得清与情义的区别,他只是怕他这满腔的情意在和彦眼里都成了情义,所以时不时的拿眼神提醒,你看,我对你的情义没变过,对你的情意与日俱增。
和彦每次看到都忍不住自己戳穿了,可他怂啊!他也怕这么一个好苗子耽搁在他这里,韩氏最后的独苗苗毁在他手里,且不说韩谨将来名扬天下的时候天下人会怎么说他,更惘论后世史书又该如何评说他。
他不愿也不忍心有人背后戳他脊梁骨,既不能,便该让他趁早断了这个念头,越早越好,这情思当断不断,待日后成乱麻更是难断。
和彦被盯得十分不自在,只得假装咳嗽一下,问道,“若是南梁北黎交战在即,你可是要从军?”
韩谨眼眸微闪,随即冷哼,“以前不是说过这事儿吗?林老想让我顶林舒的名字半年后前往北疆,我不是问过你的意思吗?你说让我去扬名立万,哼,顶着人家的名怎么算扬名立万?”
和彦哭笑不得,“你只说你不想去,我也不会逼你去,何必说这样孩子气的话。”
韩谨直言:“我不想去,不想去北疆。”
和彦见韩谨认真的神情便问道:“为何不愿去?”
韩谨面色认真回答,“我怕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愿意作为别人去死。”我还怕再见不到你了。
和彦不由得想起了哪怕韩谨再怎么坚强成熟懂事可也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再想了想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候是怎样的光景呢!家宅内斗,阴谋诡计,杀人不见血,与他相比,韩谨确实是不经事儿。
虽说是从大雪里捡回来的孩子,但看着也不像是吃过苦的。又想到就这么可半大小子也学人家情窦初开,这对象还是个大男人,真是搞笑!虽说是要笑死人了,但和彦还是没笑,实在眼下气氛不合适,再则别人真心也确实称不得可笑。
和彦不能保证韩谨真的能活着回来,或者以他韩氏子弟的身份让这天下黎民百姓免于战乱之苦,可若是北黎蛮人真的拿下了这中原的大好山河,蛮夷之地,虽自南梁建国以来已经逐渐开化,但他们与中原的世仇又怎么可能善待故土子民呢?
和彦也知道现在的韩谨称不上是一个合格的“韩家人”,怕死,是人之常情,可韩家人不能有这些常情,他们身后是万民信仰,是万家灯火,是该将生死置之度外的。
可这些话他要怎么跟现在的韩谨说呢?
和彦思索组织了一下语言,抬头就看见韩谨一脸“你说我会照办”的神色,不由得顿了顿。
“韩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父母皆不在,身旁出了老管家无一可信之人,所谓叔伯皆想要我的命。
我那时候也很怕死,可哪怕活的毫无意义我也不想死。大概是不想死的执念太深了,落水遇刺投毒老天都不收了。
侥幸没死,我就又想着既然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不如顺便把欠我的都讨回来,讨账的路上还是有人想要我死,那就只能反过来搞死他们了,死的多了,他们也就不敢再动手了。
我知你没经历过死生之事,才会如此坦然地说出来怕死。我懂你的意思。你觉得战火绵延不休,打仗的目的是为了和平,可战争一旦开始就背离了和平的初衷。
当政者挑起战火,或许是为了一劳永逸地平息战火,可黎民百姓只活当下,死之一字确实最大。
有些事情口头上还是太浅薄,等过了正月十五,你就出了金陵城看看吧。贪生和怕死或许不是一回事儿,看了之后你再告诉林老要不要去北疆。”
韩谨有些不舒服,像是和彦还是将他当做一个孩子,但他确实从和彦的话里感受到了满目沧桑,好像是懂了,又好像没懂。
他自入金陵城的途中也见到过那些民生多艰,见时满目震撼,可这震撼也只留在了眼底,并未到心上。他囿于纸上,享乐桃源,确实该有些磨炼。在和彦提出这个建议后,他虽有些微的不适,但却确认为是对的。
时间流逝都是抓不住的,这一眨眼就到了上元佳节,在此之前,韩谨已经先行向林老将军辞行了,想来老将军也是知道纸上谈兵终究是空的,对于韩谨此行倒是赞同的。
上元佳夜,秦淮河畔失了最大的歌舞声色之地,热闹到没见得减了几分,秦淮河上的画舫虽不似夏日般人影绰绰,衣衫轻裹的女子端坐,河道上闪烁着烛火的花灯悠悠远远也是别有一番景致。
此时的和彦和韩谨一身白衣一袭青袍立于金陵桥上,没什么主仆身份,兄弟情义,就是两个看客,看着秦淮的百年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