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耳畔响起的柔声,还略带一些挑逗之意,惹人心痒,“你信我...是因爱我。”
“是轮回后的,至死不渝!”
这句话的含义她大抵是懂的,可赵宛如说的意思她却不太能懂,她用着自己的理解来释义。至死不渝的爱,不管经过多少年,历经多少轮回,即使沧海桑田,天地旋转,也不能改变。
翌日天明
东华门备好了车驾。
东窗刚亮起白,寝殿内室的朱门从内而开。
小柔睡眼惺忪的坐在外室,“姑爷,你可真早啊。”
李少怀比一个“嘘”的手势,跨出了寝殿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刚一出门,就瞧见了自大婚那日后就不见了的云烟,“云姑娘早。”
云烟看着她衣服上的刺绣先是一怔,旋即侧身道:“驸马。”也不管李少怀有没有后话,径直的入了殿内。
李少怀摸着自己后脑勺,问着和云烟一起过来的张庆,“她这是怎么了?”
张庆摇摇头,“云烟她就是这个性子,姑爷别在意。”
“我倒是还好。”
云烟入了殿,小柔守在外房瞧见她来了,道:“姑娘还没醒。”
云烟皱起英眉,“平日这个点是该醒了的。”
“平日都是姑娘自个儿一人,这不现在多了...”小柔说着说着便凝神住了嘴。
“阿柔~”
门内传来一声慵懒的声音。
赵宛如睡醒不见枕边人,于是爬起唤着小柔。
门开后进来的是云烟,衣衫不整的人倦趴在床榻上,青丝铺了一床。赵宛如睁着睡眼,反应极快道:“可是出什么事情了?”云烟此时应该和张庆在一块,云烟来了,那么张庆也应该在殿外。
见着榻上的春风,云烟下意识的扭过了身子不去看主子,“姑娘让我盯着来了东京的太清真人,太清真人只在驸马府呆了一夜,但并未离开东京,而是被楚王府的人请去了。”
“我婚时,本该是楚王作为宗室之长送亲。”
“才到楚王府不到一夜就被大内知晓了,太清真人在楚王府之事传到了官家耳朵中,官家今日一早便下旨召请真人进宫。”
“现人在何处?”
“已抵达西华门。”
“阿柔!”赵宛如爬起朝门外唤道。
云烟微低着头,“太清真人作为驸马的师父,不愿见您,姑娘您又为什么...”
“她不愿见我,可我却是要见她的!”
见着宫人们陆续进去,想着是赵宛如醒了,又见着她们脚步急促,李少怀反身问道:“可是来什么人了?”
“驸马您的师父,太清真人在...大内了。”
李少怀心中咯噔一下,“师父?”
华山扶摇子,御赐紫袍的希夷先生之名,远扬夷海,名冠天下,天下人求见而不得见,就连太宗当年想要留他都未能留下,扶摇子之徒太清真人继成其衣钵,于江南建观,求访之人络绎不绝,名声渐盛后,受召两朝皇帝。
每回皇帝召见太清真人时,来的多是其大徒弟,不过就算如此,也能引起宫内的不小的动静。
一小阵燥热之风吹到了移清殿。
“宸妃娘子,官家召太清真人进宫了。”
第85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一道圣旨, 太清真人从楚王府被召进了大内, 除了宫内引起了轰动外,还引得了宫外短暂的饭后议论。
“得听真人亲授大道,胜过读书十载。”赵恒一改君王之态,极为尊敬道。
“不知现今天下若议长久,该如何为之?”
“臣乃山野道人,长居观中, 长久之策,陛下应当问臣的师弟。”
皇帝单独召见后, 将太清真人留于宫内,并赐其紫衣, 允许自由出入内外。
“真人, 这是官家特意着小底们安排的住地。”内侍们恭恭敬敬的打开殿廊内厢房的门,弯腰在一旁。
沈秀安不露脸色, 只是轻轻点头。
“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叫唤就是,外头都随时有人候着。”
待里里外外的一干内侍都离开后, 沈秀安苦叹一声撑头坐下。
“老皇帝这意思, 是不让我走了...”手指轻轻敲打着脸庞,转着眼睛瞧了瞧这屋内的陈设,虽不大却精巧,“哎呀, 早知道就不贪楚王府的那杯东白茶了。”
就在她思索着怎么早日请辞时,厢房的的门再次打开,“哎呀, 我一个出家人不需要人伺...”
“师父...”进来的是一个红衣少年,圆领袍子上用金线绣了梅花。
见着宝贝徒弟的温柔模样,沈秀安当即从座上起身,“呜呜呜,我的好徒儿,好怀怀,你可得救你师父出去,这大内暗无天日,人都压抑的很。”
袖袍被师父拽着摇来摇去,李少怀很是无奈,“师父你先别急,官家不是那种不讲理之人,往年都是大师姐受召入宫,这次是师父你亲自来的,官家爱才尊道,想来也是真心想留,必然不会为难与你的。”
沈秀安向门口瞧了瞧,见李少怀是只身一人,放心道:“当初老皇帝要留你无梦师叔没能留下,只得将你小师叔从华山请到了东京城外的宫观。”
陈抟徒弟众多,但得其微旨的却没有几个,如今与沈秀安齐名的还有一人,琼台鸿蒙子张无梦。
李少怀侧身,“惠宁在殿外,怕突然见到师父不太好,所以让我先来吱一声,师父想出去的话,我一会儿让惠宁想想法子吧。”
“殿外...”沈秀安背过身子,揉搓着自己的双手。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该见的,还是要见的。”那嬉笑的脸色幻化无常,侧目道:“你让她进来吧。”
“嗯。”李少怀转身出去。
赵宛如静立在长廊前的栅栏边,今日一早请完安后就赶来了内侍省替太清真人准备的厢房处。
“元贞,在想什么?”身姿薄弱的人凝着一双深幽的眸子,视线望着庭院内的一株桂树,朝阳洒下金色挂满整树,影子映在坛边第三块大方砖上,李少怀缓步走到她身后。
赵宛如回身,只是轻轻摇头并未作答。
李少怀接着温柔道:“师父唤你。”
“好。”
赵宛如走了几步,李少怀站在原地不动,“我就不进去了,元贞该是有很多话想说的。”细心之人总能想到一些微乎及微的事,她怕她去了,夹在中间会让两个人为难。
话音刚落,停住的步子加快了速度。
束发戴冠巾而衣道服的女子负手静立在案前,让只身进去的人不由的愣了一下,“原来官人这习惯…是学了您的。”
紫色的道袍微动,静立的人转身面对,算着年龄,她是沈继宗的姐姐,早已过四十年华,可如今见着真人,却是怎样看着都不像的,与那宸妃一样,显年轻,实她又比李宸妃还大上不少。
道家人多长寿,至百岁白发仙翁的赵宛如就见过好几个,赵宛如走近了些,侧身道:“久闻真人之名,未能亲去拜访,失敬。”
听着轻盈的脚步,她于心中便已经有了对赵宛如的几分猜测,转身看到时,与她猜想的几乎无差,“公主的福身礼,贫道受不起。”
“您是阿怀的师父,我已嫁她为妻,你便也是我的师父...”赵宛如轻轻一笑,“这么说,似乎是我有些高攀不知耻了。”
长春观女冠虽多,但太清真人所收的嫡传弟子却只有几个,悟性最高便是首徒,凌虚真人。这些人,皆是世人想结交之人。
“你要见我,却又顾及了什么没有和那孩子一起进来,你应该是知道了什么,她没有进来,也应该如是。”沈秀安凝着赵宛如,脸上的表情一改常态,“我并不意外你能和她走到一起,先师曾说过,有些缘是天注定,或许他早就预测到了。”
深邃的眼眸里有着连赵宛如都看不透的高深,这种感觉要比她的大弟子凌虚真人还要重,赵宛如见过陈抟,但那时尚在襁褓中不曾有记忆,如今见到其徒弟的道骨仙风,她又对那曾测过自己命运的道门高人不禁好奇了起来。
不过此行,赵宛如是带有别的目的的,顺着这个话,她睁着深色的眸子,“扶摇子能预知孙辈之事,可不知为何,却置真人您于不顾?”
“你是想以后辈身份,说教与我,还是想以公主之身训斥于我?”沈秀安听着,眼中没有任何波动。
过于平静,反而令人担忧。
“宛如不敢。”赵宛如微低下头。
“你和你母亲,其实很像。”
李宸妃不常出现于人前,宫人大多没见过几次,自然也就没什么记忆,只知道大内宫观里有一个李姓的妃子。
回身第一眼,她就看出来了赵宛如与李宸妃长得有几分相似,特别是眉眼间的柔情。又因赵宛如多了几分杀伐果断,若不仔细看的话是极难看出来的,且以她们的性子,也不会有人会想到是母女。
“但你的母亲,太过优柔,太过重情,也软弱...”
“逆来顺受。”赵宛如补着她的话,逆来顺受这四个字将宸妃的半生说尽。
但是却没有人会将它与赵宛如连在一起。
“你不同,太不同了,那孩子遇见了你,我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赵宛如冷笑,“或许,只是你们觉得不同吧。”
那不同,只是因为沈秀安看不透,“你心里藏了太多东西,你眼睛里也看着太多东西,别说是那孩子敌不过你,便是我,也猜测不到。”
道家不信虚无缥缈的东西,重来一世这种匪夷所思之事更是,赵宛如解释不了,也不愿解释。
上一世与重来这一世,相差太多,若论母女的性格,上一世她内心深处或许与宸妃是一样的。看着于人前风光无限,实际所承受的苦要比常人多太多,这些苦压着她喘不过气来,让她没有反抗的余地,挣扎反抗的最后,还是选择了顺从。
“师父没有反对官人大婚,更没有阻拦她入仕,便已经确认了不是么?”
从容的脸突然露出一丝笑容,她似放松了,“你们互为药引,必定有一世纠缠,原本她入东京我是不放心的,如今大婚了我反而放心了不少。”
“寻思着,堂堂的惠宁公主,即便再不讲理,再怎么样厉害,那护犊之心,是人人都有的,何况一个傲性女子。”
“她是个倔脾气,倔的时候牛都拉不回,能找到一个厉害的娘子管管也好。”
“还有那招蜂引蝶的本事,她自己是不自知的,自十二岁起就引得了江南好几家大户人家的姑娘垂青,我可是废了一番功夫才说退人家。”她说这话的时候,似有邀功之意。
“师父...”赵宛如语气放温和了一些,“没想到,师父连说话都这般有趣。”
她原以为,太清真人这种高士皆是一些古板执拗之人,就像当初的晏璟,她以为作为晏璟的师父应该会要比她还出尘才对,结果倒是出人意料。
“你母亲,第一句话,也是这个。”再提起往事,沈秀安只是一笑了之,“金华县沈家大姑娘,少时聪颖,习得家中千卷竹书,年纪轻轻便悟道,但是她们不知道,我一旦踏出了书房,便成了那街上的混世魔王,不再似那大家闺秀一般规规矩矩,偏喜与那些小童打闹一起。”
“世家子弟,怎会允许女儿与街上顽童嬉闹一块...”
沈秀安抬起眼,“生母亡故那年,父亲续弦,我便自己要求,出了家。”
生母亡故...不用细说,她也猜的出沈秀安所经历的遭遇与变故。
“时隔数年,您还能记起母亲的话,为什么...不愿见她呢?”
听得赵宛如的话,她只是浅浅一笑,这笑有嘲弄之意,也有苦涩之滋,“所以,你来,”眸子重归宁静,眼中身影柔弱消瘦,恍若当年,“是想让我去见她么!”
赵宛如静立不说话,只是睁着双眸深深凝视着。
沈秀安对上她的眸子时,下意识的撇开视线,伸手摸着额头,“还真是!”
她们出来时,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见庭院中那株桂花树的倒影已经缩进了第二块方砖内。
踏出门槛后幽幽的眸子变得极为温柔,温柔中映着一个双鬓微湿的少年,她从袖子内拿出一块冰凉的方巾替她擦着额头上冒出的汗珠,“热吗?”
李少怀轻轻勾起嘴角摇头。
她刚踏出就感受到了这扑面而来的热气,“你怎就傻乎乎的站在这儿等。”
“我怕,一会儿你出来不见我又该急了。”
“咳咳!”沈秀安覆手在唇边,轻轻咳出了声,低声道:“这儿还有个人呢!”
移清殿
随着太阳越来越毒辣,各宫廊青砖地都开始派内侍去洒水了,木勺内的水刚泼下不到一刻功夫就被头顶的烈日蒸发干了。
移清殿的朱门一年四季都是敞开的,李舒拿着驱蚊以及宁人心神的香放在烛火上点燃,轻轻打开铜炉的盖子放下。
“宸妃娘子,惠宁公主来了。”
李舒睁开眼,算着时间,猜到了来人,“该是要来的。”
青紫的烟慢慢飘出,随着风吹散在殿内。
“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苏合香的味道还是没有变。”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有忘。”
履鞋站定在铜炉旁不再前进,“你以为,我不想忘吗!”
“你既忘不了,为何不来见我...不来见我,又为何使人逼我?”李舒转过身,眸中的江海,正经历着暴风雨的侵袭。
从金水河畔吹来的夏风拂过殿堂,梨花木旁勾起的帷幕轻轻晃动,吹至人身,带起了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