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其实跟上一次在朝堂上争论的东西差不多,不过是换了个壳子罢了。
众人都明白了,柳先生是铁了心要跟皇室站在一起了。
老先生在殿上侃侃而谈:“如今大愈百废俱兴,正是急需用人之际。家世有贵贱,而学识无贵贱,凡有才之士皆为朝廷所用,才可振兴我朝。”
王穆承出列反驳道:“世家子弟岂可与寒门贫子混为一谈!”
“王尚书,您刚刚是没有听到柳祭酒的话吗?新设一个学府,哪里混为一谈了?”楚霁出来帮着柳郁文解释道,然后顺口就把问题抛给了楚逸,“不知皇上以为柳祭酒的提议如何?”
楚逸接收到皇叔似笑非笑的眼神,心里暗骂了一句,面上却和蔼可亲地跟楚霁唱双簧:“柳祭酒的提议虽说有疏漏,但也并非全无道理。今年连考核带入学应该是来不及了,不如这个龙门监就从明年开始试行一年,众卿以为如何?”
说是试行,这个口子一开还能不能关就不好说了。
王穆承言辞悲切地喊了一声:“皇上!”
楚霁立刻跑出来曲解他的意思:“王尚书可是觉得试行一年看不出效果?无妨,那就试行三年吧。”
往后又有几个王家一系的官员出来反驳,都被楚霁轻描淡写地怼回去了。
王穆承焦急地去给谢暄使眼色,谢暄站在原地,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谢暄不动,跟谢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那些官员就更不可能动了。
眼看着满朝除了他自己这一系没有人可以帮他了,王穆承愤愤甩袖,回到了原位。
楚霁皱了皱眉,这王家可真是太嚣张了些。
下朝之后,王穆承主动找上了谢暄。
谢暄被王穆承拦了去路,只能停下来应付他:“不知王尚书找谢某何事?”
王穆承冷笑了一声:“谢家主如此不作为,怕不是对‘合作’一词有什么误解?”
谢暄不动声色:“谢家忠于家国,凡于家国有利的,皆是谢家的合作对象。”
“很好。”王穆承目光阴毒,“谢暄,你尽管做皇家的狗,将来可别后悔!”
放完这句狠话,王穆承就拂袖离开了。
谢暄蹙了眉,总觉得王穆承这态度耐人寻味了一些。
王穆承走后,楚霁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他旁边,忽然叫了他一声:“景玄。”
谢暄回过头,两人过近的距离让他心颤了一下,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说:“臣还有事,先走了。”
楚霁往前走了一步,冲他笑道:“景玄,你今天没有开口,我很高兴。”
谢暄像是被他灼灼的目光烫到了,匆忙转了头,语气生硬地转移话题:“王爷有空还是多留意一下王家吧。”
他没有给楚霁说话的机会,当即就离开了。
大概平生最狼狈就是对着一个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交集的人心跳还是会忍不住加速吧。
蝉声虫鸣还在一声声地叫,东边正在升起的太阳也渐渐有了热度,只是总叫人觉得不如前段时间热闹了。
终究是到了夏末了。
四更的时候摄政王府里接到了一封密信,楚霁披衣而起,书房里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天明。
第二天一早楚霁就在朝堂上宣布了陈州知府起兵叛乱的消息,因为陈州离京城近,唯恐危机京城安危,当即就带了一半的京城守卫前去平乱。
王穆承站在送行的人群里,眼中划过一丝诡谲的光。
谢暄想起今天早上在京城中抓到的细作,暗中叫人来吩咐了几句,看着楚霁坐在马上意气风发的模样,心忽然沉了下来。
下午的时候,谢府的人按照谢暄的吩咐又抓了几个可疑的人,无一例外都在被抓到的那一刻咬破嘴里藏的毒自尽了。
侍卫向他回报道:“家主,我们去问了城门的守卫,最近进城的人确实多了不少。不过眼下正是交易的旺季,加上城门的守卫都是轮班,就没有人多加注意。”
谢暄看着几具脸色发黑的尸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尸体完完全全是平民百姓的模样,没有任何可供辨认的痕迹。
“砰!”院门外忽然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谁!”谢暄目光一厉,回头一看,居然是映竹受惊之下打翻了水盆,她正紧紧盯着一个地方,表情惊恐,捂住了嘴巴。
她看向的方向正是其中一具尸体,那尸体头脸向着一边歪着,正好对向门边。
为了方便查看,尸体都被掀开了一角露出了脸,看着着实骇人。
王月舒和映竹入了丞相府以后就跟隐形人一样,除她们两个以外丞相府里都是谢暄的心腹,院门也就没有关上,没想到映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经过这里。
谢暄却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些除惊恐以外的东西。
身旁的侍卫听从他的指令把映竹带了进来,谢暄走到她面前:“映竹姑娘别怕,谢某只想问你一句,这个人,你是不是认识?”
他手指指向的,正是映竹看着的那具尸体。
映竹支支吾吾不想说,谢暄看着她的模样,了然一笑:“谢某知道了,这人怕是跟王姑娘有关吧?”
映竹自小长在倚红楼,人际关系相当简单,算来算去,能让她帮忙隐瞒的,也只有王月舒一个人。
映竹一惊,还想要解释什么,谢暄却挥挥手让人把她带下去软禁了:“委屈姑娘几日了。”
侍卫问道:“莫非这事是夫人做的?”
谢暄楞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这个“夫人”指的是谁,回道:“不是她,我只是想确定这些人是哪家的罢了。”
王月舒虽然是王家大小姐,但她没有任何这样做的理由,更何况,王穆承这个老狐狸也不可能把手中的势力交给一个外嫁的女儿。
不是王月舒,又在王月舒身边出现过……
只可能是王家的作为,联想到王穆承最近的态度,更是微妙。
谢暄又细细思量了一会儿,忽然皱了眉:“你们去告诉亦陵,让他即刻进宫保护皇上!”
无论如何,防患于未然最好。
第二十九章
谢暄暗中查探了一夜,刚刚有了些眉目,没想到第二□□堂上就已经炸开了锅。
几位官员联名上了一道折子,状况跟谢暄昨日发现的差不多,几乎已经算是板上钉钉的有人在京城暗中布置了。
谢暄特意往旁边看了看,王家嫡系的官员都不在。
只是现在人心惶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
楚霁不在,只能是谢暄站出来安抚人心:“诸位稍安勿躁,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封闭城门,把城中的细作排查一遍,然后再慢慢探查。”
楚逸坐在上位,原本准备好的话被眼前的状况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忍了忍,想要静观其变。
事情已然闹开了,再暗中探查已经没有了意义,谢暄索性光明正大地向楚逸请示下了命令,城中暂时戒严,严查城中外来人士。
中午的时候,谢暄进了一趟宫,跟小皇帝密谈良久,面沉如水地走了出来。
谢暄还没来得及想好对策,迎面忽然撞过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兵,看见他直直地递过来一封信,就倒在了地上。
谢暄叫人把小兵带下去好生照顾,只能再匆匆转回了御书房,跟楚逸一起看了那封密信。
“王穆承反,发兵阳州,里应外合,攻京城。”
最后一个“城”字只写了一半,剩下的就是大片的血。
阳州是王氏的祖地,王氏手中的兵权大半都在阳州。
看情况阳州已经出问题了。
楚逸脑子转了几转,问道:“王家在京城中还有人吗?”
谢暄沉着脸回答道:“臣昨日就去查过了,王家在京城里除了一些仆役没有别人了。”
从他昨日知道这些人是王家的就去看了,空无一人。
谢暄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楚逸说:“现在情况有变,王穆承应该是知道自己的计划被识破想要提前起事了,劳烦皇上向摄政王说明一下此处的情况,然后按照摄政王的安排速速撤离。”
“丞相大人这是想要带皇上撤到什么地方去啊?”
御书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长乐侯楚良带着满朝文武齐齐堵在了御书房的门前。
有官员附和道:“京城乃我大愈根基国之象征,虽死必守,怎么能轻言撤离呢?”
楚良六年前因军粮一事被贬到了边地,这个节骨眼上居然回到了京城。
看到这个人,谢暄捏紧了拳头,强自按下了心中的杀意。
楚良似模似样地向屋里的两个人行了礼:“王氏起兵一事臣等已经知晓,只是谢丞相手握密信却不公之于众反倒劝着皇上撤离,却是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了。”
楚逸忍不住替谢暄辩解道:“这密信才刚刚送达……”
“皇上!”楚良抬高声音打断了他,“这密信第一个接手的人是谢丞相,自然是他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给您。”
楚逸气得涨红了脸:“长乐侯慎言!”
楚良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皇上您可别忘了,您身边这个人,是王家的女婿。密信上说的‘里应外合’,这‘里’指的是什么人,可就不好说了。”
那封密信的内容,除了死去的阳州知府,只有可能是另一方的人。
楚良竟然跟王家勾结。
谢暄看着楚良咄咄逼人的小人嘴脸,忽然就明白了王穆承打的什么算盘。
把谢家拉下水,让谢家先成为朝廷攻击的对象,谢家若顺势倒戈最好,那就真的里应外合;谢家若还是要忠于家国,那就只能先被千夫所指耗死。
楚良还在接着颠倒黑白:“昨天谢丞相就派了小谢公子进宫‘保护’皇上,今天又一直跟皇上密谈到这个时候。皇上年幼,摄政王眼下又不在京城,本侯爷可不知道现在皇上的话究竟是代表皇上本人的意思还是谢丞相的意思了!”
楚逸眼看着局势不受控制,不免有些心焦,正想把楚霁的安排说出来,却被谢暄阻止了。
眼下对面这帮人中不知道有多少是敌非友,贸然说出来,怕是楚霁的布置都会落了空。
谢暄只能站了出来跟楚良对峙:“那不知长乐侯打算如何呢?”
楚良像是对他的识时务感到满意,笑了:“这件事自然不能是本侯爷说了算,众位大人以为如何?”
吏部尚书劝说道:“谢丞相这些年对大愈的功绩我们都看在眼里,说丞相跟王家那乱臣贼子勾结,我们是不相信的。只是眼下谢家的确跟王家是姻亲关系,瓜田李下的道理想必丞相也懂得,还望丞相谅解。”
又一名官员站出来:“眼下的办法有两个,一是丞相大人交出尊夫人,不光能牵制王穆承老贼,还能以示大人与我等同仇敌忾;二是大人交出谢家府兵的虎符,自愿回府闭门,以示自身清白。”
诛九族都诛不到外嫁女的头上,这些人对一个明显已经被王家放弃的弱女子倒是不客气。
谢暄认真听完这些人的话,勾起一个不带温度的笑容:“所以,诸位大人这是打算攘外必先安内了?”
“正是这个道理。”立马有人附和道。
谢暄忍不住去摸腰间的佩剑,摸到一手空才想起来宫中不能佩剑,心中在飞快想着怎么才能破开这个局面的同时还有空分出一些心思,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自己这群同僚都是些是非不分看不清局势的蠢货呢?
“报!”
一个侍卫忽然踉踉跄跄地闯进了御书房,面容惊恐:“城门……城门被攻破了!”
谢暄当即变了脸色。
令人窒息的对峙局面忽然被打破了,楚逸当场摔了杯子,捧出传国玉玺:“都什么时候了还有空内斗!诸位都是有权有势的世家代表,要是还肯认朕这个皇帝,还肯认这块玉玺的话,就听朕号令,即刻撤离!”
谢暄忽然反手抽出了侍卫腰间的佩剑,当场斩杀了一直带头拖延时间的楚良。
一颗带血的头颅滴溜溜滚到地上,脸上还带着没有完全展开的、令人恶心的兴奋。
原本跟着楚良叫嚣的官员都噤若寒蝉。
“长乐侯楚良私自逃离贬谪地,污蔑朝廷官员,按律当斩!”谢暄冷冷地宣布完他的罪行,转身向着楚逸跪了下去,“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