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又在跑路[古代架空]——BY:临山

作者:临山  录入:12-06

  李怀安的御辇特意做得密不透风,他缩在里面,两只袖子拢到一起,手里紧紧抱着怀炉暗自叹气。这造的什么孽,下雪天还要出来晃荡。
  等他终于到了明辉殿,“茶话会”已经散了,皇亲国戚们要立即出宫赶往城楼,正巧李越也刚从偏门出来。
  圣上枯坐了一下午,对着一群无聊的皇家子弟,仅有的耐心也被磨光了。他突然瞧见拐进院子里的一行人,御辇里伸出来一只苍白干瘦的手,正要撩开帘子。他快步上前握住那只手又给塞了回去,从缝隙里挤进一个头。
  “您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好我去接您吗,路上多冷啊。”
  李怀安的手背挨不到怀炉,自然是冰凉的,李越握在掌中如同捧着一抔雪。
  他忍不住又握紧了一些。
  李怀安用了点力气把手抽回来,重新揣进袖子里。手背上的余温让他心猿意马,没看见李越炙热的眼神。
  “我抓人回来,怕李行微他哥找不到人着急。”
  圣上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您说李谈韫啊,我早就派他去南边驻守边境了。”
  “你敢给他兵权?”李怀安真想把他侄子脑袋敲开,看看里面究竟有没有当皇帝的料。
  “也不是什么要职,管事儿的不是他,是贺小将军。再说他弟弟还在京城呢,怕什么。”
  他侄子心眼也不少,李怀安放心之余,又忍不住感慨孩子大了不如从前老实安分,笑了一声:“李行微在后头轿子里呢,你再大声些干脆让他听见好了。”
  李越把脑袋抽出去,隔着帘子听不清说了些什么,过会儿又撩起车帘整个人都钻了进来,在他对面坐下。
  “你!”太上皇被冷气冻得往后缩了缩,“算了,你刚刚跟谁说话呢。”
  圣上利落地脱掉沾满寒气的裘袍,无所谓道:“我跟李行微说让他自己走出宫。”
  李怀安早知道他这侄子小气,却没想到小气到这种地步。什么话也不想说了,干脆靠着轿厢闭目养神。
  李越的声音比刚才近了一些,委屈巴巴的,像小孩讨不到糖:“皇叔,您跟我生气了。”
  “没有生气,你给我坐回去。”
  李怀安闭着眼不轻不重骂了一句。
  “哦。”
  御辇起驾,李越坐回去,沉默地盯着他看。
  说到底他皇叔不过而立,正当壮年。可他总觉得如今的李怀安与从前的皇帝之间不仅差了五年的岁月,仿佛整个灵魂都被丢进漫天尘土中磨砺了几十载。不然皇叔为什么一身疲态,眼底眉梢都是颓然。以前的皇家风流公子不过是李怀安人生的前奏,再也找不回来了。
  皮相骨相仍然是数年前的京城美人,只是心里迟暮得太早。
  太上皇再睁开眼时御辇已经停了,对面大侄子垂眼不知在想什么。
  “时辰到了吗?”
  李越猛地回过神来:“到了,百官也都到齐了。”
  “行,现在可以开始折磨我了。”李越还没反驳出口,他就挥了挥手,“你先走,快点。”
  他只好先下了御辇,回身过来伸出胳膊。李怀安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扶着他胳膊慢慢下了车。
  大雪已停,天色昏暗,最后一线昏黄日光也消失了。长明灯已悉数点亮,从他面前开始,顺着台阶而上,整座城楼的轮廓都被柔和光晕包裹着。夜风虽冷,但古旧厚拙的城墙高楼被吹起的轻纱拂过,像两场梦境的交汇。
  自百年前大魏建国起,这道城门连同整座城池便伫立在此。每一任帝王登基后都要到郊外圣坛祭天拜祖,走的就是这条路,过的就是这道门。
  李怀安十一年前被众臣拥护着经过这里,此后日日待在皇宫中,眺望得最远的地方便是几座城门。之后……之后他离京五年,纵是这城池也望不到了。
  他总觉得自己梦见过凝华殿的轻纱,也梦见过京城的城墙,幸好如今他都还能再看到。
  城墙内人声嘈杂,李怀安愣了愣,想是京城百姓也顶着寒风来观看这场宴会,那都是他的子民。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李越偏要和他并行,两人一同缓缓踏阶登楼。桌案从城楼里一直铺到城墙上,皇亲百官早已等候在此。
  李怀安偏头低声道:“你这么折磨大臣,小心早朝时侯他们联合起来烦你。”
  圣上轻声笑道:“又不是没烦过。”
  两人走到最前方,一低头就能看见数万百姓。万家灯火同街道上新设的宫灯一起映照出隐隐约约的京城,目光所能及的大街小巷站满了人。他们两人一站上来,沉默的氛围便像浪一样一点点传到远方,过了片刻,整座城都安静下来。
  李越附在他耳边道:“点灯。”
  “点什么灯?”
  内侍呈上来一盏一人高的天灯,灯罩四面各题了字,分别写着德音孔昭、示我周行、和乐且湛、得偿所愿。
  李怀安皱眉,最后一句怎么看怎么别扭,和前面三句根本不是一个出处。
  “得偿所愿,你有什么愿望?”
  李越存了小心思,自然打死也不肯说,只是摇了摇头。
  太上皇没生气,又静静看了一会儿,冷不防道:“字再多练练。”
  “我又不像您,年轻时候舞文弄墨的。”
  李怀安忽视了他酸溜溜的语气,心想倒也说得对。他李怀安别的做不好,读书写字倒还是能拿出来比一比的。
  他往下看,底下的人也正抬头看着他们,李怀安向来不喜欢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只想赶紧点完赶紧散了。
  他接过内侍递过来的火折子,甩甩手腕,小小的火苗便窜了起来。把手伸进天灯里面,点燃内芯,火焰瞬间冲到两三尺高。灯罩被照亮,白色半透明的纸上墨迹愈发清晰。热气充盈升腾,内侍渐渐松手,天灯就这样飘起来了。带着那十六个字越升越高,从他这个角度看来,像飘到了天宫之上,与月亮并排着。
  得偿所愿啊,他如今还有什么愿望呢。李越是个好皇帝,比他会治理国家,他安安心心地做个太上皇就足够了。只祈求国泰民安,大魏不要再出什么乱子。
  他听见有孩童的惊叹声,侧过头问李越:“他们有没有?”
  “我可没钱让他们人手一个。”
  国库穷是事实,哪能把钱用在这上面,李越舍不得,他得把钱存起来以后打仗用。
  “那你有钱做这排场?”李怀安扬杨下巴,示意城楼和街道上数不清的宫灯。
  圣上轻咳一声,脸面有些挂不住:“您没看见皇宫那边不怎么亮吗……我让人把宫里大半的灯都搬过来了。”
  与京城这边相比,皇宫确实黑漆漆一片,甚是冷清。
  李怀安难得哑口无言,只觉得这侄子比他有能耐。他一转身,准备往楼里走。
  “灯也放完了,喝酒去。”
  李越扯住他衣袖:“您还没说祝词呢!”
  李怀安奇怪道:“我过寿辰,我自己还要说什么祝词。你把我拉这来不就是让百姓看猴戏吗,猴还会说祝词?”
  圣上简直被他皇叔随性到任意妄为的性格所折服,软着声音劝道:“您就说两句吧,您回来之后还没露过面呢。”
  他虽然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却还是接受了侄子的提议,打算随便说两句应付应付。
  李怀安以前当皇帝的时候从来没个正经,这会儿却紧张起来。城墙下一双双眼睛看着他,明明知道说什么都一样,可他还是愣了好一会儿。
  算了,反正自己以前也从没说过什么漂亮话。
  他温温和和笑起来,如同当年还是皇子时打马过长街一样。
  “今年雪下得早,各位记得多备些炭火。天气这么冷,也没什么可看的,大家早些回家吧。回去热上一壶酒,同家人喝喝酒聊聊天,就当为我大魏设宴祈福了。”
  身旁的皇帝叹了一口气,他皇叔的作风从来没变,一点过场也不愿意走。他连场面话都没机会帮忙说两句,皇叔就已经开始赶人回家了。他还想说点什么,城墙底下的人群里却突然传出一个高亢的声音。
  “罪人!”
  如同一枚点燃了引线的惊雷投入人群,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你有什么脸面再回来享受荣华富贵,魏国那一半就是你丢的!我妻儿的性命也是你杀的,你凭什么再做太上皇!你从蛮族逃回来,过不了多久仗又要打起来了。万万的孤魂野鬼都看着你,滚回赤余去!罪人!”
  引线终于燃烧到头,轰动乍然而起。
  “逃回来的”四个字如同被炸起的水花一般四散开来,嘈杂的人声再次响起,这回还要更加热闹一些。
  李越早在那人还没喊完时就传令抓人了,奈何人群又密又乱,光线也不够亮,根本看不清方才是谁在说话。
  李怀安僵在原地,双唇微微张开又合上。突如其来的痛意一点点侵占他脑海,像是被钝刀一下下割着。一些模糊画面肆意冲撞,连同他的感官都被残破的记忆掠夺。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密闭的马车里,全身上下散布着麻木的痛意,心里只有一个念想,他要赶快回去。
  可这种尖锐的感觉转瞬即逝,短暂到他怀疑这只是自己的臆想。
  几列官兵冲进人群,艰难寻找那个口出狂言之人,然而太多人嘴里都在念叨刚刚得知的来路不明的消息。显然已经有一部分人相信了这个说法,他们仰着的脸变得惊疑而愤怒,嘴里嚅动着:“赤余又要打过来了,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李怀安承受着头疼的同时也在疑惑,他不明白自己的身体是怎么了,竟然会因为几句话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城门屯兵与羽林军开始合力清逐人群,人数众多,道路拥挤,他们不得不动用兵器。铁器的声响在混乱人声中格外突出,李怀安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转过头,指尖扯住李越的袖子,艰难道:“小心点,别弄出人命。”
  李越阴恻恻站在他旁边,恨不得一把火将这些骂骂咧咧的人全烧了,也省的费工夫抓其中一个。他咬牙应了一句“好”,转头吩咐羽林尉沈穆清:“务必找到闹事之人,勿伤百姓。”
  城门校尉黄贲主动上前请命,城门防卫本就是他分内职责,如今在这里出了事,他自然要负责。
  “陛下,臣请求同去。”
  圣上轻飘飘看他一眼,冷笑道:“羽林军就够了,你还是想想该怎么跟朕解释吧。”
  李越没理会黄贲作何反应,说完便回过头看李怀安。他担忧皇叔的身体状况,但他看起来精神正常,只是脸色苍白。
  “皇叔,您还好吗?”
  “我好得很。”李怀安深吸一口气道,“祝词也说完了,现在是不是该吃饭喝酒了,大臣们还在等着。”
  那边的群臣也乱糟糟的,他们看不见城墙下的情况,只能听见声音。本以为这场宴席就要这么散了,没想到太上皇没事人一样又走过来,圣上也一脸阴沉地跟在后面。
  两人进楼入席,王勤在一旁唱令,宴席便这样开始了。
  乐师奏乐,舞姬上前献舞。除了丝竹之声,再无其他半点声响。李越没心思喝酒吃东西,余光一直扫着皇叔。
  皇叔沉默得过头了,一只手托腮,一只手举杯,似乎看得极其专注。只是酒喝得太急,一杯接着一杯。
  李越示意一旁端着酒壶的宫女退下,伸出手按下李怀安再次举起的酒杯。
  “您身体不好,少喝点。”
  李怀安一巴掌拍掉那只手,举杯对群臣笑道:“众卿为何如此安静,是嫌舞不好看,还是嫌酒不好喝?”
  丞相齐恪与圣上对视一眼,也笑道:“歌舞精彩,臣等看得入迷了,请太上皇恕罪,臣先自罚一杯。”
  齐恪说完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其余大臣也纷纷效仿:“臣等自罚一杯。”
  李怀安轻啜一口,带着笑意继续赏舞。
  头疼并未消失,反而越发剧烈。方才的那段记忆在脑海里重复闪现,车内浑浊的空气,血腥的气味,还有自己微弱的呼吸。像一场梦境的余留,却又比那真实。
  几杯酒下肚,痛意似乎被麻痹了一些。他还想再斟,却发现宫女早已退下。
  李越坐立不安,沈穆清还未回来复命,他想亲自下去捉人,身旁的皇叔却又反常得厉害。
  他忍不住猜测皇叔已经记起来了,甚至开始猜他记起了多少。
  音乐渐入高潮,乐器合奏之声越发激荡高昂。李越冷着声音突然道:“撤宴,回宫。”
  他声音不小,众人皆是一愣,却又不得不停止。李怀安难得没反驳他,跟着他站起来,一路沉默着踏上马车。
  军队威压下,百姓已经散得差不多。车驾缓缓行在空荡荡的长街,两边的宫灯撒下融着暖意的光。
  车里的气氛却极冷,李怀安没说话,李越也就不敢开口。可他看见皇叔越发苍白的脸色,忍不住探身过去。
  他伸出手扶住李怀安的肩膀,却反过来被抓住了胳膊。皇叔抓得很用力,抬起头直直看向他,眼底隐约有血丝。
  “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李越心跳漏了一拍,表情却一点没变:“您为什么这么问?”
  李怀安心里那点不对劲的感觉渐渐清晰,忍着头痛道:“我为什么忘了这五年里发生的所有事情,为什么偏偏是这五年?”
  “在半月前您醒过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是因为您不慎跌落湖中,感染风寒烧得厉害。不管忘了五年还是十年,都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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