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心乐直起身来,躺上床,本能地往里缩了缩,留出靠外的半张榻子,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屋外开始有虫鸣声,楚心乐觉得被子裹得热,就孩子气地全都踢开,外面的冷风吹进来,他凉快了,睡意也渐渐上来。
朦胧中屋里黑下来,有人给他盖好被子,在他身侧躺下,搂住腰把他抱进怀里。
楚心乐醒了,但是却迷迷糊糊不愿睁眼,只看一眼邢雁鸿,又闭上眼,问:“你去做什么了,现在才回来。”
邢雁鸿一愣,嘴角漫上笑意,连楚心乐自己都没发觉,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宽阔温暖的怀抱。
“还以为你不想我来呢。”邢雁鸿没回答他,只是在他轻声耳语。
楚心乐没理他,闭上眼一动不动,均匀的呼吸声像是睡着一样。
“易安。”邢雁鸿轻唤,却没得到回应,他将人搂紧了,闭上眼,睡着前喃喃道:“流民中,没有女子......”
说着说着没了声音,代替的是均匀绵长的呼吸。
可邢雁鸿没看见,楚心乐听到这句话时,睁开的眼里是毫无混沌的清明。
一天的时间要比他们想得还要短,等到收拾好,也差不多到定好的时辰。
邢雁鸿依旧穿一身洗干净的黑色劲装,并没因为自己老爹和二姐来而备新衣裳。
他很久之前就等在城门口,眼见云,暮,薛家一个个进来,只剩邢家。
九原远在最北,来也确实多有不便,凛皓站在邢雁鸿身边,见自家主子往日懒散的模样消散干净,分明的侧脸棱角衬出他的冷毅刚韧,一年前邢雁鸿刚进汝南时,就这样站在里面望城门,那是双满含不甘与放纵的眼,可时过境迁,今日再站在这,同样的位置,凛皓发现,自家主子的眼神里是从前不曾有的平静成熟。
当年邢烟平不顾邢雁鸿意愿把两人送过来真的是无可奈何的痛心之举吗?
凛皓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看邢雁鸿,却发现,自家主子要比他明白的更早。
马蹄声震动胸腔,九原的马强壮有力,邢雁鸿看见行在最前面的邢烟平,他没穿铠甲,灰白的发挽成高髻,穿一身和邢雁鸿相似的黑色劲装,两人很像,只是望过来就就让人感受压迫的眼神如出一辙。
而在邢烟平后面,便是邢雁鸿的二姐邢凌君,她模样不像邢烟平,倒像她母亲,朴素自然的面庞上是遮盖不住的英气,她比一年前见的时候要黑一些,要更瘦,原本的秀气被飒爽的英姿取代,令中原敬佩的九原女鹰,气势丝毫不输邢烟平。
邢烟平一双凌厉的鹰眼看过来,邢雁鸿站得笔直同邢烟平对视,两人耳边震响的马蹄消失,代替的是邢雁鸿儿时与邢烟平在一起的欢笑,他们越过人山人海对视,一年的时间,不长却不短,一些东西变了,可很多东西依然和往常一样。
第39章 表白
与当年琴川的春日宴不同,没人知道施恩择脑袋里在打什么主意,他们各个心事重重,可还是该喝酒的喝酒,该吃肉的吃肉。
楚心乐第一次见邢烟平和邢凌君,不得不说,邢雁鸿完全继承了邢烟平的体格气魄,甚至要青出于蓝,而邢凌君在一旁却显得稍微逊色,也许是模样没他想象的那样糙,倒是英气中透出清秀。
他站在施甄冥身旁,成为这庞大宴席上一个靓丽的闪光点。
邢雁鸿也在邢烟平旁边,楚心乐看着邢烟平同自家小儿子说笑,又瞧见邢凌君塞给邢雁鸿一块点心,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神。
施甄冥走过去,手拿杯酒,去敬邢烟平。
尘凡见自家主子一副不自在模样,在旁边小声问:“主子?”
楚心乐摇头,移开的眼神没再移回去,话语里倒像是透出几分失落与羡慕:“好多人啊。”
尘凡没明白楚心乐的意思,便没再回话。
“宴也到时候了,这里看来也用不到咱们。”楚心乐转回身,对尘凡说:“走吧,回去了。”
邢雁鸿见手里端酒,见该站在施恩泽一旁的人没了踪影,眼神不自觉暗下几分。
“鸿儿。”邢烟平看出端倪,顺他的眼神看过去,却没看见人影,见施甄冥没有要走的打算,便装模作样地问:“在汝南这一年里,学到些什么?”
“邢家主,您和邢三好不容易才见一面,今儿个人人都欢喜,不说这些事儿!”施甄冥在一旁劝。
邢雁鸿收回眼神,和施甄冥一起笑,接过施甄冥的话茬说:“说得对,一年才见一面,见了不虚寒问暖还......”
“伯鸾!”邢凌君听邢雁鸿越说越过火,朝人低吼一声。
施甄冥被她这一吼抖了个机灵,邢烟平抬手制止邢凌君,邢雁鸿朝邢凌君一个挑眉,笑说:“二姐,好不容易见一面,怎么,又要揍我?”
周围依旧是酒杯碰撞和欢声笑语,可在众人没注意的这里,邢家三人剑拔弩张。
施甄冥没想到会闹到这个地步,笑着要说两句缓解气氛,谁知道还没张口,被邢凌君一个眼神瞪过来,他自然的闭嘴。
邢凌君不论怎样善战也是个女子,可施甄冥自己都不知道,他对于这个女人的恐惧竟仅是一个眼神,便油然而生。
施甄冥拍拍邢雁鸿的肩膀,将饮尽的酒杯放下,机灵地躲开这股子压迫,往薛蛮那边走去。
“在这待多久。”几人表面上依旧是僵持不下的硬气,邢雁鸿面无表情地问。
邢凌君就这样瞪他,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说:“今夜就回。”
邢雁鸿面上的神色出现一丝裂缝,他重新给邢凌君倒上酒,问:“这么快?”
“多待一晚都是漏洞,九原如今内外都不太平。”邢烟平小声说,面上自始至终没放松过。
邢雁鸿没再多问。
他们三人在外人看来像是三个不算亲近的陌生人一样,但隔墙有耳,此时是在汝南,不方便多说。
云家除去琴氏和云庭柯,云既明和云段目都到了,他们看上去也算有说有笑,和外界传出的流言有所不同。
薛蛮本来一直盯着楚心乐,可自楚心乐走后,便一直埋头吃菜喝酒,施甄冥过来时也只是和他象征性地捧杯,并没想要过度深谈的模样。
倒是暮家,只来了当家暮怀雨一人,穆怀雨不善交谈,而如今中原五大世家中又属暮家最无威胁,自然也没人愿意上前巴结。
施恩择自宴席开始就心不在焉,一人独坐高台喝酒,左手撑腮,全然没有东道主的热情。
这顿宴席像是必须要完成的任务,直到结束,也没有世家明了施恩择办春日宴的目的。
各大世家拜别后便出了城门,没人愿意再次多待一宿。
邢烟平和邢凌君离开的时候,邢雁鸿没去送,而是自己回了院,坐在屋顶上对月饮酒。
他瞧上去什么都不在乎,可周围的低气压又显得人闷闷不乐。
他已经喝醉了,血液里渐渐窜上来热潮,连夜风都吹不下却。
他急于要寻找一个出口发泄。
“怎么不去送送?”清亮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抚去邢雁鸿没由来的烦。
他垂眸,看一身青衣衫正直挺着身子抬眸看他,月光全部映进他那双含情眼里,眼下的小痣一瞬间跳进邢雁鸿心里。
邢雁鸿没动,又喝了口酒,活像个纨绔登徒子,歪嘴一笑,说:“又走不了,没用。”
“下次见面可就不知道何时了。”楚心乐叹气一般地说,今夜的他看上去柔和许多,伪善的笑收起来,露出几分落寞的沉静。
邢雁鸿把剩下的酒一口闷了,他从屋顶上跳下去,落到楚心乐身前,遮住洒下来的月光,两人对视,谁也没说话。
“你今日见过我老爹和二姐了。”邢雁鸿突然说。
楚心乐一怔,颔首微笑,问:“所以呢?”
“除了大哥,我家里人,你都见过了。”邢雁鸿收起轻浮的笑,习惯了他逗姐儿喝酒的不正经,突然的正经让楚心乐招架不住。
唇上的笑意没减,似乎更深,他又问一遍:“所以呢?”
邢雁鸿被他问得恼,却强忍着怒沉住气,喝过酒的声音沙哑,他们离得近,一张口,楚心乐就能闻到他身上醇郁的酒香,熏得他也醉。
“你喝我的血,见我的家人,同睡一张床,楚易安,咱们分不开了。”他说的霸道,那双眸子闪出的光几乎要把眼前的人拆吞入腹。
今夜是个难得的晴夜,月亮格外圆,月色朦胧皎洁,笼罩住院中的二人,撇下那些残忍的深仇血恨,他们如同一对神仙眷侣。
连楚心乐几乎都要信了,他完美的脸上出现一丝隐忍,眨眼又消失,连邢雁鸿都没捕捉到,嘴角的弧度依旧,他垂眸,浓密眼睫遮挡住眸中的自嘲。
“邢伯鸾,你喝太多酒,醉了。”他说。
“我没醉,你三哥哥我千杯不醉。”邢雁鸿反驳。
“你怕鬼不敢熄灯,我陪你睡,你肩上的担子沉,我和你一块背。”他说的慢,一字一句全是诚恳,从小放荡不羁的九原鹰崽头一回这般真诚,他沦陷了,他承认这是他驯服不了的猎物,从一开始,被驯服的就是他。
楚心乐嘴角的笑逐渐消失,他依旧垂眸,邢雁鸿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易安啊,你要对我负责。”邢雁鸿在恳求。
听到易安两字,楚心乐闪光的眸子暗下去,他抬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说:“三公子,我从一开始就没说过我是楚易安,你心里的是谁,你自己该想清楚。”
说罢他转身要走,手腕却被扯住,邢雁鸿一用力把他箍进自己怀里,浓重的酒香一瞬间包围住他。
“阿乐,你真的忘了吗,十年前的那夜,在楚府后院......”邢雁鸿明显发现怀里的人身子一僵,这个无意间的动作让邢雁鸿感到愉悦。
他记得,他一定记得。
“邢伯鸾......”楚心乐并没挣扎,就这样把头埋在他怀里,声音发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你什么都记得。”邢雁鸿肯定说:“为什么不承认,阿乐?”
夜深了,周围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响,连虫鸣在这一刻都消失殆尽,他们的呼吸相缠,没人肯打破这般看似美妙的寂静。
楚心乐舍不得松开他,他的双手似乎抓得更紧,他抬头,直视邢雁鸿:“承认什么?是承认我是楚心乐,还是承认那晚救你的人是我?”
“这两个,你都要承认。”邢雁鸿搂住他的手更紧,酒味带上热潮,直扑楚心乐的面颊。
楚心乐摇头,勾起的眸子含情,说:“这两个我只承认一个,你想听哪一个?”
“你想承认哪一个?”邢雁鸿反问。
楚心乐笑而不语,伸臂搂上邢雁鸿的脖颈,他昂头,这个动作使他纤细的脖颈伸长,露出上面圈着的颈链,凤凰依旧是那展翅高飞的模样,红宝石和那双含情眼一样勾人,仿佛叫嚣着邀请他来品尝。
楚心乐垫脚靠近,贪婪地呼吸着邢雁鸿身上的味道,耳语一般用气声说:“你猜。”
邢雁鸿要将他揉进怀里,他们此刻亲密无间。
“我不猜。”邢雁鸿说。
“邢伯鸾,你我不是相同的人,你不该栽在这里。”楚心乐回应他,这让邢雁鸿更加放肆。
“阿乐,我栽你这了。”邢雁鸿贴在他耳边,酒劲上来,他有些急:“栽到你这,我心甘情愿,以前我不肯正视自己,可有些东西就算回避也于事无补,十年前的那场春日宴,我就已经栽到你这了。”
他听见怀里的人传出一声叹息,那是真挚又哀愁的叹息,邢雁鸿能从里面感觉到楚心乐的难受,无奈,甚至是后悔,他在挣扎,可他不想离开邢雁鸿的怀抱,楚心乐与他离开些距离。
月光打在他脸上,明艳秾丽的眉眼是往常一贯的笑意,可又有什么已经变了。
邢雁鸿顾不得那么多,他沉下去了,他愿意沉得更深。
楚心乐笑了:“邢伯鸾,抱我进去。”
第40章 省略号在微薄
炙热一瞬间席卷全身,狂野猛兽般叫嚣着冲出封闭的枷锁,邢雁鸿弯腰想把人扛起来,摸到楚心乐的膝窝似乎想到什么,另一手从腰摸上肩,把人打横抱起来,踹开自己的房门,把人抱进去又旋腿踹上。
看似静谧无人的院子从左右假山后出来两人,尘凡和凛皓大眼瞪小眼,作为主子们的近卫,他们必须要随时待在主子身边,方才的情话听得自然一清二楚。
尘凡年纪虽然不大,但从艳香楼出来,该懂的都懂,院子里的热潮全被邢雁鸿席卷进屋,吝啬地不肯留下一点,如今院子里的气氛降至冰点,冻得两人有些哆嗦。
“兄弟,我告诉你。”尘凡不甘示弱地冒出自己身上的刺,说:“我主子肯定在上。”
“.........呵。”
凛皓看他半晌没说话,回给他一声从鼻腔里挤出来的冷笑,不屑一顾把尘凡的自信打击个粉碎。
……
……
……
“你和十年前变好多......”楚心乐按住那只摩挲在自己颈上的手,喃喃地低喘。
顿了顿后,他叹出一口气,垂下眼眸又抬起来,沉沦于欲的含情眼看邢雁鸿,笑起来,说:“我不后悔。”
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邢雁鸿那时候根本来不及细想。
楚心乐的不后悔到底指什么呢......他不后悔救自己?还是不后悔被自己捅死?还是说......他不后悔把自己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