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
赵越话没说完,顾淮笙就被靠窗方桌上的一本黑皮册子吸引了注意力,目光一凝,便转身走了过去。
见状,赵越忙跟了过去。见顾淮笙伸手就要去翻册子,他一把给拽手拦了下来。
“等一下。”看了顾淮笙一眼,赵越这才松开对方的腕子,自怀里掏出手帕,将顾淮笙右手缠起来,确定不会直接触碰到册子,这才点头道:“可以了。”
顾淮笙笑了笑,随即便转头,动手翻开了册子。
第一页,入眼便是生僻花草虫子的图案。
再看注解,尽管都是一些苗疆文字,形似梵文难以辨认,但单从图案就不难猜出,这应该是一本苗疆医书,亦或者,是巫蛊秘书。
“你认识苗疆字?”赵越见顾淮笙看的专注,惊奇的问道。
顾淮笙摇头:“看不懂。”
话是如此,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却翻过一页就会仔细看半天,图案和字形的对比,都看的无比认真。
“这册子我虽然看不出来具体记录的是什么,但看着好像很厉害的样子。”顾淮笙看了几页后,忍不住感叹:“要不要送去翰林编修那边,让他们好好研究研究?”
赵越犹豫须臾:“那就带走吧。”
顾淮笙笑着点了点头,又粗略翻了几页,便合上了册子,解下手帕,将册子仔仔细细给包裹起来,准备收进怀里时,被赵越截胡夺了过去,转手就塞进了衣襟。
“哎……”顾淮笙想要拦都没来得及。
赵越无所谓道:“你收的,我就收的。”顿了顿道:“还要再看吗?不看就出去吧,这里药气太重,待久了恐对身体有害。”
顾淮笙却是又转头四下张望了一通,确定没什么发现,这才点头跟着赵越往门口走。
然而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到一个角落,让他猛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赵越一脸疑惑的跟着停了下来:“怎么突然不走了?”
然而顾淮笙没有回应,竟是掉头就朝那边走了过去。
赵越循着看了一眼,虽然没发现什么异样,但还是跟了过去。
第144章 释然
“发现什么了?”赵越看看顾淮笙,又看看木架上那些瓶瓶罐罐:“你说,我给你拿。”
“我自己够得着,干嘛要你帮忙拿?”顾淮笙给乐的,伸手就从木架上拿下一白玉小瓶来:“你看,是不是给你当初在刑场上给我服用的那个很像?”
赵越看着,当即瞳孔一缩。
“你那药……”顾淮笙看向赵越:“也是这种瓶子吧,瓶颈跟瓶座的图腾,跟这个一模一样,要说哪里不一样,也就你那个没字,这个字,就是字不认识。”
顾淮笙正嘀咕着,就听赵越低沉吐出两个字:“粟眚。”
“嗯?”顾淮笙本来都低头打量瓶子了,听到这话猛地抬起眼来。
赵越望着顾淮笙的眼睛:“此药名为粟眚,起源于苗疆,但失传已久。”说着叹了口气:“不是像,我给你服用的,就是这个。”
顾淮笙眨了眨眼,等着赵越下文。
赵越却拿过他手上的药瓶放回木架上,拉着他就出了屋子,一路脚步匆急,直到走出老远,才慢下脚步来,脸色却苍白的厉害。
“赵越……”
“粟眚致幻,能麻痹人的神经,以致痛觉消失……我当初,知道你怕疼,就特地自家里拿了这个药。”赵越艰涩地吞咽了下喉结:“而它之所以失传,就是因为弊大于利,被禁了,此药,轻则让人记忆缺损,重责,损其心智。”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之所以忘记了一些事情,就是因为服了这个药?”顾淮笙忍不住回头朝小屋的方向望了一眼。
赵越点了点头,盯着脚尖,没有看顾淮笙。
“还好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不是痴傻,要真傻了,那王爷可不就倒霉养儿子了?”见赵越情绪紧绷,顾淮笙故意开玩笑逗他:“白天追着王爷喊爹,晚上爬爹的床,脱光了缠着爹爹要这样那样,啧啧,光想着就过于刺激,要不咱们回头试试……”
顾淮笙话没说完,就被赵越捂住了嘴:“闭嘴。”
顾淮笙看着赵越瞬间由苍白变得烧红的脸,目光下移往某处一扫,看到那明显的反应,眉头一挑坏笑起来。
一把拉下赵越的手,顾淮笙啧啧有声:“这就有反应了,王爷也太不禁撩了。”
赵越恼羞成怒地瞪着顾淮笙,须臾目光柔和下来,竟是一把将顾淮笙拽进怀里,紧紧抱住。
“对不起。”赵越声音充满了自责痛悔:“对不起……”
“不怪你,你那不也是为了给我减轻痛苦么?”顾淮笙安抚地拍了拍赵越的背:“难怪你想起前世,也一样对我父亲之事一无所知,看来也是因为这个药了,你,你被迫收了麻朵之后,不久便身中蛊毒,虽发现及时未曾危及性命,但蛊毒无解,其痛苦,将伴随一生,那时候,你应该就是用这个药抑制的,对么?也正是如此,你家里才会有,然后拿去刑场,是不是?”
虽然话题转的突兀,但赵越还是点了点头。
顾淮笙便笑了:“咱俩还真是注定此爱绵绵无绝期,都这样了,居然也没忘了彼此,以至于执念深中,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一杆子把我给送了回来。”想到那段缺失的记忆,不禁叹气:“我偏偏就把我爹给忘了,真是不孝。”
赵越揉了揉顾淮笙的头:“忘就忘了吧,世间之事,幂幂之中自有定数,所幸这一次,你想要护着的,在意的,都还好好活着。”
“嗯。”除了这么想,也没有办法,顾淮笙也只能这么自我开解了:“走吧,大哥他们应该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直到两人走出老远,老管家才从远处走过来。
老管家也不是不知道两人是成亲的夫夫关系,然而亲眼看着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竟是比看着男女搂抱还没眼看,臊得他一张老脸皮遭不住,大冷天的热的慌。
摇了摇头,确定脸上的热度下去了,这才跟了上去。
也亏得老管家脸皮薄离得远,不然就两人旁若无人聊的那些,就足以惊人一个跟头。
……
两人回到前院,顾淮准那边正让人清点留下来的下人。
除了几个被留下打理宅子的,其余的,都决定跟着去顾府。老管家因为年纪大了,不想折腾,也自愿留了下来。
“你们的月例,以后都从顾府那边出,那边多少,你们就多少。”顾淮准目扫留下的几人:“在这里,你们不受约束绝对自由,但有一点,我希望你们能替父亲守好这宅子,这样他有朝一日回来,至少那份依托还在。”说罢,转身对老管家拱手:“老管家,这里就托付于您了。”
“将军放心。”老管家回礼:“老奴定不负将军所托,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一定守顾好这里。”
顾淮准点头,这才转头看向顾淮笙等人。
顾淮笙叹了口气:“走吧。”
一行人离开常宅,入城就分道而行,不过顾淮笙两人没有去宫里,而是转道回了烎王府。
烎王府一切如旧,还是两人进宫时的样子,红绸高挂喜气洋洋,可走在其间,却莫名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
顾淮笙没说话,赵越亦是。
两人沉默着回到住处,却没能多待一会儿,赵越就被内阁那几个家伙给约了出去。大过年的都休沐在家走亲访友,也就那几个还想着公事,也是难得。
顾淮笙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便没有应邀跟着去,早早吃了几口东西,就歇下了。
也不知是从常宅回来心情太压抑还是怎么回事,许久没有再梦到前世相关的他又梦到了,梦境却并非他所熟悉的那些。
虽然不熟悉,却矛盾的并不陌生。至少顾淮笙一眼就看出来,他所站的,是赵邑府上的一处偏院回廊。
而在他身边含胸弯腰的,是他安插在三皇子府的一个暗桩。此人年方二八,正值妙龄,容貌昳丽颇得赵邑宠爱,是赵邑后宅众多侍妾中的一个。
顾淮笙依稀记得,此人名唤方芸,是他自葶香阁里带出来的一姑娘,随便安了个奴籍放到乔家名下,后跟乔仁义联手演了场戏,把人拐弯抹角推进了赵邑视线,并成功让方芸混进了赵邑后宅。
方芸朱唇一直张张合合在说着什么,但顾淮笙老是不由自主的晃神,以至于一句也没听见。他总是忍不住发散思绪去想,这人是什么时候不见了,又是怎么没有的,哦,好像是后来有了身孕,便生不该有的念想,被他借赵邑侧妃之手,给除了。
但又好像不仅仅是因为这个,那是为什么?
顾淮笙绞尽脑汁,可就是想不起来。
这时,那方芸的声音像是突然冲破结界,清楚入了顾淮笙的耳,只听她道:“三皇子想要夺取兵权,借此控制京畿这边的势力,但烎王那边一直如铁桶一般无从下手,所以他准备从顾将军下手。”
听到这话,哪怕明知是梦,顾淮笙还是难抑心悸,猛地转头看向方芸。
方芸左右看了看,接着道:“奴家前儿个偶然听到三皇子跟萧大人在书房里说的,皇上那边也觊觎顾将军那边的兵力,准备用当年对付顾老将军那套,往军营里安插人手林木森,趁其不备,取其性命,目前已经下了暗旨,命常公公秘密前往安排,三皇子他们想的,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可以顺利成章转移嫁祸给皇上,让大人不会因此起疑。”
“常朔?”顾淮笙心头猛一咯噔,如果不是他所重生的时空出现偏差,那按照现在的时间,常朔不就是顾钊,他的父亲!
“是的。”方芸颔首:“听他们的意思,是要来一出真假太监,让常公公有去无回,然后换他们的人易容回来,潜伏在皇上身边。”
顾淮笙……顾淮笙如遭雷击,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也至于想明白,凭奴儿那三脚猫的身手,究竟是怎么做到从尸山血海里把遗体送回来的,必然是有人暗中相助,而这个人……有可能是,大哥到死都没来得及相认的父亲!
而他当时得到消息干了什么,一面暗中派人去营救且截杀常朔和赵邑那边的人,一边给赵邑和萧家下绊子,拉太子和五皇子那边下浑水,让人偷换赵邑给老皇帝的药,加剧毒性发作,甚至……甚至为了保险起见,第一次没有忍住,给赵越去了书信,请求支援,然而计划再周密,反应再迅速,终于还是迟了一步,等到的,是奴儿拼死背回来的一具顾淮准早已凉透僵硬,甚至已经逐渐腐烂的尸体!
而他的父亲,有可能都未必是死在赵邑的人手里,很可能是死于他派去的人手中。还有赵九,赵九会怎么样?他可能会日复一日在发疯中酷酷煎熬等候盼着,到死也等不到见上父亲一面……
一股锥心之痛瞬间自心脏蔓延四肢百骸,顾淮笙痛呼一声揪住衣襟跪在了地上,这一跪便是天旋地转,如走马观花,眼里飞快闪过一些熟悉或陌生的情景。总是迟了一步看着亲人惨死,长袖善舞心狠手辣操控一个朝堂的陨落,亲眼见证赵越从一个被打压的落魄病秧子王爷,一步步披荆斩棘站在了权利的巅峰,而他俩,始终对立,到最后刑场相见,也无法爱意出口。
当大刀落下的瞬间,顾淮笙绝望闭上了眼睛,却没等来意料的疼痛,反而一股涓涓暖流顺喉而入,那味道又臭又苦,却让人无端安心。
不对,又臭又苦?
被斩首不是人头落地怎么会又臭又苦?
意识到这点,顾淮笙浑噩的意识猛地从梦境中挣脱出来,睁眼就发现自己正被赵越半搂在怀里,正捏着湿巾在帮忙擦拭嘴角。
“王爷……”一开口,顾淮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跟刀子割似的疼的要命,也哑的几乎听不见声:“我这是怎么了?”
“你都病三天了。”赵越将擦过的湿巾扔回盆里,双手托着顾淮笙的肩膀,扶着他躺下,又仔细给盖好被子:“那日常宅回来你就病了,一直高烧说胡话……你这人啊,就是心思重,不都让你别想那么多么?”
顾淮笙摇了摇头。
“摇头做什么?”赵越又是心疼又是没好气:“没胡思乱想,还是觉得我说的不对?”
“我……”顾淮笙张了张嘴,艰难发声:“以后不会了。”其实他更觉得这次生病,跟离魂有关。
没错,顾淮笙梦这一遭,感觉就像是重走了一遭轮回路。那种感觉太真切,真切的完全不像是做梦,反而像是离魂回到前世,将老路又走了一遍。
只是如今醒来,跟当初刚重生时心态截然相反,将来路复走一遍,喜怒哀乐依旧牵引神经,然而黄粱一梦之后,便是释然,是真正万般皆放下的释然。
第145章 鸡飞狗跳
顾淮笙这一病,就病了好久,断断续续的拖着,竟是挨了两个多月,天气开始回暖,才终于见了起色。
赵越每次看着都揪心不已,不知道是不是他错觉,总觉得顾淮笙自打那次生病后,好不容易养回来的底子又给折腾回去了。天天让厨房变着法的做药膳,吃是没少吃,就是不见起色,那脸白的,一点血色都看不见,着实病态的紧。
相比赵越的担心,顾淮笙自己倒是看的挺开的:“别担心了,我这不是病刚好没两天嘛,再养养就好了。”
赵越要能放心才怪了,但看着顾淮笙笑,也不想愁眉苦脸坏人心情,便跟着勾了勾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