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云微微点头:“你说的不错,今早那位夫人,与其说是悲戚伤心,看上去更像是惊惧不安。家中的男主人不曾出面,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而且他们很可能已经清楚凶手是谁,并且凶手很可能是冲着那个未曾露面的男主人而来的。”
萧晗勾了勾唇:“那种于凡人,过于不寻常而血腥的杀人手法,他们见了却并没有大惊小怪,说明很可能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李松云:“既然不是第一次发生,又很可能早已经猜到了凶手,那凶手就有□□不是外来之人。”
萧晗:“怎么了师兄?你这是又发了善心打算多管闲事了。”
李松云突然想起上次自己因为要强行插手黑蛟食人,连累萧晗负伤,并且还暴露了身份的事,心中竟有些愧疚。
“那凶手手法凶残,说不定与...”他本想说与魔族有关,说到一半又察觉到萧晗的身份,觉得自己先入为主,将疑点推给魔族似乎有些不妥。
萧晗“呵呵”冷笑两声,白了李松云一眼。直接迈开步子,越过李松云先行一步。
李松云愣了一下,也迈开步子,跟在萧晗身后。他原是漫无目的的跟着,蛋很快就发现,萧晗一路打听,竟然真是向着昨夜发生凶案的客栈东家宅邸寻去。
李松云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上前两步,与萧晗并肩而行。
最后打听了一圈,终于摸到对方府邸,李松云亮出自己平日里行走江湖时常用的身份,却发现根本不管用,直接吃了个闭门羹。
萧晗在一旁抱臂讪笑:“看来你这捉鬼道士的身份可震不住这的人呐。毕竟人家是魔是仙,都见多了。”
萧晗白了对方一眼,很想与他争锋相对的反驳几句,却是一时语塞,被噎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哭笑不得的默认了。
正当两人无计可施,却看见八个“棺夫”抬着一口黑沉沉的棺材一路除了宅邸,向着城外去了。
李松云疑惑的与萧晗对视一眼,心道:为何连灵都不停,就直接出殡了?莫非是此地的规矩。
不过就算这里不讲究停灵的规矩,也不可能在出殡的时候,连一个扶灵的亲眷也看不着,着实也奇怪了些。
两人发现棺夫中有一人看着十分眼熟,正是之前的店小二。
二人交换眼神,偷偷跟了上去。越是跟着,李松云就越是觉得蹊跷,一路上无人撒纸钱开道,自始至终也没有摆茶路祭。
这几个棺夫形色匆匆,哪怕已经是汗流浃背,也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
一行人来到城郊,已经有人提前挖好了坟坑,不远处还静静躺着两座新坟。
李松云:“这里虽然有不止一座坟,确都很新,修葺的也很粗糙,布局更是毫不讲究,不可能是家族祖坟。”
萧晗严重露出饶有兴味的神色,或许是千万年来他总是孤独惯了,从他进入人世间,一开始还能端着,但经过之前一百年的世俗考验,他已经彻底变成一个,看热闹从不嫌多的家伙。
“师兄,你看那几个人下撬之后,连土都懒的夯实。”
萧晗朝下棺的方向随手一指,没错,家中若是比较殷实的人家,虽然未必会修建墓室,但多半会在下葬时用石灰混合夯土,已达到防虫防水的目的。
可是这一家,棺木准备的倒是不错,可其它的方面未免太不严谨了。
“师兄,你说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啊?”
李松云转过头看向萧晗,眉头微蹙,心想:这一户人家,但凡他碰上的都没有半点修为。在这魔修与道修都不算少见的地方,究竟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我们要不要今晚再去探一探他们的尸体呀?”萧晗提议道。
李松云眼睛眨也不眨的盯了萧晗好一会,像是在分辨对方究竟是想要探查死因,还是又想要摄鬼魂怨气。
过了好一会,李松云终究是默许点了点头。
罢了,他自己也是心存疑惑。至于鬼魂怨气,于萧晗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比不上他直接摄取魔气,他要想吸就吸吧。
☆、第 43 章
淅川地处西南,此地又处在群山环抱之中,气候较为湿热。李松云此时身上穿的是玄霄派长老一辈的交衽深衣,领口压的密实,袖子改成了窄袖,又被腕带缠紧,通身上下几乎毫无破绽,除了脸几乎没有半点肌肤露在外面。
这白袍飘逸,更加之他身姿端方板正看着着实有几分飘逸出尘的仙姿。
天色有些阴沉,虽不见大片乌云,却十分闷热。
李松云在荒郊里等了好一阵,等那群棺夫将掌柜棺木埋好。汗水从他额前渗出,划过微微上挑,斜斜飞向发鬓的眉峰,顺着鬓角一路向下滑落。
萧晗百无聊赖的将视线扭向他,目光不经意的落在李松云的侧脸上。
那颗滚动的汗珠像是有一种魔力,让萧晗的目光不自觉的想要去跟随。
划过眼角的时候像是泪,在他脖颈间流淌时宛如满月的潮水般,冲击的萧晗喉头一紧。直到滚落入层层交叠的衣领里消失不见,萧晗的眼神也随之暗了暗。
他喉结轻轻滚动,身体微不可查的朝李松云的身边靠了靠,肩膀与轻触了一下。
萧晗的动作虽然轻,但李松云是何等敏锐之人,当时就有所察觉。他本想侧身退开一步,身体的重心刚有所改变,就感觉萧晗的肩膀似乎如影随形的跟了上来。
李松云转过头,看见萧晗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像是陷入了回忆。
只见对方眉头微蹙,唇角勾起一丝讥诮又缅怀的弧度。李松云心神一动,心底升起一丝莫名的失落。
戊时末刻天已经黑透,寻常人家大多已经入眠,而赵府内仍就是灯火通明。
赵家的主母一身素缟,身旁有两个丫头伴着,跪坐在一块蒲草垫子上。身前不远处置了一个火盆,里面的纸钱烧的正旺,一旁的丫头还时不时的添着。
赵李氏缩着肩,两只手紧紧的搅着丝帕,时不时的掩面哭泣。
她瞧上去神情憔悴,脸上的皱纹一日间仿佛又加深了不少。
按理来说一个上了年纪的富家女人,该更端庄大气些。可此时只见她瑟缩着,眼角又红又肿,目光瑟缩不安,看上去不像是有多伤心,反倒是惊惧居多。
“夫人,老爷让你别在外间待着了,舅老爷已经去了,夫人莫要为此再伤了身子。”来传话的是一名壮汉,嗓音雄浑低沉,一听就是练过功夫的。
赵夫人被突入其来的声音吓得惊叫一声。旁边的丫头连忙一并将她从蒲草垫上搀起。
大概是因为骤然起身,赵夫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心中更添一阵惊悸,呼吸也紧跟着呼吸了起来。
一旁的侍女连忙打扇,拍背,为主母顺气。
“夫人,节哀啊,舅老爷虽然...但在咱们火途城里,更古怪的也不是没有,怕是得罪了山那边的人。”说到这里,赵夫人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不过客栈里的其他人没受波及,估计这债也就讨到头了,夫人也宽心些。”
此城名为“火途之城”,为释教教义中的三途之一命名。
“哎,你们又懂什么...”赵夫人悲叹一声,终究是不敢继续待在外间,被人搀扶着进屋去了。
赵家的家主赵顺此时正穿的严严实实,独自躲在屋内,屋外还站了一溜五大三粗的壮汉。
赵夫人行至门前,那些壮汉才稍微让出点位置让她进的了屋。
“老爷!”一进屋赵夫人就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瞧瞧你,慌慌张张想什么样子!”赵顺看上去五十来岁,整个人比较富态,或许是长时间养尊处优,脸上的皱纹倒是不多,一双眼睛却是眼尾向下耷拉着,显得刻薄又凶悍。
赵夫人用帕子捂住嘴,支吾了一阵,欲言又止。
赵顺看见她婆婆妈妈的样子,脸上露出不耐烦来。
“你想说什么就快说!”
赵夫人声音颤抖:“老爷,这一个月,已经是第三条人命了啊。”
“那又如何?谁知道他们几个得罪了谁,你好好在家待着便是。”赵顺顿了顿,继续道:“之前便说让你不要出门,你兄弟的尸身让下人收敛便是了,你倒好,非要跑一趟,又没有那个胆子,看看你现在这失魂落魄的样子,简直让人倒胃口!”
赵夫人脸上露出既难以置信,又委屈的神情。
哭诉道:“我弟弟志安跟了你快十年了吧?从前他在别处虽然也是给人看店,但好歹不会沾染上这些祸事,他死的这么惨,你不出面倒也罢了,我是他的一奶同胞,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赵顺冷笑道:“亏你还记得他曾经不过是个给人看铺子的,现在他可是这火途城数一数二大客栈的掌柜的。”
“那又如何!你手下铺子又不止一家,在这个家里,他处处受气,处处受你那两个兄弟的排挤,如今还丢了性命!”这赵家大娘子或许是悲愤交加,一时气上了头,说出来的话越发没了轻重,完全不似之前唯唯诺诺。
“你!你!你!”赵老爷气的大腿一拍,直接站起身,抬手指向对方,一连三个你字,被突然性情大变的老婆,怼的一时失语言。
“你说是他们自己惹上了仇家?真的是这样吗。”赵夫人突然上前一步,之前的憔悴和悲伤神情一扫而光。此时此刻,她脸上分明浮现出的是一种让人难以言说的诡异微笑。
“你好好想想,十五年前的事......咯咯咯。”
这骤然响起的诡异笑声着实让赵顺下了一跳。他双眼圆睁,满是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个已经相伴数十载的女人,只觉得她此时的行为仪态,怎么看都透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息。
“你是中了邪吗!胡说些什么!”赵顺不由的提高了声调,他感觉到害怕了,需要用这种方法给自己壮胆。
然而奇怪的事门外原本守着不少人,可此时就像是一点也听不到屋内的动静似的。
赵夫人莲步轻移,虽然年近五十,身材也有些发福,可此时却偏偏走出了少妇婀娜翩翩的步态。
然而,在她的夫君眼里,非但没有丝毫的旖旎,反倒是十分瘆人,吓得赵顺步步后退。
“哥哥,你为什么背着我,要送走我的诩儿...他才十三岁,你怎么能把他卖给淅川的魔人呢!”赵夫人的一开始语调还十分缓慢,渐渐的情绪越发强烈,直至最后几个字,仿佛声嘶力竭的呐喊。
赵顺等大双眼,眼珠在眼眶中来回震颤,牙齿在口中也是上下交击,颤声道:“你究竟是谁!”
“哈哈哈...”赵夫人仰起头长笑一声,突然又沉下嗓子幽幽开口:“大哥,你忘了我了?当年我夫君病逝,受到叔伯的排挤。
当时与你通信时说,让我变卖家产,带着诩儿投奔你。
结果呢?在这火途城里,能发家致富的多是奴隶贩子,你当时说要做一笔买卖,我将大半财资借与你周转,结果你竟然与人对赌,输了个精光。
没多久我便缠绵病榻,神思昏聩,你又背着我将诩儿卖给了魔人。
你真是好狠的心呐。”
“奴儿,你听我解释啊,当时是诩儿自愿的呀。当时家里都快没米下锅了,你又身在病中,他可是为了给你看病才自愿跟人去的。”
赵顺一开始还满面通红,渐渐的,听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脸色又变得煞白,当真是亏心又害怕的模样。
“你到今日还要狡辩吗!”赵夫人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听起来有些雌雄莫辨。
“那为什么我自去了淅川,我娘就死了!”
赵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难以置信道:“你究竟是谁?你是苏诩!”
苏诩便是“赵夫人”口中,十五年前被他卖给魔族的亲外甥。
赵顺本以为对方是只是一个身体并不算强健的半大孩子,一旦过了山,根本活不了几年,早该和他那短命的母亲一道死了。
那些都是早年的亏心事,哪曾想早以为是时过境迁,如今还会有这么一出,莫不是真的有鬼魂复仇索命?
他惊魂未定,慌乱中朝着门口飞奔过去,没曾想途中恰好与“赵夫人”的身体撞上,却发现对方的身体僵硬,被他一撞,就那样直挺挺的到了下去。
赵夫人的脑袋直接撞在了包了铜边的坚硬桌角上,发出的闷响声让人牙酸。
赵顺跌跌撞撞的拉开门,门上的荷叶发出刺耳的响声,才将所有人注意了吸引了过来。
赵顺慌不择路,看见门外人多,略微松下一口气,一出门便脚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众人不解其意,忍不住朝屋内望去。只看见赵夫人一动不动的躺在地方,额角一个核桃大小的血洞,正汩汩的往外淌着红色的液体。
一个胆子大的家丁率先进屋,伸出手指在赵夫人的鼻下探了探。
“老爷,夫人怕是不大好了,这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赵顺缓了好一阵,终于下人的搀扶下立起身,竟然看也不看相伴自己数十载的发妻,扭过头,像是忌讳像是厌恶道:
“方才夫人悲伤过度,一时体力不支摔倒了,撞上了案几。”
赵顺说完这句话,沉默了一阵,像是终于想起几十年前的嬿婉良时,终究是叹了口气道:
“为夫人准备后事吧。”
☆、第 4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