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男人衣衫不整,面色透着青色,嘴唇白得发紫。但他嘴角含笑,像是做着美梦。
九尾打着哈欠,慵懒地走到屋外。
皎洁的月光笼罩大地,月亮跟玉钩似的挂在不远的树枝上。
她并不满足,这次的猎物实在劣质得很,入不了眼。
九尾舒展身子,一条毛茸茸的尾巴从衣摆处伸出,不安分地扫弄地板。空气中突然荡开一股竹子的清香,九尾**鼻尖,循着味道源头望去。
走廊的尽头,半明半暗的转角处慢慢现出一个人影。
月光逐渐照亮那人的脸。
九尾目光一亮,嘴角噙着的笑意加深。
那真是一张古怪的脸。一半容姿不凡,宛若天人,长眉入鬓,狭长的眼眸好似寒潭,另半张脸被额角延伸出的黑纹残忍破坏,如浓墨在清水中泅开。
“长夜漫漫,道友竟同我共浴月光下,此等缘分,真是绝妙,”女人端着一张挑不出毛病的笑脸。
九尾那双钩子似的眼睛几乎黏在那人身上。她恨不得使尽所有招数,都用在面前这人身上。
好久没有找到这么有趣的猎物了,越是难以看透的人,她就越是感兴趣。没有人能抵抗甜美虚无的记忆,就如鲜少男人能拒绝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道友深夜未眠,想必是有心事,你我既是陌路人,不如就在此夜交心,明日各自分散,”女人慢步靠近那人。
披在肩上的华服从肩头滑落,露出白皙浑圆的肩头。女人无心整理衣裳,只含情脉脉地望着男人。
任何一人见到面前这容貌绝艳的女子,都难免心旌摇曳。
可那人依旧神色浅淡,看不出喜怒。
九尾是修为深厚的妖修,天生比人类敏感,即便这人隔绝了气息,她依旧从面前这个男人身上,闻到了香甜的诱惑。
那般浓郁的灵气,仿佛一坛好酒,即便封了口,醉人的酒香仍止不住地往外溢出。
九尾娇嗔地把手搭在男人肩膀上,“你让一个女子自顾自说了这么多话,却不回应,未免太失礼了。”
细白的手指划过男人的衣襟,那人虽没有表现出欢喜,但也没有拒绝。九尾勾起红唇,眼中笑意加深。
男人怀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异响,毛茸茸的白兔扬起脑袋。
九尾吃了一惊,脸上完美无暇的笑容稍许僵滞,她重新带上笑,看了眼男人怀中的事物。
一只白兔?
九尾一直将注意放在男人脸上,未曾注意到他怀中洁白的小物竟是一只兔子。
“好可爱的兔子,”九尾垂眸看着白兔,美艳的脸庞显露出少女般的娇憨。至于这表情有几分真几分假,或许她自己也道不清。
九尾伸手摸向兔子,指尖还未触碰到兔子的皮毛,忽然手腕被男人钳住。手腕上的力度大得很,像是要把她的手折断。九尾脸上的微笑收敛了些,身后的尾巴炸开了毛。
男人却开口了,“走,到那里去。”
九尾收回尾巴,顺着男人示意的方向看去,后院挨着一片山林。呵,竟有这种爱好。九尾失望地看了眼男人,她还以为遇到的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谁知也不过尔尔。
夜色晦暗,拂晓前的天穹只余一轮暗淡的弯月。
林间的夜风吹动树梢,叶子发出幽咽般的低鸣。
女子美艳的脸庞在灯火阑珊的暗处显得异常妩媚,如画本里披着人皮的艳鬼,一张妖冶的脸皮惑乱人心。
九尾背抵着树干,洁白光滑的手臂随着华服落下逐渐显露。
“你怎还抱着这只小畜生?”九尾踮起脚,凑在男人耳畔说。她轻笑道,“难不成你我欢好时,你也要捧着这只兔子?”
男人浸在树影中,神色晦暗不清,只有一双狭长的眼睛,清晰地映入九尾眼中。这般好看的眼睛,竟不染俗世**。
九尾心想,无妨,任何男人都逃不过她的手心。
“是兔子的皮毛柔软,还是我的手呢?”女子吐气如兰,双眼盯着男人的眼睛。
男人沉静地看着她。
奇怪?怎么还不见效?九尾巧笑倩兮,面色如旧,心里却不由浮现一丝莫名的慌张。
九尾生而得以迷乱人的记忆,若非修为远高于她的修士,几乎都能得手。何况九尾自身就是千年修为的大妖。
“相公,这处太黑了,我有些害怕……”女子微微蹙眉,一副惹人怜爱的动人神情。
在那段虚无的记忆里,她是男人青梅竹马的恋人,如今二人携手仙途,虽中途遭遇种种风波,但一直齐心协力,不曾分散。
话音刚落,四周忽然变得明亮。九尾抬头望去,头顶的树叶竟好似明珠散发幽光,将这方小天地照亮。
男人的脸变得清晰,原先冷漠如冰的神色被嘴角的笑意融化。他微笑着看向九尾。
九尾纵横情场多年,又明知男人只是被记忆蛊惑,才会待她与众不同,但被这温柔的目光注视着,饶是九尾,也不免油然而生少女情思。
九尾缓过神,不忘赶紧办完正事,等探测完这个男人对她的修为有何助益后,再决定要不要多留他一段时日。
“相公……”
九尾攀上男人的手臂,一手寻向男人的手。
突然,指尖传来刺痛。九尾眉头一蹙,惊得轻叫了一声,她低头看去,竟是男人怀里的畜生咬了她一口。
那兔子咬完后,又缩回男人怀里,脑袋拱着男人的手心。
九尾心想,可笑,她被无数女子记恨过,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只畜生吃醋。
“流血了,”九尾哀怨地抬起手,让男人看见她指尖的伤口。
男人依旧笑着看她,脸上却不见任何怜惜。
九尾对这次的狩猎感到有些烦躁。等她速战速决,她一定要剖出这只小畜生的心肝!
“相公,”九尾黏在男人身上,柔软的胸膛紧贴男人手臂。
男人低下头,如三月春风般温柔的目光落在女子脖颈上,他微微张开嘴唇,却吐出了一句让九尾如坠冰窖的话。
“找到你了,九尾。”
男人如是说。他眼神清明,哪来半分迷乱?
九尾后退一步,身后冒出九条尾巴,一脸防备地盯着面前的人。
作者有话说:
46
暴怒的九尾狐狸目眦欲裂地盯着男人,美艳的人面突然生出了细小的绒毛,密密麻麻布满了整张脸,这张似人似狐的脸分外诡异。
“你是谁?”九尾屈起五指,尖锐的指甲如夺人性命的利器。
枕寒山平静地说,“我需借你的血一用。”
娇媚的声音从狐狸似的人脸口中传出,“看来不是宗盟的虚伪道士,你就不怕我把你绞碎了吃下去?”
九尾五指成爪,她的指甲不同于寻常利器,比上品法宝更加锐锋,甚至不亚于名剑。即便不用操控记忆的手段,她自认为也胜过绝大多数修士。
“不过你放心,吃你之前,我会先吃了你的小宠物,”九尾冷笑道。
枕寒山长眸一冷,九尾狐狸脚底一晃,粗壮的藤蔓如老树的根须拔地而起。
“原来你我是同类,”九尾笑道,“你这藏头藏尾的功力真是不弱,怕是当惯了阴沟里的耗子。”
九尾心想,这个男人竟是灵修。草木无心,灵修幻化成人也不改本性,怪不得足以抵抗她的魅惑。
灵修虽天生是出色的炼丹师,但因不善争斗,向来与世无争。面前这个灵修却像是刻意来寻她的。
九尾满腹疑惑,但并没有把这个灵修当一回事,他的御木能力虽然出众,但顶多在普通修士面前耍耍威风,想在自己面前逞能,得先问过她的爪子。
然而下一刻,匕首般刺来的藤蔓,令九尾不由悬起心。她侧身避开攻击,锋锐的爪子本该将那脆弱的藤蔓割碎,可那藤蔓的硬度远远超乎她的预料。
……竟比玄铁还要坚韧。
这个男人真的是御木的灵修?
九尾虽将藤蔓斩成两半,但飞溅的木屑将她的脸划上。绵绵的刺痛和温热液体滑过脸颊的触感,令九尾彻底愤怒。
炸开的九条长尾如灵蛇般瞪着那个男人。
九尾施展媚术,抽取男人记忆一览。世人或许知道九尾可操纵记忆,令人将仇人视作爱人、将陌路人视作知己,但鲜少有人知道她亦可读取记忆。
人也好,妖也罢,在她面前如铺展的画纸,一览无余。
九尾一边避开藤蔓,一边读取男人的记忆,无数画面涌入她脑中。重山深处的落云寨,依山傍水的半山小院,荒芜人烟的无名山……百年前人族与龙族交战的战场……静寂的寒山。
“啊!”九尾吃痛地叫了一声,手臂血流如注,小指的爪子竟被硬生生折断。
记忆就此中断,她却还未找到男人的弱点,这只妖怎把自己藏得这般深!
九尾抬起眼睛,瞪着那个男人。电光石火之际,九尾狐妖疾速避开鬼魅般的藤蔓,九条尾巴如烟花般在半空绽开,凌厉地爪子径直抓向那人。
藤蔓虽然厉害,但这幅身躯还能像玄铁般坚硬吗?
枕寒山视线中的狐妖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闪至身前,眼见着那利刃般的爪子挥向眼睛,依旧面不改色。
快了……快了……
九尾紧抿嘴唇,上挑的长眉异常凌厉。手背覆盖着兽类的细绒,细绒掩盖不住手背突起的筋脉。
“啊!”九尾瞪大了眼睛,凝视男人右手凝成的长剑。在她近身之际,那柄剑竟率先砍断了她的手臂。
剧烈的疼痛令九尾跪倒在地,她不住地哀嚎,血染红了尾巴。断裂的手臂落在地上,变回了狐狸的前爪。
“好疼啊,”九尾变回了人身,狐脸重新变作貌美娇艳的女子。美眸含泪,楚楚可怜地望向枕寒山。
自知落败的九尾不再耀武扬威,换了副动人面孔。
“仙人不愿手染杀孽,今日就放小妖一命吧,小妖鬼迷心窍,竟觊觎仙人灵气,以后……以后小妖定让狐子狐孙视仙人为大王,日日磕头供拜,”九尾俯身,跪在枕寒山脚旁啜泣。
她读取的记忆里,这人嫌少主动伤人,想来并非心狠手辣的性子,只要自己满足他的想法,定可以保住性命。
“仙人想要小妖的血,小妖自当双手奉上,不管仙人要多少,小妖都会给您,”九尾掩面而泣。
枕寒山垂眸望着九尾。
九尾未能听到男人的回复,带着泪痕的脸稍稍扬起。她只看到男人的下颌,忽然九尾神色大变,娇柔的脸变得狰狞,双眼瞪得滚圆,嘴唇张开。
细碎的呻吟从女人口中溢出,片刻后,再无声音。
头首分离的尸体倒在地上,溅出的血洒在枕寒山身上。
枕寒山的衣裳上、手背上,甚至睫毛上都沾着九尾的血。他本可轻易避开这含着剧毒的血,却不知为何没有避开。
怀里的兔子嗅到浓烈的血腥味,不安分地骚动起来。
枕寒山将手指上的血擦净后,才安抚怀中的白兔,可纵使他抹去了手上的血,那股腥味一时也未能消散。
兔子躲避枕寒山的手,不安地想跳离男人的怀抱。枕寒山敛眸,轻轻抚摸兔子的脑袋。
然而,兔子天性胆小,可能是被吓坏了,枕寒山的安抚不仅没能让它冷静下来,反而越发躁动。
枕寒山发出一声闷哼,指尖被怀里的兔子咬了一口。他缩紧怀抱,牢牢地将兔子圈在怀里,“你想咬就咬吧。”
“我不想再放过他们,更不想再约束自己,如若你看到现在的我,怕是会失望吧。幸好……你现在只是一只兔子,”枕寒山自言自语说,他嘴上说着“幸好”,面上却并未因此感到高兴。
“寒巫、蛇神……”枕寒山终于露出笑意,“九尾,总算凑齐了。”
枕寒山指尖沾了九尾的血,送入兔子口中。
兔子再次咬了他一口,自己的血混着九尾的血入了兔子腹中。他皱起眉头,但这并非因指尖的刺痛。
枕寒山跌跌撞撞地靠在树干上,平复呼吸。额角的黑纹缠着黑气,在他亲手斩杀九尾的那刻,黑气变得异常浓烈。
心头那只被囚困的凶兽似乎快要苏醒……
枕寒山疼得拿不住剑柄,长剑从手中脱落,摔落在地。
与此同时,怀中的兔子终于摆脱束缚,跳到地上,一蹦一跳地走远。枕寒山怀中空无一物,紧张浮上眉宇,他茫然地去寻找那只白兔。
周遭的环境悄无声息地变化,暗淡的弯月变作玉盘似的圆月,又大又圆,仿佛离地面只有一条胳膊的距离。
地宫深处的水牢。
明琮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踩着守卫冰冷的尸体,面无表情地走出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