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母亲来我房中可是有事?”云既明装疯卖傻,明知故问。
琴氏把手中的茶放下,伸出一只带满金戒玉镯的手由一旁的丫鬟翠儿扶着站起来。
“这话该我问你,长洲,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琴氏的一颦一笑皆是大家闺秀的端庄模样,她不比身旁的翠儿水灵,但通透优雅的气质出众难敌。
云既明就着那双眼随了琴氏。
“嗳?母亲怎么问这话?”云既明提高声调,大问出声,声音传遍房间。
琴氏喜静,最烦人吵吵闹闹,顿时一记眼刀横过去。
云既明看到自己想要的模样愉悦地笑,好心地降下音调,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母亲的人跟丢了啊。”
不只云府,整个临安乃至其他世家,都能看出云家依然分成两派,他们互相撕咬,没人愿意进去掺一脚,只在自己安全的范围内乐呵呵地看戏。
“云长洲,你就该这样孝敬怀胎十月千辛万苦生下你的母亲?”琴氏太阳穴暴跳,礼法使他控制在暴起的边缘,警告的声音里充满危险。
屋里除去琴氏和云既明只有翠儿和钱益,他们二人低下头,在此刻被压制地不敢呼吸。
云既明面无表情,看琴氏如同陌生人:“生养之恩我自当会报。”说到此他倏的笑起来,嘲讽说:“十月怀胎?千辛万苦?母亲,您可是想要我的命啊。”
“你若就此收手,我留你一命,如今局势已定,云家当家,该是云段目。”琴氏提醒道。
云既明颔首,说:“因为他傻,好控制,傀儡家主,多令人期待。”
琴氏没有反驳,她嘴角勾起一抹笑,由翠儿扶着往外走,经过云既明时停下,侧首瞧他,橙红的油灯打在她灿烂的金钗吊坠上,她说:“我给过你机会。”
云既明也侧首,直视琴氏,忽然问:“你可知和云段目传信的人是谁?”
琴氏面色互变,她和云段目都不知道此人是谁,可每次此人都能算到接下来的事,准确地给出两人正确的做法。
“你知道?”
云既明笑:“母亲,别紧张啊,我要是知道了,那人还有命传信吗?”
琴氏终于被激怒,她不再去看云既明,由翠儿扶着走出院子,消失在他们眼前。
钱益见人走了,松口气,问云既明:“你知道传信人?”
云既明叹口气,侧首白他一眼:“不知道。”
“那你刚才威胁她!”钱益怒了。
云既明捂住被震的耳朵,往里屋走:“我吓吓她,别的没有,咱气势得上去。”
钱益火气上头:“我可去你的气势吧,命都快没了!”
云府院中,迎春花的香气扑鼻。
翠儿明显感觉到琴氏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问:“夫人为何要助二公子?明明大公子才是您亲生的......”
琴氏长呼一口气,疲惫不堪,她轻拍翠儿的手,说:“你不懂,他是怪物,是生来就不甘被约束的毒蛇,我控制不住,他身体里流淌着我一半的血脉,正是因为这样,那该死的不甘人下想要高人一等的思想注定我们无法和平共处。他太冷血,没人能打动他的心,若是不压制他,到最后,只会落得满身重伤,甚至是死亡。”
漫天的星光璀璨,闪进琴氏的眼里,少女的天真早就消磨在这幽深寂寥的云府深院里,她从九原嫁到临安,注定她的一生都要锁在云家。少女的情怀很清透,只想和夫君一心一意一辈子,可云庭柯没给她想要的,他沉迷酒色,喜新厌旧。当云庭柯收进第十五个小妾时,琴氏终于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云庭柯眼中的昙花一现,她要不停地勾心斗角去保住自己徒有其名的云家大夫人。
男人的爱都是骗人的鬼话,唯有权力才是可以握在手中的利剑。
琴氏懂得这个道理,也在一步步靠近这个道理。
云庭柯当不好云家家主,那就换一个,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她变成那个欲望缠身的云家大夫人,再也回不到当年刚嫁进云府的琴莲儿。
“翠儿啊,别变成我这样。”
临安的风吹起来,长安街上空无一人。
“他就是云家的云既明?!”邢清章瞪大无神的双眼,握住纪无涯的手又紧几分,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失态。
平安哇地叫一声,比邢清章还要夸张,哭丧张脸喊:“天啊师父,云家最近不是很乱吗!”
纪无涯默认。
“云段目不是要做家主了?!那到时候肯定赶尽杀绝啊!”平安来回踱步,俨然一副小大人模样碎碎念:“毁了毁了,他经常来咱这,到时候斩草除根,我们是不是也会被当成同伙?!怎么办啊!师父,哥哥!要不咱连夜逃吧!”
邢清章掐住纪无涯的手在发抖,平安虽然年纪小,但说得并无道理。
纪无涯以为他在害怕,便安慰说:“渊儿莫怕......”
邢清章摇头,目光坚定,说:“师父,我想帮他。”
纪无涯听此话怔愣一瞬,皱紧眉头。
“哥哥!”平安大喊。
“他帮过我和平安很多,我有眼疾,平安又小,平常来的人多,若不是长洲......云既明和钱益,我们也不可能有今日,师父,我不想他们成为阶下囚,更不想看他们丧命。”邢清章神色认真。
纪无涯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徒弟,感受手背传来的刺痛,他似乎察觉出什么:“渊儿......他也许并不像你想的一样。”
“师父,他帮了我,在临安,一直是他在帮我。”邢清章握得更紧。
纪无涯无声地勾起唇,紧蹙的眉头展开,他说:“好,我们帮他,师父是为你。”
见自己徒儿担心的神色渐渐轻松,纪无涯也笑起来,只是他并没告诉邢清章,自己这次下山,便是云既明要挟。
临安吹起凉风,可汝南却热得要命。
这日正好歇息,侯营囡本来不愿出门,想到整日陪在自己身边的美人,便要出门挑些玩意送给人家。
侯营囡生平第一次被人勾去魂,从前一伸手就会过来一堆,可这个宝侯营囡捧在手心里,生怕自己吓着人。
他出门用轿子,八个人抬的轿子在他这里要十六个,出街的阵势可谓是大气。
可在轿上瞧不清店铺里的东西,等到了人最多的尧舜大街,侯营囡被左右两人搀扶着下来,逛来逛去也没个新鲜玩意,累身累心,侯营囡心情烦闷。
“主子,前面有家首饰铺子做得精巧,我见施二公子爱戴首饰,何不去瞧瞧?”左边那个机灵,小心翼翼地说。
右边的跟着应和。
侯营囡一想,他的宝脖上带颈链,手上带玉镯,应该真是喜欢,满意地朝左边那个一笑,夸道:“行啊你小子,聪明,回去有赏!”
“谢主子!”
两人搀着侯营囡进去,掌柜立刻围上来,跟在侯营囡身后。
侯营囡打金钗瞧到朱石,又从朱石看到玉镯,本来没在意,都走过去,又想起楚心乐手腕上的玉镯,折回去拿起一支来瞧。
掌柜一见立马插话:“侯少爷有眼光,这玉镯可是选用天然冰山玉打磨而成,色泽润度都是全汝南最好的。”
侯营囡点头,随便说:“确实不错。”
掌柜见状更起劲,滔滔不绝地夸:“那当然,前些日子邢家三公子还来我这买玉镯呢,看好就拿走......”
“邢三?”侯营囡那双被肉挤紧的眼倏的看向掌柜,审视与打趣上来。
掌柜怕他不信,立马点头,说:“对对对,当时挑得还是我家的新款式,因为做工复杂,就那一个。”
“哦?什么样呢?”侯营囡像是发现什么秘密,把镯子放手里来回把玩,看似不经意地问。
“翡翠绿玉,外有纯金的牡丹花包裹,全汝南就咱们家一个,可是顶好的模样。”掌柜说。
侯营囡嗤笑一声,把手中的玉镯递给掌柜,让人包起来。
掌柜立马拿去包,可身后的侯营囡模样像是要吃人。
他重复掌柜方才的话,说得咬牙切齿:“那可真是顶好的模样啊......”
第44章 猪血
难得的一日歇息后,楚心乐去炼药司更早。
侯营囡还未到,他进门,见一旁盆里的血块还未放进去,他迎起笑脸问一旁的丫鬟:“今儿个这猪血是新鲜的?”
他温柔体贴,模样又是从未见过的好,那丫鬟哪受的了楚心乐的撩拨,便打开话匣,实话实说:“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只管每天往里放,不过这腥味闻着大,若是猪血的话放上一宿味就散了,该是新鲜的。”
楚心乐颔首,笑着回他:“辛苦你了。”
那丫鬟一张脸倏得爆红,立马摇头,忙说:“没有没有,这都是奴婢份内的事。”
血块被屋里的热气蒸腾,苦药混杂血腥味弥漫。
该放血块时,侯营囡打着哈欠被扶进来,瞧见楚心乐依旧一副谄媚模样,他哆嗦着肥肉走到楚心乐身旁,终于开口说话:“铭儿似乎对这些血块感兴趣?”
楚心乐睨他一眼,看丫鬟正往药炉里投血块的手,白皙的手指上是残留的血渣,有些融开顺手指流下去。
“想知道拿猪血来炼的,到底是什么药?”侯营囡又问。
楚心乐这才有所反映,侧首看侯营囡,屋里蒸腾的热气朦胧,衬得他眉眼清明,在这苦腥极重的炼药司,他到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是啊,哪有谁会不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呢?”楚心乐反问。
他承认的太快,甚至不带一丝犹豫,这倒让侯营囡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啊,侯公子要不要告诉我?”楚心乐看上去低眉顺眼,可语调里的轻快上扬显出几分俏皮。
侯营囡转眼瞥上楚心乐手腕的玉镯,被蛊惑的心慢慢静下来,不答反问:“这镯子啊,可不像假的,全汝南都找不出这样精致的假镯子。”
楚心乐不避讳的抬起手腕,他自己都没注意自己眼中的亮光,颔首回答:“全汝南都找不到这样精致的假镯子。”复又抬头朝侯营囡一笑,话语里带些自豪:“不巧,我找到了。”
“......”
“你和......”
“时候不早了,这药啊,看样子也要熬出来了,”楚心乐打断他,看一眼蒸腾喷薄的药炉盖,说:“药也得对症下,胡乱吃,那就是吃毒。”
尘凡等在炼药办外,见自家主子出来便迎上去。
“查出来了?”楚心乐问。
尘凡有些丧气,摇头说:“施恩择所住的院子里外层层把守,根本无从下手。”
“难道真是猪血?”尘凡问。
“猪血放一宿味就差不多散了......”楚心乐回答。
两人慢慢往前踱步。
尘凡私思付片刻,半疑半信说:“难道他们每天都杀猪放血?”
“兴许不是现杀现放。”楚心乐当即否定。
“不是说......”
“若不是猪血呢?”楚心乐打断他,停下脚步,四周无人,尘凡觉得春风如刀带上阵阵冷意。
“什么血,放上几天,都依旧有极大的腥味呢。”楚心乐笑,看前方就要到自己院子,抬脚往前走。
“难道......”尘凡瞬间明白。
“去查查,汝南或临近之处有无人失踪。”楚心乐说。
尘凡得令后未作停留,腿还未迈进院子便从后墙翻出缺。
楚心乐进院子,发现霍刚等在外面,没练剑,手背身后,看模样在等他。
“师父。”楚心乐朝霍刚喊。
霍刚点头,走过去,笑了笑没说话。
“师父今日为何来这般早?”往常都要等天稍暗下去才会喊他来练剑,今日天还亮。
“施......阿乐。”霍刚还不习惯这个称呼,可楚心乐要他这样叫。
“嗯?”楚心乐微笑着回应他。
霍刚似乎习惯这个称呼,他又轻喊一遍:“阿乐。”
“师父,我在呢。”楚心乐不觉烦,耐心地哄这个老小孩。
霍刚瞬间哈哈大笑起来,从背后伸出只手拍上楚心乐的肩,又伸出另一只来。
楚心乐看见霍刚手中拿两把刀,一把长剑,另一把是匕首,两者外形相似,只是长短不同,刀柄皆刻牡丹花纹,牛皮刀鞘偏硬。
楚心乐接过那把长刀,拔开看,剑刃薄利,昭示着他不适合砍与刺,但能轻易割断血管与关节处的韧带,剑长三尺,剑身软可折,预示着它可以别在腰间令人无法察觉,挥动起来像鞭有似剑,这表明用剑人速度要及其灵活迅速,时软时硬的剑身即使一击不中只要一抖就可以迅速下一击,让人防不胜防,杀伤力极强。
而那把匕首虽刀柄刀鞘同软剑一样,可拔开看却完全不同,刀长九存,三指的宽度,刀刃锋利坚硬,两侧呈锯齿状,足以一刀刺穿皮肉胸膛,直击内脏。
“你生性聪慧,起初以貌取人,是我眼界低,我霍刚已将毕生所学都教于你,需每日勤加练习,熟能生巧,这两把剑虽然老,但一直跟在我身边,我愚笨,用不了,可你不一样,我瞧你从前会功夫,并且极有天赋,为师今日将他们送给你。”霍刚抚摸刀鞘,轻拍两下,收回手。
这两把刀剑足以做楚心乐的保护符,不论远攻还是近战,它们都足够强。
楚心乐眼神离不开手里两把新剑,说:“师父当真要送我?”
霍刚哈哈大笑,他手放侧腰,抚摸那把陈旧的剑:“师父有这把剑就足够了,其他的,都用不着,你不用,没人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