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毕竟立事早,听完那男童的话,竟是羞红了面颊,嘴上却是说着:“谁要嫁你这样的鼻涕虫!”
女鬼的记忆不甚完整,皆是一段段的碎片,画面一转,当年的稚儿已经到了花期,女孩已经出落的明艳动人,男孩的眉眼间虽仍显的青涩,却也是个俊俏的少年郎。
“杏儿,我爹已经向你家提亲了,再过两年,我便娶你。”
少女羞红了脸,低下头,没有言语,眼角眉梢却被欢喜染透了。
“阿杏,你我成婚三载却无所出,我娶她,实在是因为拗不过家里,你千万莫要生气……也千万莫要与她计较。”
“薛志!你当初是如何与我许诺的?如今,你却要宠妾灭妻!”女子神情哀婉,满眼的不可置信。
曾经对着她柔情蜜意的少年,已经成了青年模样,依旧是那张俊美不凡的面孔,线条却变得生冷刚硬,眼中的温柔缱绻已经随着时光流逝化作云烟般消散。男子语调森冷,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像是根本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男子扭过头,冷声道:“春红为我生了两个儿子,如今只是抬她做个贵妾,你便说我要宠妾灭妻?生母身份低微,孩子将来也要被人瞧不起,若是你没有这份主母的气度,那就领了休书回家去吧。”
女子满面泪光,像是难以置信,颤抖着语调诘问对方:“我未曾阻拦你纳妾生子,根本算不得犯了七出之条,你竟然说要休我?可有礼法!”
男子拂袖而去,空留下女人独自悲戚。
“信女徐杏儿,祈愿菩萨保佑,梦中加持,求得一福慧双全的孩儿,必每日供奉,以报菩萨功德。”
一心还幻想着能够生下孩子,重拾丈夫宠爱的女人,下山的途中遇到了贼匪,失了清白。痛苦又绝望,最终解下腰带自戕而亡。恍惚间却好像有了新的意识,隐约听见有人在自己灵前小声说着什么。
“当初我说将你放还回家,你偏偏不肯同意,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我的两个儿子一辈子担着庶出的名头,低人一等,你为何又要这般想不开……原本我也不想害死你的。”男子言语中似有痛悔,眼中却不曾有一星半点的泪光。
是了,就说怎么会光天化日遇上贼匪,怎么会有轿夫故意将人往僻静处带,怎么会所有人都四散而逃,最后无人伤亡……只是除了她……
是恨是怨还是悔?她来不及分辨,一瞬间她只觉得自己被翻江倒海的怒意席卷,她疯狂扑上前去,想要撕破对方虚伪的嘴脸,自己却只是从曾经无数次耳鬓厮磨的男人身体里穿了过去。
是了她已经死了……
你好狠的心,如此害我,与亲手杀我又有何异?是了,就是你这负心薄幸之人亲手杀我,我要报仇……我要报仇,我要杀尽着世间负心男子!
“啧,我说你这女鬼,当真没有志气,已经如此修为,能把我师兄折腾成这样了,没想到竟然还是个情痴,从前就喜欢那种虚情假意的男人,现在竟然还会看上这么蠢的小白脸。”说完一脸嫌弃的转过身,独自一个人走了,他吸足了女鬼的怨气和嗔念正急着找个地方炼化,实在没有闲心留下来收拾残局。
李松云此时走上前来,扶起郑公子。
“杏娘,前世冤前世债,你便放下吧。如今你怨气尽除,趁着魂魄未散,投胎去吧。”
或许是没有了怨气,杏娘看上去平静了不少,她本就是个温柔的有些逆来顺受的女子,之前为怨念所挟,做了许多错事,其实冤有头债有主,自己这百年来造的孽,早就赎不清了。
“多谢道长,如此,那我便去了。”说完,不舍的看了一眼郑锦程,却没有对他未留下只言片语,便化作一缕青烟飞向不知何处去了。
没人注意到,一从不起眼的灌木后一只毛色青灰的狐狸将之前发生的一些都看在眼里。那狐狸的双眼透着诡异的青光,当萧晗出现那一刹那,它的眼睛瞪的溜圆,瞬也不瞬的盯着萧晗。
等所有人走后,那青毛狐狸摇身一变,边做一个面色青白瘦削的男人。男人的眉间有一道青黑色的印记,那是妖族投效魔族后,被自己投效的魔物用魔气烙下的刻印,乃是妖族投效魔族的投名状。
“魔族的摄魂术……那个模样生的像公子的小道士,果然是个魔!”
三日后,平安镇西的王铁匠家又得了一个小女儿。郑锦程多方打听,听闻那小婴儿的肩膀上竟然长着一快铜钱大小和杏娘一般无二的胭脂色胎记,便魔怔了似的非和郑老爷说这是他命定的姻缘,要家中现在就去下聘。
所有人以为郑公子是经历了一场大病,脑子有些不清醒了。起初大家都只当这是一场笑话,没想到郑锦程却真的准备了许多钱财礼品送到了王铁匠家。说是从此他家的小女儿的一切开销尽数算在郑家账上,千万莫要委屈了她。王铁匠虽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想着自己已经有了二男三女,着实开销不小,加上郑家在本地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郑公子听说是个知书识礼的,于是也就半推半就的认了。
仍在郑家养伤的李松云听说这件事后,对此不置一词。
一旁的萧晗调笑道:“师兄,你怎么不去告诉那姓郑的,那王铁匠的女儿根本就不是他的宝贝杏娘啊。以那女鬼的行径,就算投胎,轮回几世也脱不了畜生道。”
李松云手上原本翻着一本南华经,听到萧晗话,将书页轻轻合上。李松云直视着萧晗,半晌不发一语。他目如点漆,黑的像是化不开的墨,极黑的眸中却又泛着细碎的星光,谁要是被他这样全神贯注的看着,一定忍不住会被他眼中的光亮吸引。
萧晗被李松云瞧得一愣,心说这家伙的眼神……怪……特别的。
“就算那王铁匠的女儿是杏娘转世又能如何?无论是记忆还是品性,都随着胎中之谜一一化去,一入轮回,她早就不是她了。
至于郑公子,我就算和他说了,也是无济于事。此时此刻,他信的只有自己,这本就是自欺欺人,何苦还要去拆穿他呢。”
李松云嘴唇形状十分好看,只是平时端着师兄的架子不苟言笑,如今看着他嘴唇一翕一合,又因为前几日受了伤血气不足只是透着淡淡的粉色,有着一种病弱的美感。
萧晗看着李松云这样和他说话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这样看着他,和他说过话。
“不过,比起关心郑公子。我更好奇的是,你是怎么会知道杏娘就算投胎也只能入畜生道的事。我记得,并未和你说起过这些,难道妖族的天赋传承,还知道轮回转生的事?”
他语气淡淡的,神色也淡淡的,但是就这样被他不咸不淡的看着,萧晗竟然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
“呃,我跟着师兄四处修行也时日也不算短了,正所谓没有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嘛,这句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吧?哈哈哈。”萧晗干笑两声,“都是道听途说,道听途说,若是错了,师兄莫要见怪。”说完逃也似的跑开了。
李松云望着对望落荒而逃的背影,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或许萧晗确实有自己的秘密,身为复生的天魔,他从不指望对方能单纯的像白纸一样,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萧晗都没有表现出魔化的趋势和害人的举动,这已经很好了。
只是,李松云没想到,他竟然能够吸收怨气。
萧晗如今的身体为莲花所化,算是妖物,但是天池的莲花本是灵物,也不知道这怨气对他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原本带他下山时他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可那夜之后他像是长高了不少,丰润的两腮也清瘦了几分,下颌开始褪去了少年柔软的线条开始变得有了棱角。他长大了,难道是因为怨气的缘故?原本他还有些担心,可接下来数日,萧晗身上发现任何异常的举动。神志也丝毫没有收到影响,或许这只是身为天魔的一种特殊能力。
李松云揉了揉眉心,决定不再多想,说到底,一切只能静观其变。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杏娘和郑公子两个人究竟是合谋一起引李松云上当,还是郑公子因为惧怕杏娘会伤害父母而选择最后出卖了她都不重要,人反正是会变得,也许这些他都想过,最后发生的事,只能说是巧合和命运的安排。
女鬼之前 说自己是被负心人亲手所杀,在记忆里却是遭人侮辱后自戕而死,不是bug,我就是这么写的。
☆、青面狐
青面狐
事情解决之后,李松云和萧晗师兄弟,在郑家休养了几日。郑老爷从郑公子那里隐约知道了事情大概,知道这两位年轻的道长当真有些本事。李松云更是为了郑锦程而受了伤,对他们两人招待的更加殷勤。几日后,二人打算告辞,郑员外十分豪爽的为二人准备了一份丰厚的酬金。
李松云向来认为,抓鬼收妖是修道之人的本分。平日虽然也会收些钱财,却也只是为了裹腹,通常也就取些铜板,可郑老爷直接准备了两锭各五两左右的私铸的银元宝。
“郑善人不必如此客气。”
李松云平生见过最大一笔数量的银钱,还是一百年前自己师傅不知道暗自积攒了多长时间,凑足的一两碎银子。后来,帮他在一家铁匠铺定制的一把在刃口用了一点好钢的铁剑。
之后哪怕他修为大成,被玄霄派的人接去供奉,也只是吃穿用度变得好了不少,不需要再亲自料理生活琐事,但仍旧算是在山中修行,根本操心不到银钱的事。
等到后来出山寻那天魔的时候,他早就能御剑日行千里,并可以不眠不休,不饮不食的赶路,根本想过要带钱出门。
因此,李道长见着这两锭白花花的银子,深觉得这是一笔承受不起的巨款。
郑老爷见对方迟迟不肯接受,面色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这是……嫌少了?于是唤来管家,在对方耳边低声交代两句。不一会,对方又捧来一方精致小巧的漆木匣子。
管家将手上的漆匣子上的搭扣拨开,露匣子里装着的事是一块看上去平平无奇的青色石头。
李松云定睛一看,马上认出来那是一块“灵石”——天地间有些玉石能吸附灵力,如是在灵气丰沛的地方存上个千秋万载,就会变得蕴含丰富的灵气。对于修行之人来说是难得的宝贝,如果开了灵窍,就能将灵石中的灵气提炼转化,化为己用,就算是对寻常凡人来说也是贵重的宝贝,因为灵石多半是美玉,并且因为富含灵气,对凡人也有一定的滋养功效。所以许多凡人,也会购买灵石雕琢成环佩,或者是禁步之类贴身之物的随身佩饰。
只是眼前的这块灵石未经琢磨,看着并不通透,从玉石品相上来说算不得稀罕。但李松云能感觉的出来,那不起眼的青玉内,蕴含的灵气并不稀少。
“这是郑某之前无意之中得来的宝贝,听闻对修道之人颇有裨益,如今与道长有缘,便将此物转赠于李道长。”
灵石虽然难得,但是于凡人而言并无太多裨益,仅有些许微末的养生功效,但效果几近于无。受人追捧,多半只是因为身负灵气的玉石更具灵秀,佩戴起来更显牌面。
可眼前的青玉品相普通,当初购得的时候无非图个新鲜,到也不曾花费太多,如今转赠给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既算偿了恩德,又算是物尽其用。
李松云原本就受了伤,加之百年修为尽数化作烟云,眼前又要盯着天魔的化身,对修为的提升渴望尤为强烈。一看见那青玉,心中就有所意动。
见郑员外表情诚恳,不似客套,便有意收下那块鸡子大小的灵石。
管家将青玉连同那精致的小木匣,连着之前的细银锭一并交朝着对方递过去。李松云有意收下那块青玉灵石,却不大好意思再收对方其它报酬,还是一旁的萧晗见不得他扭捏,将管家手上的东西接了过来。
李松云见萧晗接的利落,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又噎了回去,心想,如果自己再多作推拒,反倒显得虚伪,便不再多言。
郑员外见二人接了谢礼,顿觉这些神秘的修士身上有了几分红尘烟火气,反倒觉得亲近了不少,脸上的笑意更深,想着如今世道不算太平,若是能巴结上两个身负修为的道士,以后也算是有了靠山。
“不知二位道长仙山何处?若是将来有缘郑某也好前去拜谒。”
李松云毫无知觉,在人世间打滚了上百年的萧晗倒是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音。用传音咒术和自己呆头鹅一样的师兄说:
“这老小子是想再向你求点保平安的东西,最好将来咱们还能随叫随到,真是想的美。”
李松云虽然缺少人世历练,但终究不是真傻,能够自行参悟天地规则的间隙,修炼得道,本就是个一点就透的人。
只见他从腰间的百宝囊中摸出几枚过去用来捉鬼驱邪的符咒。
“贫道师兄弟二人漂萍不定,身如风中飞蓬,居无定所,只怕是再难与善人相见。不过这里有一些贫道贯用的驱邪符咒,善人将其妥帖保存,一般邪祟轻易近身不得。”
郑员外见对方不肯道明来处,心中有些不快,又见对方拿出些“存货”,才觉得勉强维持了面子,亲自收了符咒,又与对方客套了两句,方才相互告辞。
二人辞别了郑府,一路沿着来时的青石板路往回走。途径之前王三姐家的面馆,记得她家也卖蒸饼,本想买上一些,却发现那家生意不错的小店此时已经是门窗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