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与李少怀自幼一起长大,她很清楚她的为人,“我不信东京城中的流言,她们说你是爱慕权势,贪恋公主的...”今日近处得见赵宛如,不可否认,确是倾城的容貌。
青服的人低头坐着沉闷不语。
不过今日对话中,钱氏感受到了赵宛如身上那股内在的冷若冰霜,虽句句亲和,可她与之并肩站在一起时感受到的压迫感,比起对着前段时间丁绍文受封携带新婚妻子谢恩使她得以亲见皇帝的压迫还要更甚,“我听别人说惠宁公主飞扬跋扈,朝中大臣无不忌惮,虽说师弟你性子温文,可...”
“师姐!”李少怀稍大声喊了一声将钱氏的话打断,旋即压低了声音,轻叹一口气,柔和道:“师姐在丁家,过得如何?”钱氏再怎么不好,终归对她的关怀都是真心的,这一点她一直都很清楚。
温柔的东西,触人心魂,将那心底最脆弱的东西唤起,钱氏撇着头眸光黯淡,“如寻常人家一般,没什么不好的。”
钱氏婚后家中内宅安宁,和睦一片,丁绍文也对她百般谦让,从不计较什么,几月下来就连那不安分的性子都给磨没了。
她并非觉得安稳不好,但这是一种强行结合而来的,是她父亲非要与丁氏结亲,威逼之下才才从丁家四个儿子中选择了丁绍文这个看着最为可靠的人。
谁知婚后没多久,李少怀也被赐婚,还是尚惠宁公主,于东京皇城下大婚,文令下到各州,天下皆知,听到此消息后她心中便更如死灰。
丁绍文不似表面这样的话李少怀再难启齿,“若师姐有什么难处,尽可托人带话与我。”
“你不生我的气了么?”
宗室出女醒后,驸马府内的晚宴得以照常进行,赵宛如作为府上主母自然离不了宴席,今日来人不少,宗亲的家眷,朝中各高官的家眷,外命妇。
赵宛如看着席上左侧前的空位空了许久,于是先行离席,她刚一走,席上的众多女眷都吐了一口气,虽是放了话让她们不必拘谨,可那身份摆在眼前,尊卑礼数,她们都不敢僭越。
前厅开宴,所以后院的各个院子里都冷清了不少,只有三两个打扫的宫人还在,“她与钱氏说了这么久还不回!”
“许是师姐弟太久没有见面,所以才...”
赵宛如顿步下来转身瞪着张庆,“她与钱氏有什么好说的,钱氏她...”一时间,赵宛如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个涉世未深的人,不管如何,一手簇成如今的人是自己,可那始作俑者一直都是钱氏自己。
钱家不缺势,不缺财,拥有的东西多了,想要的就会更多,钱氏自负出身,不愿下嫁不成器的庶子,这本没有错。
这世上的人,没有哪个会放着好的而去选一个坏的,在不带感情的前提下。士大夫家两姓联姻,多半是利益。
生活在高墙内,两世,赵宛如看得太清楚,太透澈了。
金绣的鞋子脚步轻盈的站定在书斋窗边的长廊处,挥轻轻了挥手让张庆退下。
书房内榻案上放着一盆荔枝,上面的冰块已经融化了一半,冰雾也越来越淡,李少怀半握拳放在腿上的手动了几下,抬起头,“当日决绝,确实有气,不过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幼年护佑之恩,莫敢难忘。”
“细细想来,你还是与从前一样没有变。”长情之人,许有绝情,但是长春观里的事情,绝无绝情。
“可师姐,却是变了。”
“连你也觉得我变了么?”钱氏从座上起身,轻笑着看道李少怀,“长春观近二十年的日子都没有磨平我的性子,到丁府才不过几个月...真的是,□□逸了!”
“山门中看似不自由,实则比这东京城内的条条框框要好上太多,士大夫多是读书人家自都是希望家中后宅安宁的。”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人,李少怀又补了一句,“安宁没有什么不好。”
“是啊,他是殿前指挥使,深受官家宠爱,后宅内对我也能谦让,不纳妾…我还有什么不满呢。”
“不满...”李少怀喃喃着。
钱氏眨着眼睛深深看着李少怀,“许是不甘与遗憾吧...”
窗边的人影慢慢离去消失,光滑的石台阶上脚步轻柔无声。
李少怀起身朝窗边走去,负手而立,“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即使师姐不嫁人,但我仍会娶惠宁。”
“为什么?”
“她在我心里,比任何人都重要。”
今夜得见一回诸位朝臣的内眷,与几个年轻妇人推心置腹,还算顺利,收回的请帖中,请到了的世家几乎都派了人过来。
坐落在皇城边的驸马府门前停着的车马陆陆续续驶离,华灯初上,府中的宫人忙碌的收拾着厅子,在送走了几个高官的妻子后,赵宛如看着记载来人的名册,问道:“沈家的四姑娘没来,是何原因?”
沈家来人是沈家的大娘子曹氏,赵宛如特意留意了,沈家的几个后辈都没有来。
“臣知道姑娘在意沈家,所以送帖的时候一直派人盯着沈府,沈四姑娘是想要来的,但是沈大娘子不允许。
“不许?”
“不仅如此,大娘子还将四姑娘关在闺阁中禁足。”
听到此,赵宛如笑了笑,“这个大娘子,真是个明白之人。”
“可不是吗,沈家之大,全由她一人做主,连沈继宗都是怕了她的。”
“改日要单独会会。”赵宛如若有所思道。
一阵凉风刮来,青丝微动,坐在庭院石凳上的内看向梅树后隔墙的地方,“枢密院的人,还要说到几时...”
驸马府的晚宴刚散,宫内就来了几个人,不喝茶不吃饭,直言要找李少怀,于是和李少怀搭话的钱氏也因此回去了,赵宛如如今一直压着心中的火等枢密院的人离去。
城北的马车小心稳当的行驶着,驾车的车夫有两个,陪同的女使也有两个,车后还跟着几个禁军样式衣服的人。
马车一路行驶到了开封府,在汴河旁的甜水巷停下,厮儿搬出车尾的梯子放在车侧,手脚并用固定着。女主子由女使搀扶着下车,比那获封一品诰命的命妇阵仗还要大。
钱氏回府时已经是夜幕,府内各处都点了灯火,“给我安排的库房在哪儿?”今日丁绍文当值,要晚些才能回来,她侧头问着出府接她的管家。
钱氏携三十万两白银嫁过来,银钱之多自然不能与首饰一样存放在自己房中。
各家家规不一样,家中所设的管家人数也没有定员,像丁府这样的大户,管家便有三个,分管银钱,后宅事务,田产庄园,铺子,钱氏问的是家中总管,大小事务都要先过他的手在转呈家主。
大管家支支吾吾的跟在身后,钱氏旋即直言,“我嫁来当日所带的东西,放在哪儿?”
娘子的怒言让管家咽了一口唾沫,“院中都有小库房,娘子的嫁妆在长房院子里的小库房中。”
不等管家的话说完,钱氏就朝自己所居住的院子中走去。
灯笼里的烛火被风吹的时而明亮时而黯淡,脚步急促,浅水的鱼闻着这动静惊慌的逃窜进了石缝中。
库房几月未有人打理,布满灰尘的箱子被人撬开,钱家随嫁女使护在钱氏身前试图挥开这些灰尘。
“姑娘,您有孕在身还是先...”
“丁管家,钱呢?”钱氏侧头问道一旁心虚的管家,“我问你话!”
管家抬头欲要说话时,门外的院里传来了报门声,“大郎回府了。”
听到院子里动静的钱氏转身,怒瞪了大总管一眼,匆匆出门而去。
第90章 她只是我的夫君
夜深, 万籁俱寂, 只剩柔和的夜风吹荡着栀子灯下波光粼粼的江面。
写有李字的红薄纸灯笼轻轻晃动着,里面的烛火也时大时小,照得底下的俊人时明时暗,“劳烦诸位跑一趟。”
“情况紧急,望驸马早作准备。”
“好。”
石阶前几匹棕红骏马在一声鞭挞声响后蹄踏离去,穿圆领青袍的年轻人用一双泛光的深邃眼眸望着背影直至消失。
刚回身想要摇头, 那动作还未出来就迎面对上了一张冷脸,李少怀提亮眼睛不动等她说话。
“姑娘在浴房等你, 限你半盏茶的时间过去。”
听了话的人提起眼睛眨了眨,端了端自己的袖子, 不慌不忙的从冷脸女子身旁略过, 准备去她口中的浴房复命。
“方才我出来时,驸马正在与人说话, 于是等候了小会儿,谁知驸马好口才...”
脸色从容的人原本慢悠悠的迈着官步, 在听见她此时的话时侧头大叫了一声, “哎呀!”也未顾家主形象撒腿就跑了起来。
深知赵宛如的心性,是慢不得,也不敢慢。
众人把守不准进入的浴房就这样被她轻易推开,无人敢阻拦。
驸马府特殊的地方有好几处, 荷塘中间没有桥的亭子,中间未设天顶的琴阁,以及重重隔墙似迷宫的浴房。
绕开这些隔墙见到的还有重重帷幕, 每一重帷幕之上都有红系线相连上面挂有小巧精致的铜陵,只要有人经过触碰到帷幕,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便会传入屏风内的浴池上空。
“站住!”
铃声响了不知道有多少声,李少怀站定在最后一重帷幕处,抬头直视的前方便是一副用飞白字体所写的字画屏风。
密室虽然透风,但风是卷不进来的,层层帷幕的飘动皆是因她走动而带起来的,随着她的远离,哪些帷幕渐渐静止下来,铃声也不在响。
隔着屏风,她看不见里面任何,在捏着出汗的手心侧头时,她看见了铜炉内那柱香末尾处最后一点香灰从红色的细柱上落下,于是她的喉间也随之滚动了一下。
“你晚了多久?”
屏风内的声音冷漠,她望着那支没有了火星且短小的香柱,“半柱香...”
“那你便站半柱香。”
“我...”刚迈出半步的左脚又被她收回,端手静立原地,“好。”
浴池边香炉里飘着的苏合香与池内冒出的些许雾气交织在一起,水面折射的火光映在了房梁上,浴池的上空似有一面铜镜,微微倾斜的镶嵌在梁木内,铜镜内的一道青色一动不动。
“你过来吧!”
站立的人,静静的思考着什么,她觉得还没有半柱香,而浴池中躺坐着的人早已经没了耐性,觉得这半柱香真是久。
穿青色圆领袍子听话的站到了她对立面,一声不吭。
“衣服脱了。”
也没有犹豫,宽衣解带,露出瓷玉般的肌肤,干净利落。
“进来!”她有些不耐烦,又似被人折磨一般。
赤.裸的足踏在赤红的木地板上,脚踝处如雕刻,白皙,极具骨感,绝世佳人,与那白日的翩翩少年郎判若两人。
一个诺大的浴池,一人一边,如隔山河。“你打算,一直不说话么?”
“元贞是在怪我一回来就又忙公事去了么...”声音渐小,没有底气,是因为自己明白赵宛如怎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她鼓起气,“我今日独自去见二...钱氏,是想将事情说清,但我也与你坦诚一下,观中师兄弟们的手足之情,我做不到忽视,师父的养育之恩,师姐的庇佑,我都不能舍去,可这些都不会成为妨碍。”
“元贞也有亲族,同样也割舍不下,我不会想要去取代谁,不强求成为唯一,我只要...我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抛弃所有只为一个人太难了,将心比心。
李少怀没有给她思考回话的机会,进而道:“西夏来了消息,保安军的榷场建立不太顺利,需要我尽快启程亲自去西夏。”
她心中一半的气是被李少怀方才的一番解释消下的,还有一半的气,是在此刻再次听到她说她要启程去西夏时烟消云散。
“白日你说的是真的?”
李少怀点头,“我何时骗过你。”
“西夏离东京万里...”突然一股鼻酸涌上,坚强不复。
见惯了眼前人的冷傲,也瞧见过她哭红眼的心酸,无论何种,皆是她入骨所爱,见挚爱伤心之仪,她心如针扎般疼。静处的河水因山崩而涌动,白皙入怀,交合一起,李少怀搂着她的如白瓷的纤腰温柔道:“虽隔万里,可我心向你,时时念着归期,不会懈怠,不会让你苦等。”
见她仍未舒展眉心,便又道:“东京到西夏所设驿站之多,我们每隔一日书信一封,我报路途平安,你述东京趣事,以此解相思,可好?”
“此一去路途凶险,你为驸马,大婚还不到半年...”想着自相遇到分别再到如今三年之间总是聚少离多,总是在奔波的途中。
“天下未平,朝中未安,李少怀不敢有事,不敢负元贞。”
“若你有什么事,便是万里,我也会寻来,若西夏敢肆意,我便是亡了赵氏天下也要踏平西夏。”
西夏称臣,李继迁建国不久,其子继位也不过才两年,用的是缓兵之计,想要休养生息。此时是不敢对大宋不敬的,皇帝明白这点,李少怀也明白这点。
西夏与南方吐蕃的矛盾愈烈,使得边境的榷场迟迟没有落定,朝廷便派督军过去,将诏令带去给戍边将领曹玮,察视西北出使西夏一并为之。
封赏西平王的诏令以及赏赐全部备置妥当,在赏赐未到之前,消息就已经在半日内传回了西夏,李明德收其消息后连夜亲书快马加鞭送往宋廷谢恩。
事关边境军事,政事堂与枢密院忙的不可开交,朝议上李少怀授命为管勾安抚司事,带着皇帝的诏书出巡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