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越赶到的时候,远远看到马背上没人还吓了一跳,随即看到湖边翘二郎腿躺着的顾淮笙,猛提的心才放了下来。
也是,有云墨暗中跟着,想也知道不会轻易出事。
深吸口气,赵越这才翻身下马,朝湖边走了过去。
他走的很轻,几乎听不见脚步声,可就在他距离两米开外时,顾淮笙还是放下手肘,转头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赵越停了下来,顾淮笙一言不发,就那么看着他。
最后还是赵越先动,迈步走到顾淮笙身边坐了下来。他刚一坐下,顾淮笙就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搓了个泥团扔湖里,依旧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赵越歪着头看顾淮笙一眼,又看一眼,没忍住伸手抓住他扔完泥团去拔草的手,抓住了,便握紧了。
“对不起。”赵越转头望向湖面:“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手便忍不住狠狠一抖,脸色也变得复杂僵硬起来。
“只是什么?”顾淮笙奇怪的看过去,看到赵越的反应,眉头微微皱起,愈发觉得赵越不对劲了。
赵越没有回答,他只是转头看向顾淮笙,突然伸手抚上他的后脖根儿,轻柔地摩挲着。
“王爷……”顾淮笙反手抓住赵越的手,语气不掩担忧:“你到底怎么了?”
赵越嘴唇开合,好一会儿才发出沙哑艰涩的声音:“疼吗?”
“什么?”顾淮笙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的莫名其妙。
“很疼的吧?”赵越却像是压根儿没听见顾淮笙的话,自顾自地恍惚喃喃着:“一定很疼……”
“你到底怎么了?”顾淮笙扯下赵越的手,脸色严肃起来:“赵越,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到底怎么了?你在说什么?什么疼不疼?”
赵越突然就激动起来,将顾淮笙翻身压回地上,整个上半身将人禁锢在身下,脸埋后脖根儿,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洇湿了顾淮笙一后脖子。
“嗐!”顾淮笙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发脾气,就又被赵越的眼泪给惊到了:“不是……你怎么还哭上了?我这到底怎么你了啊?”
“疼吧,疼的吧?”赵越一遍遍哽咽重复的问着同一句话,好半晌才接道:“肯定会很疼,你打小就怕疼,那么重,那么锋利的屠刀,该是多疼啊……”
顾淮笙本来扭着身想去看赵越的,听到这话身体一僵,动作就顿住了。
第112章 你不欠我
“赵越。”闭了闭眼,顾淮笙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声问道:“你……在说什么?”
“你的心结,不是因为顾老将军。”赵越几乎哽不成声:“是因为,家破人亡,头断法场……所以你才每次醉酒都喊疼,不是身上疼,是脖子疼,是心疼,是不是?”
顾淮笙垂眸沉默,恍惚间彷佛又回到了前世,旁观将军骨寒,兄弟身陨,翻手风云搅弄朝局,攻人心,乱权势,以及烈日炙烤,屠刀砍下的瞬间,自己滚下邢台的头颅……
风静,风起,风又止……
半世浮沉,无悔,却终究疼入骨髓,记住了,便忘不掉了。
“疼。”良久,顾淮笙才回过神来,低低应和了一声。
只这一声,赵越就情绪崩溃,泣不成声。
用力收紧的怀抱,勒得顾淮笙直皱眉头,却沉默着感受那份来自珍视的疼痛,一言不发。他没有阻止赵越发泄情绪,只是一动不动的沉默陪着,直到对方平静下来,才挣了挣。
都没要顾淮笙说,赵越就翻身下去,将顾淮笙翻身扶坐起来。
“没……伤到你吧?”赵越眼睛红彤彤的,鼻音浓重:“弄疼你了是不是?我……”
“没有。”顾淮笙伸手抱住赵越,抬手抚头:“都过去了,痛也好,憾也罢,不重要,咱们现在就很好,我很庆幸,能回来找你,磨着你,这一次,我们没有错过,兄长,淮阳,也还活的好好的,不问前路艰险,只要你们都在,便无畏无惧。”
赵越点头。
顾淮笙便笑了,放开他,挑眉:“还哭吗?”
原本是故意调侃逗弄缓解气氛,不想却被赵越一个推倒又给压了回去,二话不说,吻了个结实,凶残用力的,像是恨不得将他生嚼吞了,揉进血骨。
顾淮笙依旧由着,直到喘不上气才把人推开,笑问:“光天化日,荒郊野外,王爷是准备在这里与我共赴云雨么?”
赵越盯着顾淮笙,深吸口气把人给拉了起来:“还走吗?”
“嗯?”顾淮笙本来正在拍衣裳上的草屑,闻言转头看了过去。
“你突然离开。”说到这个,照顾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咬了咬牙槽:“是生气,还是只是要回京?”
“气啊。”顾淮笙应的干脆:“你都不乐意见着我,我干嘛死皮赖脸留在那给自己找不痛快?”
话音刚落,赵越拉着他就走,顾淮笙猝不及防,被带了个踉跄。
“干嘛?”顾淮笙小跑两步跟上:“你可悠着点啊,昨晚那里被你使用过度,我还疼着呢,走快跟瘸子似得,也太不雅了。”
赵越便在顾淮笙前面蹲下来:“我背你。”
“背着会扯到,更疼。”顾淮笙忍着笑。
赵越便站了起来,转身一脸认真:“那我抱……”
“适可而止啊赵越,再抽风信不信我踹你?”顾淮笙摇摇头,绕开赵越便走到了前头,好一会儿,才语气郑重地道:“前世因果皆是业报,你并不欠我什么,要说欠,也就说话不算,食言而肥,说好来生护我清闲,结果却是我死皮赖脸费尽心思往上凑,所以啊,便用你余生偿还吧!”
两人走上马前,顾淮笙利索地踩着马登,甩腿就翻身骑上了马背,身姿利落,飒然不羁,哪见半点那里疼的样子。
赵越近乎痴迷的望着。
顾淮笙转头见赵越望着自己不动,歪头挑眉:“王爷不上马吗?”
“上。”赵越眨了眨眼回神,这才走到自己的马前,翻身而上。
顾淮笙转头看着他:“王爷是回营地还是去城里?”
赵越想了想:“回营吧。”
话落,两人默契调转马头,直奔回营。
两人这一来一回,可够折腾的,他俩倒是没觉什么,暗处的云墨却扶额摇头,迅疾跟了上去。
两人回到营地时,炊烟缭缭,一伙人竟是已经将赵越猎回的那头野猪拾掇干净,架火烤上。
这大上午的……就这么油腻大肉,好么?
顾淮笙也没吃东西,可看着那滋滋滴油的猪肉却是半点兴趣都没有,反而腻味的慌,看的只皱眉头。
“将士们晨练消耗大,清粥野菜根本填不饱肚子,边关条件艰辛,杂粮糙食吃多了,就馋口油荤,索性这山里不缺,便随着他们吃过痛快。”赵越趁那些人没注意,不想被打扰,拉着顾淮笙就回了营帐:“既然来了,就呆这边别回京城了吧,梁王太子勾结,反扑之势凶猛,赵邑撑不了多久,呀呀眼下我们只待时机,另外,顾将军已经率军动身返京,应该很快就能赶回,战争已起,呆在京里太过危险,这里安全些,对了,还有一事,我之前派去潼阳关的人已经回来了,母亲与淮阳,已与顾将军汇合,安然无恙,你可以放心了,至于元伯和六瓣莲的牵扯,就让云墨去调查。”
说罢,没等顾淮笙说什么,赵越抬手一个响指叫出了云墨,从顾淮笙身上摸出木莲玉牌,递给他。
“形势紧迫,尽快查明此事,刻不容缓。”赵越叮嘱道。
“是,属下定当全力以赴。”云墨抱拳应下,随即转身离开。
第113章 业果难清
“此人隐藏极深,云墨此行,能查到吗?”目送云墨走出营帐,顾淮笙眉心微蹙,凝着沉重:“此人一天不出来,咱们就始终处于被动,眼看梁王太子联手,京中不日必将大乱,咱们想做黄雀,可身后却还躲着个猎人……”
“怕他作甚?”赵越冷嗤:“我赵越从来都只为捅破这天,至于江山,他想要,给他便是。”
顾淮笙闻言,震惊的转头看向赵越:“你……”
“这江山,断送父亲的命,也禁锢了我赵越这么多年,破了且好,谁主沉浮,又有什么关系?”赵越拉了下顾淮笙的胳膊,随即转身走到一边木榻盘膝坐下:“我半身囹圄皆因它而起,看似色彩斑斓,却不过方圆囚笼,何至留恋?”
顾淮笙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静静看了赵越一会儿,方走过去,挨着他身边整襟坐下。
“王爷说的,可是心里话?”顾淮笙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儿:“这盛世江山,你当真没有念想?”
“有。”赵越伸手顺捋顾淮笙肩上的头发,手掌便稳稳压在其肩头:“国不可一日无主,我即起乱世,就得拨乱反正,但倘若有人有能任之,拱手相让亦无妨。”
这话实在是绕,饶是顾淮笙都有些听不大明白,疑惑地歪了歪头,眨眼看他。
“赵越……”顾淮笙沉默须臾,才稍微明白了些什么:“这只是你现在的想法吧,在这之前,你其实,也是想要这江山的。”
赵越闻言一怔。
顾淮笙见状便笑了:“果然……”转开视线,幽幽叹了口气:“你是因为我,你想弥补,所以才会这么想,是么?”
赵越张嘴,顾淮笙却食指压住他嘴唇,将他未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我说过,你不欠我什么,前世死局,每一步皆是我自己走出来的,是我自己的选择……”
赵越拉下顾淮笙的手,打断道:“可我欠你舍身相护,欠你一世久安,更欠你,一生清闲。”
“舍身相护?”顾淮笙仔细回忆,没有这事儿:“虽说我目的不纯吧,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我舍身挡剑的,好像都是赵邑哎。”
赵越……赵越心下一窒,忽然认识到,其实顾淮笙,也有不聪明的时候,比如现在。
“我说的,是我。”说到这,赵越神色一凝,攥了攥拳头:“前世取江山,舍了你,便是死局,我也应该陪你的,终究啊,还是我负了你。”
“负什么啊?”顾淮笙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咱俩就没有开始过,再说了,那时候,你的处境,也由不得你逆道而行,脚下是刀山,身后是悬崖,除了走下去,没得转道或是回头,你不止肩负家国百姓安乐之责,还有你必须护着的人,你拿什么义无反顾?真要说起来,该是我欠你才是,我助你破了一个囚笼,却又把你推进另一个囚笼,你一生自由,前半生拜权势所累,后半生,却是我亲手给你断送的,便是金算盘在手,这累世业果,孰是孰非,谁又算的清楚?”
不过……
顾淮笙忽然眉头一皱。
“前世并没有冒出六瓣莲这个意外土匪呢。”之前一直忽略了这点,这会儿聊上头,顾淮笙才猛然想起这茬:“莫非,是因为我回来了,所以某个节点,某个抉择,引发出来的变故?”这么一来,不禁隐约抓到点什么,可仔细琢磨,那感觉却又转瞬即逝,什么都没有。
赵越本来还陷在前世的情绪里,听到这话亦是一愣,随即便转移了注意力,转头跟顾淮笙面面相觑。
“王爷想到什么了?”看到赵越的反应,顾淮笙问道。
“前世没有出现,而今生却出现之人,只有一个可能。”赵越眯了眯眼:“那就是,前世他没等他冒头,就不在了,而今生,正好因为你的抉择改变,所以……”
“所以……”顾淮笙接过话头:“或许我们可以捋一捋,前世或直接或间接,死在我手上的那些人。”
赵越点头:“能布控全局之人,绝非泛泛之辈,此人身份必然大有来头,只要捋一捋,应该能捋出蛛丝马迹。”
“你可别小看无名之流。”顾淮笙却不赞同赵越这一说法,摇了摇头:“栽大跟头,必然是有名之辈,成大事者,却往往可能是无名小卒,旁的不说,便是我,谁能想到,我一个整日连上衙都迟到早退,不求上进不争不抢的吏部侍郎,实际上却也是控棋对弈的其中一方呢?”
这话在理,赵越默了默问:“那依你看,此人……”
“有名有姓之辈倒是不难,死在我手上的拢共也就那些,无名小卒,那就……”顾淮笙纵肩:“直接死在我手上的,基本都是叫的上名的,这间接死的,我也不知道啊。”然而顾淮笙却并没因此就放弃:“你且容我好好想想,说不定真能捋出个线索来呢。”
顾淮笙说罢便站起身来,转身朝营帐外走。
见状,赵越赶紧起来:“你去哪?”
“出去走走,你别跟来。”顾淮笙摆摆手,随即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第114章 可疑之人
这山里处处都是危险,顾淮笙没走太远,只走到离营地几米开外的小湾沟就坐了下来。看着远处的溪流,抛着木莲,看似表情呆愣,实则脑子里却在飞快划过前世那些人和事。
一水能叫上名的那些人走马观花自脑子里溜过,顾淮笙抬手接住空抛下落的木莲便是一攥。
“对啊,这么重要个人,我怎么就给忘了!”顾淮笙懊恼地一拍大腿。
“想到谁了?”
听到声音,顾淮笙转头,就见赵越在身边坐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顾淮笙眨了眨眼。
“跟你前后脚过来的。”赵越拔了根草别到顾淮笙耳朵上:“山里不安全,你一个人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