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冬闷闷地说,“我不是!你说我耗子,我看你是蝴蝶,整天花里胡哨的。”
炽锦哼了一声,“本少爷怎么可能是这么低阶的妖?你再让我生气,小心我让一百只乌鸦啄你的毛,不,头发,让你变得光秃秃的。”
尔冬说,“谁让你说我是耗子精的,我才不是妖怪。”
炽锦凑近在尔冬身上嗅了嗅,怪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兔妖,欸,味道很淡,可你确实是妖啊。”
少年认真的神情让尔冬莫名感到紧张起来。
“世上真有妖怪?”尔冬僵硬地说。
炽锦趾高气昂地说,“没眼界,你面前的可不就是一只大妖?看好了。”炽锦翻转手掌,白皙的手瞬间披上了鸟羽,每根羽毛如火焰般耀眼,在阳光下透着漂亮的光泽。
不等炽锦炫耀,尔冬脸都白了,慌张地往里面跑,一边跑一边喊,“姐姐!有妖怪!素女姐姐!”
炽锦石化般站在原地。这跟他料想的不一致啊?难道不该是,自己一现出真身,这个小妖怪就佩服地五体投地,以后誓死追随吗?
尔冬跌跌撞撞闯进素女屋里。素女拍拍他的后背,笑着说:“不要慌张,我帮你把他赶出去。”
与此同时,前院的门突然打开,炽锦被一阵罡风卷着抛出门外。然后,门砰的一声,紧紧合上。
炽锦整个人倒在地上,头又在门口的青石阶上磕了一个大包。
作者有话说:
6
“你真是妖怪?”尔冬问。
炽锦没好气地回答,“你不都看到了吗?还有,我是妖,不是怪物。”他见尔冬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说:“你很难接受吗?”
尔冬摇摇头,比起看见妖怪,他更好奇地是为什么自己并不抵触妖怪二字,甚至隐隐有种熟悉之感。
“你是什么妖?”昨天他慌慌张张没看清炽锦的手,只记得有红色的羽毛。
炽锦抬起下巴,说:“你猜?”
尔冬摸了摸下巴,深思熟虑后有了答案。
炽锦满脸掩饰不住的骄傲神色,“想明白了?说出来。”
在炽锦一脸期待下,尔冬肯定地说,“山鸡!”
还是只走地鸡。
炽锦眉间的光彩黯淡下去,他压抑着怒气说,“你才是鸡!再乱说,我真叫乌鸦拔光你的头发。”
尔冬听见头顶突然盘旋着一只黑色的鸟,鸟嘴张合,发出凄厉嘶哑的声音。
“继续猜,”炽锦双臂环在胸前,面无表情地说。
尔冬左思右想,忐忑地说,“难不成是鹦鹉?”
他没见过鹦鹉,只是看书上说,这种鸟有五颜六色的毛,可不就像炽锦在衣裳上绣满七色的石头。
炽锦脸更黑了。头顶盘旋的乌鸦忽然俯冲下来,拔走尔冬的一撮头发。
尔冬叫了一声,虽然只是断了几根头发,可还是很疼。
乌鸦得意洋洋地飞回炽锦肩膀上,却被炽锦一巴掌挥开。炽锦恼怒地说,“我让你吓唬吓唬他,没让你真的拔他的毛。”
乌鸦身上的毛抖了抖,它飞到尔冬头上,嘶哑地叫了两声,两片黑色的羽毛在尔冬眼前落下。
“它赔你的,”炽锦捡起羽毛塞进尔冬怀里。
尔冬坐在围墙上,手拿着鸦羽,羽毛刮过果树的叶面。
“就说你是个呆子,给一百次机会,你也猜不出来,”炽锦不像尔冬,要先爬到树上,再挪到围墙上,他手抓着树枝,脚尖一点,借力跃上了围墙。
炽锦清了清嗓子,说:“听好了,我的真身可是凤凰。”
凤凰,百鸟之王。头像天,目像日,背像月,翼像风,足像地,尾像纬。
炽锦说完,斜光瞥了眼尔冬。
尔冬心领神会,放下羽毛,用力地拍掌。
炽锦抬起下巴,哼了一声,似乎勉强饶过尔冬将自己认作山鸡鹦鹉。他不知,尔冬此时一脸认真严肃,心里想的却是博物志里关于凤凰的插画。
尔冬心想,凤凰,和山鸡没什么两样啊。
两人摘了果子,分着吃了。尔冬嚼着枣子,心不在焉地问,“世上有很多妖吗?”
“当然,飞禽走兽这么多,萌生了灵智,就成妖了。人类修士叫我们妖修,可我才不想修炼呢,好吃好玩的多了去了,整天修炼多没意思。”
“那果子会变成妖吗?”尔冬又抛了个枣子丢进嘴里。
“开了灵智的草木叫灵修,草木无心,修士中,灵修的比例最少。但也不是没有,我父王就认识,还不止一个,”炽锦说着说着,又扬起了下巴。
尔冬啪啪地鼓掌,和炽锦玩了两天,他已经知道,每当炽锦抬起下巴时,自己鼓掌就好。
“你见到院子里的下人了吗?”
“什么人?”
炽锦说,“那三个一模一样的小鬼,黑头发,脸上冷冰冰的。”
他这么一说,尔冬明白了。今早,他看到有个人在打理池塘里的荷花,过了一会,又见到这个人在走廊除草浇花,尔冬走到正厅,这人还给自己送了杯茶。
尔冬早上觉得奇怪,但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原来是三个人,只是长得一样而已。
“他们是莲藕做的,身上一股藕粉的味道,不过不是灵修,只能算傀儡。”
藕粉?
尔冬想起,在茂村吃过藕粉做的小食。藕粉晶莹剔透,上面洒着干桂花,鲜香无比。
炽锦见尔冬心不在焉,气愤地丢了颗枣子砸在他肩膀上。
尔冬缓过神来,忙说:“你继续说。”
炽锦撇过头,不搭理他,“我回去了,不跟你玩。”
“那你住哪?”尔冬追上去。
炽锦背朝着尔冬,嘴角带着笑,但没有停下来,他步子迈得很快,一会儿功夫,就离院子有段距离。尔冬只有快跑才能不被他落下,“你住哪儿呀?”
“我住这。”
尔冬环顾四周,觉得不可思议,四周都是高大茂盛的乔木,唯有那方空地铺满了落叶。夕阳的余光从头顶洒落下来,投下无数金色的光柱。
“这里没有房子,也没有床。”
炽锦吹了声口哨,哨声悠远,在山林中荡起回声。
“我不喜欢睡床。”
哨声惊动了归巢的鸟,鸟鸣声此起彼伏。尔冬正听着鸟叫声,忽然见到远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直到那庞然大物靠近,他才知道,这竟然是成千上万只鸟组成的鸟群。
每只鸟衔着一片叶子从远方飞来,无数叶子自鸟嘴里落下,地面顿时成了一张绿叶铺成的柔软毯子。
尔冬都想在上面打个滚。
炽锦一挥袖,化作一只通体赤红的凤凰,一声清脆的凤鸣声如威严的指令让百鸟退散回枝头。凤凰舒展开优雅的身躯,修长的翎毛在空中舞动,泛着五彩的灵动光泽。
凤凰卧在堆满梧桐叶的地面上,一双明亮巨大的凤目而尔冬两眼相对。
“炽锦,是你吗?”
尔冬似乎听见这只庞大的瑞兽在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只漂亮的鸟,哪怕它比十个自己还要大。
“……好漂亮。”
尔冬被这等美丽的生灵屈服,丝毫不觉得恐惧,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凤凰低垂下来的脑袋。
凤凰抬起头,用鸟喙轻轻啄了下尔冬的手。
尔冬还想伸手,眼前的凤凰却又变幻成人的模样。炽锦虽然五官艳丽,一双凤眼里满是骄傲的神色,但尔冬觉得这张已然万里挑一的脸,远不及方才的凤凰夺目。
“我记得有人说我是山鸡,”炽锦哼了一声,“耗子精,你敢再说一遍吗?”
“你比山鸡好看!”尔冬快速说。
炽锦蹙着眉,“谁要和山鸡比美?你这呆子就不能换一种修辞?”
“可是,你是比山鸡好看啊。”
“山鸡!山鸡!你脑子里就只知道鸡吗?”炽锦怒道。
半个时辰后,天色渐暗。
篝火烧得旺盛,竹串上串着一只料理好的野鸡,鸡肉烧得金黄,表面油汪汪的,一滴油从焦香的鸡翅尖滴落,火堆被油激起噼啪的火星。
尔冬回院子里调了酱汁,用荷叶包着带来。两人沾着酱汁,将一整只野鸡分食干净。
一对翅膀、两个鸡腿都给了炽锦,炽锦把鸡翅尖塞嘴里,不过一会,只有骨头吐了出来。他两手满是油,“这鸡味道也就一般,太柴了。”
“嗯,”尔冬回他。
炽锦说,“我从未吃过这种做法的鸡,才吃了一点,并不是因为鸡肉的味道有多好。”
他面前堆满了鸡骨头,相比之下,尔冬面前只有寥寥无几的几根。
“嗯,”尔冬撕下一条鸡肉,沾满了酱,他拿在手里,又不想吃了,放回荷叶上,“我也觉得这次的烤鸡没做好,剩下的不要了吧,我也吃饱了。”
尔冬用荷包包起剩下的鸡肉。炽锦拿过来,说:“这只鸡好不容易长这么大,你竟不吃了,那不是辜负了它的辛苦吗?”
“我吃不下了,”尔冬闷闷地说。
炽锦说,“我勉为其难帮你解决吧。”
尔冬笑了起来,点点头。
炽锦撇过头,手抹了下嘴,却不甚把嘴角的油光带到脸颊上。他心想,耗子精笑起来也没那么难看。
作者有话说:
7
师父已经走了两天,今天是第三天。
尔冬趴在窗子的边沿,看着后院池塘里的荷花。前两天,他心里被各种新奇的玩意占据,对师父的离开并未有太多感触。
以前,师父也会下山去采办,但最多一两天,从没有离开过这么长时间。
尔冬垂下眼睛,他心里有些慌乱,害怕师父把他撇在这个院子里,不再回来了。
屋檐下的风铃叮叮作响,尔冬穿过曲折的走廊,来到素女的房前。素女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请进。”
尔冬走进去,素女坐在桌旁,她怀抱着一个陶泥捏成的兔子,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素女小心翼翼将陶兔放到床上,问:“找我有何事?”
“你知道我师父去哪了吗?”
素女笑道:“他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乖乖等他,好吗?”
尔冬点点头。素女问他,“今天的药吃了吗?”
“忘了。”
“先回去吃药吧。”
尔冬刚走不久,素女唤来一个仆人,“甲,你去看紧他,务必让他把药吃了。”
仆人冷冰冰地说了声“知道”,随即退下了。
素女坐在床边,一手抚摸陶兔的头,心不在焉地说:“阿苑,我该怎么做呢?”
形状扭曲、勉勉强强看出是个兔子模样的陶器,沉默地睁着一双不对称的黑眼,凝视前方。
尔冬回到屋里,含着药,用水灌下。药可真苦,他的五官几乎都要皱成一团。
尔冬摸了摸脖子上的印记,那块鱼鳞似的纹路没有半分消退的意思。他把领子往上提了些,正好将印子盖住。
屋外,炽锦坐在围墙上。
前段时间,他让信鸽回去取的东西到了。锦盒里装着两块水色上好的翡翠,翡翠做成了饰品,看上去极其华美。
炽锦前两天只顾着和尔冬玩闹,忘了自己的正事,他拿到了翡翠,才想起自己本准备把这对耳环送给素女。
炽锦拦住傀儡,“你主子呢?”
傀儡睁着一双黯淡的眼睛,黑眼珠子比白眼球的部分还大,“走了。”
“走哪了?”
“取药。”
“什么时候回?”
“不知。”
傀儡低下头,自顾自地扫地。炽锦把锦盒塞回兜里,溜去尔冬所在的屋子。
尔冬无精打采地看着窗外,跟枯萎的荷叶似的,耷拉着脑袋。
“想什么呢?带你出去玩,”炽锦兴高采烈地说。
尔冬说,“素女姐姐让我待在院子里。”
“又走不远,就在山脚下,我发现那里有个人类的庄子,你真不去玩?”
“不去,”尔冬丢了颗枣子扔进池塘里,水面荡漾出无数涟漪。
炽锦说,“说的像我求你一样,你不去,我走啦。”
尔冬依旧看着池塘,轻声说了句“嗯”。
炽锦佯装调头就走,见尔冬毫不关心,愤愤地转过身,“你真不去?”
尔冬说,“院子里没人,我守着。”
“呵,这院子里多的是你看不见的机关,哪需要你守着,”炽锦语气一改,“我看,你是想等你师父吧?”
这耗子精成天跟没脱奶的崽子一样说他师父,炽锦烦得要命。他一拍手,说:“这简单!我让乌鸦在外面蹲着,你师父一回来,保准你立刻知道!”
乌鸦在院子上方盘旋,旋即落在院子外的一棵高树上,嘶哑地鸣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