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冬被炽锦连拉带扯地拖走。
两人顺着山间小路往下走,尔冬越走越冷,快走到山脚时,零零碎碎的雪花从空中落下。
回头看去,来路竟被积雪覆盖,好似一瞬间从春天切换成寒冬。
“别往回看了,我们已经从结界出来了。”
炽锦见尔冬嘴唇轻颤,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件披风,丢给他,“穿上。”
这件披风是用上好裘皮制成,浑然一体的白色里不见半点灰色杂质。
“反正也是要扔掉的,给你好了,”炽锦说。
尔冬系上披风,脸几乎被柔软的狐毛拥住,半丝寒气也灌不进脖子里。尔冬哈了口气,嘴里喷洒出的气息凝结成白雾,“你呢?”
“再冷也冻不着我。”
炽锦兴冲冲地往村庄走去。远远看去,大雪几乎将村庄覆盖。
冬天的田野白茫茫一片,田埂上满是积雪。几个小孩蹲在地上,凑在一起,黑烟从中间袅袅升起。
“他们在做什么?”
尔冬看到火堆里烧着几团乌黑的东西,说:“烤红薯吧。”
小孩们用雪盖住火,从灰烬中刨出烧得焦黑的红薯。红薯从中间分开,虽然外皮跟黑炭一样,但中心竟香甜软糯。
“这里面的颜色像不像昨天的烧鸡?”炽锦说。
尔冬左看右看,没觉得烤红薯和烧鸡有哪里相似。
炽锦拍了拍尔冬的肩膀,问:“你会这个吗?”
尔冬点头。炽锦十分欣喜,正要说话,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叫唤声。
“柱子!你在哪儿呀!”
尔冬俩人还有那群孩子齐刷刷地看过去。
村妇在田间着急地喊着:“柱子!你去哪里了?”
一小孩对另一个小孩说,“柱子,是你娘,你还不快去!”
“我不敢去,我娘不让我出门,她要知道我跑到田里玩,非打死我不可。”
“我娘也不让我出门,她不会也来找我吧?”
小孩们面面相觑。
果不其然,村妇后头又跑来俩三个同样打扮的女人,各个面色着急。女人们很快发现田里的孩子们,赶忙跑过来。
“不是不让你乱走吗?非要跑出来让娘担心!你这孩子真是!”村妇哭嚷着,一把将孩子抱入怀里。小孩被这架势吓到,在母亲的怀里大哭起来。
“让你再跑,被鬼吃了,留娘一个人,你就高兴了是吧!”另一个村妇扬起大手,往孩子屁股上招呼。
她的儿子哇哇大叫,村妇打了几下,心疼地落下眼泪。
一番折腾后,大人牵着小孩往村庄走去。炽锦拉着尔冬,跟在一行人身后。
村庄里死气沉沉,或许是大雪的缘故,鲜少有人在屋外走动。偶有几个行人,无一不步履匆匆。
庄子不小,屋舍众多,看上去是个人口不少的村子。
有些屋子被雪压垮了房顶,却无人修缮,显露出一种颓败的气息。
此时仍是下午,天灰蒙蒙的,雪还会下。明明是白天,尔冬竟感觉到夜晚的森冷。
那几个大人和小孩回了家后不再出来。
农院大门紧闭,檐下挂着灯笼,灯笼里烧着白蜡烛。风一吹,灯笼轻轻摇晃。
“白天还要点灯?”尔冬看着灯笼说。
炽锦没有把注意放在这些破旧的灯笼上,他只在乎为什么路人不看自己一眼,以往无论到了哪里,他都会收获无数视线。
这种被人漠视的感觉,让习惯了被万众瞩目的炽锦颇不自在。
两人在庄子里闲逛了一会,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村庄,炽锦很快便觉得无趣,打起哈欠。
路过一户农院时,院子里走出一个满头银发的婆婆。老人家手持着灯笼,颤巍巍地走出来,踮起脚将灯笼挂在家门口。
她吃力地举起手,手却怎么都举不高。
尔冬顺手帮她挂上灯笼。
老人家脸上布满了苍老的皱纹,眼角浑浊,眼珠子泛着青色。她那双死鱼似的眼睛看着尔冬,尔冬不由后退一步,心中莫名感到忐忑。
“走吧,走吧,天黑了就走不了了,”老人摆摆手,脸色阴沉地将半扇门合上。
炽锦看不惯她受了帮助还不情愿的样子,手撑着门沿,问:“什么意思?”
老人咧嘴一笑。
“夜静时,鬼行路,人鬼殊途,活人避散。”
老人将另半扇门关上,木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锁上。
“她叨叨什么呢?”
尔冬摇头,他也没听清。
炽锦嘴角勾起,本来因困意上头半睁半合的眼睛顿时明亮,“看来,好玩的来了。”
炽锦终于拉住一个路人,路人被人拽住衣裳,吓得哇哇大叫,脸转过来时,面色苍白若纸。
等路人平定情绪,炽锦问:“你们这里发生过怪异的事?”
路人紧张地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前,“小声点!”他警惕地看着两人,“别问了,快走吧。”
炽锦摸出一块金子,丢到那人怀里。
男人被突然出现的金块惊得眼珠冒起,颤抖着双手,像捧着块炙热的火炭般捧着金子。
“我们村子闹鬼。”
男人回忆起令他畏惧的事情,豆大的冷汗从鬓角滑落,“就这个冬天的事,村子里莫名其妙有人失踪,等找到时,只剩下一副裹着衣服的白骨。”
“被吃了?”
“是啊,刚开始以为是野兽过冬,没粮食来村子抢人,可我们这里从未有过猛兽,后来有人说定是闹鬼了。村长请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神婆来驱鬼。”
炽锦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尔冬本想问那人什么是神婆,可见男人神情惊慌,他只能把话咽回去。
男人咽了口唾沫,“那夜里,全村人都看着神婆施法,突然一阵阴风吹过,一眨眼,神婆竟不见了。过了几天,田里又发现一副白骨,人骨上的褂子破破烂烂,肉全没了。”
“你俩快走吧,村子里有关系的人,早拖家带口去亲戚家避难了。”
男人说罢,抬头看了眼天,“又是下雪天,天黑得早,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炽锦见这人神经兮兮的,便让他走了,他问尔冬,“你怕吗?”
尔冬看向别处的目光收了回来,想了想说,“什么叫神婆?”
炽锦无语,丢下句“不知道”,便径直往前走。
作者有话说:
8
暮色四合,远处透着朦胧的青灰色,村庄已经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每家每户门前挂着的灯笼在晚风中摇曳,灯影幢幢。
尔冬坐在台阶上,打着哈欠。
雪天的夜晚透着刺骨的冷,尔冬裹着披风,脸被寒风吹得泛红,但身上有裘皮保护,不觉得冷。
他打了个瞌睡,睁眼时,天都暗了。
“闻到了吗?”炽锦用手肘撞撞尔冬。
尔冬抽了抽鼻子。空气中的味道很杂,有蜡烛燃烧的气味,有泥土的腥气,还有一丝……奇异的怪味。
那味道像是从腐败的果子里散发出来的,却更恶心。
一阵风吹过,烛火在风中晃动。那股味道愈发明显,如三伏天里死鱼烂虾发酵出的臭味。
“快来了!”炽锦说。他的语气里溢出克制不住的兴奋。
两人的头顶传来一丝声响。
尔冬猛地抬头,一团雪砸在身上。屋顶的积雪厚重,些许零碎的雪掉落下来。
他站起身,拍去身上的雪。不知怎么,尔冬觉得脚下的台阶似乎移动起来。
尔冬拉着炽锦从台阶上下来,他看了眼原先坐着的地方,没有任何异样。
是错觉吗?可是,方才摇晃的感觉真实得可怕。
并不是错觉!
脚底的土地顿时变得松软,平地仿佛变成泥沼,尔冬的双脚不由地往下陷。
正当尔冬错愕之际,炽锦抓住他后背的衣服,脚尖轻点,如灵敏的燕子般跳离这片下陷的土地。
“地塌了,”尔冬说。
炽锦回道,“土里有东西。”他连忙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沓符纸,在尔冬脑门贴了一张,又在他胸口贴了一张,最后尔冬手背、腹部都粘上了符纸,实在没地方贴了。
炽锦手里还有不少剩下的符纸,他一股脑地塞到尔冬手里,“拿好!”
十两黄金一张的附身符被炽锦当作废纸般全给了尔冬。
尔冬脑门前的符纸被风一吹,紧紧贴在眼皮上,他被这东西弄得很不舒服,便把它撕了下来。
土里的玩意见猎物逃走,很是生气,不再掩饰。
平坦的地面突出小半,顿时变成一个小丘,土丘极速向不远处的二人扑去。
炽锦拿出羽扇,朝土丘一划,霎时间飞沙走石,土丘被疾风削去一块,泥土四散,拍打在农院的围墙上,把结实的土墙打出几个小孔。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玩意?”炽锦手持羽扇,哼笑一声。
土丘里藏着的东西转向尔冬所在的方向,然而它还未靠近,尔冬胸口的附身符发出一道金光。
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青烟。
土丘里的玩意发出一声闷哼,这个声音像是从衰老垂死的老人口里冒出来的,听得人心里发怵。
尔冬不知道,这张符纸已经为他挡了一道攻击。
炽锦再次挥动羽扇,尔冬与土丘之间的土地上裂开一条口子,将二者的距离拉开。
羽扇挥出的无形利刃犹如刀切豆腐般把地面撕裂。
一声尖锐的哀嚎直插云霄。
农户屋子里点的烛火都被人熄灭。小孩颤抖着趴在窗边,眼睛透过窗子的缝隙,窥探屋外。
外面尘土四起,小孩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作祟。只见一道黑影闪过,他吓得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方才的黑影只是一些不知名的黏稠液体,这液体糊在窗子上。浓烈扑鼻的腐臭味四散开来,小孩的爹娘冲进屋子里,将孩子抱起,三人瑟瑟发抖地躲在木柜里。
“太臭了,送你个香囊,”炽锦解下腰间的香包,丢进地面的裂缝中。
土里发出沉闷的嚎叫。尔冬说,“它要跑了。”
炽锦怒道,“竟连句谢谢都不说?”
羽扇掀起一道道锋锐的气流,硬生生将整面平地铲起。
借着烛光,尔冬终于看清一直埋在地底的玩意长什么模样。
……只是一块巨大的岩石。
“终于肯出来了,”炽锦一手继续挥动羽扇,另一只在储物袋里摸索。
强烈的冲击将岩石从中间破开,这石头表层与普通岩石无异,甚至还长着苔藓,白日里搁在路边怕是都无人注意。
但是,岩石的里层竟是一滩黏稠的液体,看似毛虫体内绿色的黏液。黏液里裹着各式各样残破的物件,有兽类的皮毛,有遗骸,有破碎的衣物。
强烈的腐臭味格外刺鼻。
在黏液喷射出来的瞬间,炽锦撑开伞,伞面将他们二人护住,半点液体都未溅在身上。
石头上的一缕黑气徐徐飘动,正要隐入夜色里。
尔冬拾起路边缺角的木碗,将黑气罩住,这缕黑气像烟似的沉在碗底。
“你懂得这是何物?”炽锦见尔冬拦住逃逸的黑气,有些惊讶。
尔冬茫然说,“不知道。”
炽锦被他气得噎住,“那你还乱碰,要是这物会上身,你不就要凉了?”
尔冬“哦”了一声,随手将木碗丢掉。
“你真是要气死我,”炽锦翻了个白眼,赶紧从储物袋里拿出一个嵌着宝石的金杯将黑气装回来。
“这到底是什么?”
炽锦将黑气倒入一个罐子里,合上盖口,放回储物袋中,用过的金杯被他弃掷在地。
“魔。”
“魔是什么?”
炽锦想了想,回道:“说起来很复杂,人类修士里有一句话,人有好坏,妖分善恶,只有魔,见到必除。反正,魔不是什么好东西。”
尔冬看着一地碎石,自言自语说,“石头,魔……”
“不是说石头都是魔,只是像这类没有灵智的死物容易被魔气附体,成为吞噬活物的魔物。”
“人也会被魔气附体吗?”尔冬看着炽锦。
炽锦被他盯得怪不自在,只能挪开自己的视线。
“倒也不是没有,人也好,妖也好,如果被贪嗔痴这三恶纠缠,也可能入魔。”
炽锦继续说,“以前,都广有户人家,那家人偏爱哥哥和弟弟,最小的女儿一直不受宠爱,她爹更是时常将她吊起来鞭打,小女儿心怀怨恨,但无可奈何。后来,弱不经风的小女儿竟把全家人杀了,包括她那牛高马大的父亲。”
“官差去查,才发现小女儿已入魔,神智不清,力气却极大,好几人被她所伤。魔气如若缠上开了灵智的人或妖,定比这石头可怕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