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好。”顾淮阳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着就红了眼眶:“之前看他那么镇定冷静,本来以为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道,曌王这一去,他还是崩溃了,人是昨儿晚上去世的,自打曌王去世,父亲就把他跟曌王遗体关房间,谁叫都不开门,不吃不喝也不出来,本来不该这时候把你们叫来的,是大哥怕父亲撑不住出事,才让人给宫里递的消息。”
顾淮笙叹了口气:“麻朵呢?”
“那女人见势不妙想跑,被父亲一剑刺死了。”提到麻朵,顾淮阳就咬牙切齿:“都是那女人,之前信誓旦旦给咱们保证,曌王能挺过来,还说找到了新的医治曌王顽疾的法子,谁知也就过了两天,她给针灸后人就没了,给了父亲希望,又让他面对绝望……不然父亲也不至于现在这样。”
“她这么说的?”顾淮笙直觉不对。
“是。”顾淮阳点头:“是她说的,她还保证不会有问题,说是那法子会有损记忆,曌王病愈之后可能会忘掉一些人和事,看她说的有鼻子有眼,本来以为是真的,谁知道……”
“有损记忆的治病法子?”顾淮笙猛地闪过一点什么,让他蓦地停下脚步,可闭眼细思,却什么也没能抓住。
他这反常的举动把赵越跟顾淮阳都吓了一跳,两人同时伸手搀住他两边胳膊,皆是一脸紧张的看着他。
“淮笙(二哥)……”
“我没事。”顾淮笙睁开眼睛,抬手挣开两人的搀扶,一边进门一边道:“我就,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
“想到什么?”赵越忙问。
顾淮笙摇头:“不知道。”
这迷惑性的回答,听的两人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不过眼下要紧的是顾钊那边,见顾淮笙已经恢复常态,两人便没有深问。
三人到的时候,顾淮准正背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大哥!”顾淮阳先一步跑过去:“父亲还是不肯出来吗?”
顾淮准摇头:“谁叫都没反应。”一转头看到赵越两人,忙拱手行礼:“臣……”
“顾将军不必多礼。”赵越出声阻止顾淮准行礼,望了一眼房门的方向:“人去世了,后事总是要安排的,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我去叫门试试吧。”
“能行吗?”顾淮准搭上赵越手臂。
“试试看吧。”赵越道:“曌王乃我小叔,人去了,我这做晚辈的,理应要见最后一面的。”
赵越说罢,安抚地拍了拍顾淮笙的肩膀,抬步就走到了门外,抬手敲响了房门。
不出意料,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赵越跟顾淮笙对视一眼,转头又敲了两下:“岳丈大人,我是赵越,可否让我进去见小叔一面?”
便是如此,里面依旧没有任何回应,这安静太过反常,一时间,竟让人莫名心慌。
顾淮阳脸色都变了:“爹他……不会做傻事吧?”
顾淮准跟顾淮笙都没有接话,但两人紧皱眉头的样子,明显也想到了这个。
便是赵越都觉得有可能。
奴儿一直待在旁边没有半点存在感,这时候才走到顾淮准身上,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不如,直接把门撞开吧?”奴儿提议道。
他这一出声,顾淮笙才注意到他,不过这时候也没心情打招呼,倒是对他的提议挺赞同。
“奴儿说的对。”顾淮笙道:“不能继续这么僵着,万一……咱们直接撞门吧。”
顾淮笙这话一出,都没等顾淮准和顾淮阳表态,赵越抬脚就准备踹门,然而还没踹到,门就自己开了。
只见顾钊神色憔悴,胡子拉渣的站在门后,定定的看了几人一眼,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又进去了。
但好歹门是开了,见人好端端的在那,几人皆松了口气,当下没有犹豫,提步就进了房间。
几人进去,一眼就看到床上曌王苍白安详的丑颜。
是的,丑,那张脸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坑坑洼洼全是皱茧,然后嘴角却勾着笑,带着解脱的平静。而他手里,却死攥着一块刻有顾钊名字的玉佩,那是对这厌恶人世唯一的眷恋不舍。
赵越看着,叹了口气,拉着顾淮笙走到床前,双双跪下,叩了三个头。
“小叔,侄子来晚了,两次过来,都没能说上一句话,不想今日得见一面,竟已是天人永隔,这些年,您受苦了,只愿黄泉走好,来世,富乐安康。”赵越说罢,又叩了三个响头,这才拉着顾淮笙站起来,转身对顾钊道:“小叔已故,岳丈还请节哀。”
“是啊父亲。”顾淮笙也道:“咱们还是筹备后事,让曌王入土为安吧,您个样子,他若泉下有知,又如何安息?他肯定是希望你好好的,不会愿意看到你为他这般黯然神伤的,父亲,曌王后事急需筹备,您是他挚爱,理应由您经手打理,他还需要您,这种时候,您更应该振作起来啊!”
顾淮准也在一旁劝道:“是啊父亲,您这样,我们看着,都很担心。”
第143章 生同寝死同穴
在大家的致力开导劝说下,顾钊总算开始面对现实,打起精神筹备后事。尽管人看着还是憔悴恍惚,但愿意走出来,就是好事,顾淮笙兄弟三看着,也稍微安心了些。
“棺椁就不必了,找个好一点的工匠,打个漂亮的骨灰盒吧。”听到赵越让人去订棺椁,顾钊从屋里走出来:“小九生前最在意的,就是那副面目全非的容貌,以及残疾的身体,他之前就说过,去后不要棺葬,让我给打个漂亮好看的骨灰盒,焚了装起来,他从来爱体面,却半生没个体面……”
顾钊望着院中那一片药铺,喉头一哽,便说不出话来。
“好,这事就交给我,我……我跟淮笙这就去办。”赵越说罢,见顾钊没有回应,拱了拱手,便跟着顾淮笙一道离开了。
一个骨灰盒而已,两人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去,但这既然是赵九遗愿,赵越就想亲自为其做点什么。
两人找了宫里有名的匠人师傅,选莲花云纹为图案,择金丝楠木为料,打了一口袖珍小棺外形的精美骨灰盒。
因着木料都是现成的,再者体量不大,哪怕两人要得急,也没花太久时间,半天不到,便完工了。
两人带着骨灰盒回去时,常宅的前院已经打理出了一块空地,下人们正在架柴堆。柴堆不远处,顾钊抱着一身白衣华服的赵九在花圃前的躺椅坐下来,目光空寂地望着花圃里的花花草草,手指梳理着赵九黑亮的头发,一下又一下。
“你总是嫌弃自己丑,不管我说多少次不丑,你就是不信。”顾钊的声音低低沉沉:“丑就丑吧,只要你高兴,无所谓了,反正咱俩这些年,你都是这么无理取闹过来的,我啊,都是顺着你,你说什么都是好的,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你看,说要去寺庙过完余生的是你,任性食言的还是你,九儿啊,你说纵你不在,也要我好好活着,代你看尽繁华绚丽,游遍万里河山,你歇斯底里要我应允你,你可知道,没有你,我双目失色,双腿难行,难啊……你真狠,到最后,一个全尸都不留,不过没关系,待的百年之后,我也焚烧成灰,咱俩装一个骨灰盒里,生同寝死同穴。”
顾钊一个人在那絮絮叨叨,就像赵九还活着一样,轻声细语,生怕声音大点就惊扰到对方,那份小心翼翼的温柔,看得众人皆红了眼眶。
就在顾淮笙跟赵越犹豫要不要过去之际,顾钊微微侧转了头:“东西做好了吗?拿过来我看看。”
闻言,两人便抱着骨灰盒走了过去。
“做好了。”顾淮笙将骨灰盒递到顾钊面前:“想着曌王喜欢莲花,就让人雕了这个花样。”
顾钊伸手抚摸骨灰盒,良久才收回手幽幽道:“挺好的,你们费心了,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已经准备好了!”管家将最后一根木头架好,扬声道。
顾钊低头看赵九,一句话没说,亲自把人给抱了过去。
“老爷……”
管家想帮忙,被顾钊摇头拒绝了。没有让任何人帮忙,就那么一步一步,登梯将赵九抱上柴堆,小心翼翼平放花团锦簇的焚床上,跪在那恋恋不舍地看了许久,才起身下来,燃了一根木棍,甩手扔进柴堆。
干草触火即燃,不过眨眼,便成燎原之势点燃了整个柴堆。而火中繁花之间,赵九依旧安详的躺着,像那静待浴火重生的白凰,直至一点点被火舌吞噬,眼睁睁化为灰烬。
身边忽然传来一声呜咽,众人循声看去,便见顾钊双手捂脸蹲在地上,一点点呜咽出声,直至放声恸哭。
顾淮阳想要过去,被顾淮准给拉住了:“让他哭吧,能哭出来是好事,总比憋在心里强。”
赵九的后事安排的很快,也没有大操大办,甚至都没有设灵堂,遗体焚化装殓后,顾钊就带着骨灰盒离开了,这一走,便再没有回来过,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顾家三兄弟虽然难受,但也尊重父亲的选择,只要人活着,怎么都好。
只不过主人走了,宅子里的下人却是要安排一下的,愿意跟去顾府的,顾淮准给带回去,不愿意的,给出足够的遣散费,直接遣散归还卖身契。
这些琐事,原本用不着顾淮笙插手,但他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这地方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在等着他去寻找,便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
真留下了,又没什么可做的,便干脆瞎走瞎逛起来。
“那屋子,之前麻朵住的时候,留下一堆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不是蛊虫就是毒药,大家没人敢碰,便一直放任没管。”老管教跟在后头,见顾淮笙望向不远的那个偏僻小屋,便上前解释道。
老管家本来以为这么说了,顾淮笙就该绕道走了,谁知人一听,居然还来了兴趣,直接就往那边走。不过他还没出手阻拦,有人就伸手拽住了顾淮笙的胳膊,这让老管家松了口气。
“淮笙?”赵越看看那屋子,猜到顾淮笙的意图,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我想去看看。”顾淮笙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去看看。”
赵越看着他,沉默须臾松开了手:“我陪你去。”
“好。”顾淮笙点头。
眼看着两人就这么去了,老管家刚放下的心又给提了起来,给急的,礼数都不管了,冲过去一手一个就给拽住了。
“王爷大人,这屋子都是些腌七八臜的东西,不能去啊,这要万一……”
“没事。”赵越道:“我们会小心的。”
“可是……”老管家还是不放心:“那蛊虫可比毒药可怕,防不胜防啊!”
“无妨,老管家不必担心。”顾淮笙道:“我们就进去看看,不乱动东西。”
老管家还是觉得不行,可两人坚持,他也没办法,只得放手让两人去了。但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便壮着胆子跟在了后头,哪怕他想到蛊虫就头皮发麻,但为了小主子安全,还是要跟着的。
屋子的房门是虚掩着的没上锁,一推就开。还没进门,就扑面一股呛鼻药味儿,竟是比之前赵九那院子还要浓郁些。
两人并没有立刻进,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待那股味儿散差不多,这才提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淮笙,你别走太快,走我后面一点。”赵越进门就把顾淮笙往身后拽。
可顾淮笙哪里肯,别说就一些死物,真有危险,他也只会挡赵越前面,而非缩其身后寻求保护。所以赵越的话他压根儿不听,侧身错步,就从赵越身后绕到了一边。
“哪有那么夸张,咱们就随便看看又不乱碰,还能真怎么着啊?”顾淮笙目光掠过那一排高架上的瓶瓶罐罐,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但仔细追寻,又恍惚只是错觉般,无迹可寻:“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乱来的。”
赵越跟老管家都跟在顾淮笙后头,两人都都亦步亦趋,生怕顾淮笙出事的劲头,直把他给逗乐了,不过理解赵越担忧的心情,顾淮笙也没说什么。
“你想找什么?”见顾淮笙一进门,注意力就全在那一排一排的瓶瓶罐罐上,赵越不禁狐疑地皱了皱眉,怎么看,顾淮笙这都不像是随便看看的样子。
“不,不知道。”顾淮笙还是摇头:“就想看看。”
赵越闻言眸色一动,想到什么,回头冲老管家摆了摆手,示意他先出去。
老管家是不想的,但看到赵越不容置喙的表情,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待屋子里就剩下两人时,赵越才走到顾淮笙身边:“你……是不是想到什么跟前世有关的事情,所以纠结上了?”
顾淮笙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直觉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我,只要找出来……”
“找出来?”赵越见顾淮笙忽然停下,不解的重复了一句,饶是他再懂顾淮笙的心思,这会儿也给绕的有些云里雾里。
“赵越。”顾淮笙转头看向赵越:“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我其实,对于前世之事,有一段残缺的记忆,那一段记忆,无论我这么努力都想不起来,做梦都没梦到过,我曾经以为,可能是,是鬼门关溜达了一遭,给溜达忘了,但我刚才却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是跟这里有关。”
赵越闻言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你不会还在纠结,前世岳丈跟小叔没有出现的事吧?因为跟今生偏差太大,所以你才觉得是自己记忆缺失?”
“不是。”顾淮笙坚定地摇头:“我很确定,我是真的,忘记了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