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师尊说得是。”
二人正低声交谈着,忽然只听屋里“哐啷!!!”一声巨响,似乎砚台被重重砸在了地上。
“哥哥!!”这是徐冬青的声音。
一个沙哑的声音怒吼道:“徐冬青,我看你是皮痒了!又把你那些狐朋狗友往庄子里带!这次还长进了,想让我给你那些狐朋狗友治病!”
“哥哥,童公子是我在京城看花灯时认识的,我们还一起救了个小孩儿,我知道他的为人……”
“花灯花灯,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跟那什么花酒花船似的!京城龙蛇混杂,你又知道什么了!”
徐冬青憋了憋:“童公子说了,他是朔雪城翠屏峰主桑灵溪引荐来的!再过几天,桑峰主就要来庄子贺喜,咱们总不能惹得桑峰主的朋友不开心吧!”
“朔雪城桑灵溪?”徐冬青阴阳怪气道,“别说那个花花公子桑灵溪,就是傲雪峰主白寒渊,或者他们那个假惺惺的掌门师兄谢晚亭来了,我也不治!”
陆霄压低了声音:“看来这位大庄主,不怎么喜欢你那位掌门师兄。”
秋雨桐挠了挠头,略微有些尴尬:“呃,这个……”
徐秋石又咆哮了几句,徐冬青没敢吭声。
过了片刻,徐冬青才小心翼翼道:“可是,朔雪城那位飞来峰主秋雨桐,不是曾经救过哥哥吗?”
“秋雨桐是秋雨桐,朔雪城是朔雪城!再说了,大家都说秋雨桐飞升了,我看啊,搞不好是谢晚亭嫉妒这个小师弟,把人给害死了!”
“咳咳咳!”秋雨桐差点被口水呛着。
不好意思,他是真的飞升了。
屋子里沉默了一瞬,似乎里面的人听见了他的呛咳声。而后,一个瘦高男子,大步从书房里迈了出来:“我是不会给你治病的,滚吧!”
这一位,自然便是药王庄大庄主,徐大神医徐秋石了。
只见他年纪约莫三十来岁,身材又高又瘦,一双三白死鱼眼,左脸上老大一块青色胎记,面相凶恶得很。此时此刻,他正恶狠狠地瞪着秋雨桐,看起来着实有些吓人。
秋雨桐望着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徐秋石却忽然呆住了。
“秋峰主?!”
秋雨桐立刻反应过来,徐秋石是见过他的。
大约十多年前,这位徐大神医不自量力,去一条千年妖蛇的洞穴里偷蛇蛋,结果差点被吃掉,还好自己路过那里,随手救了他一命。不过两人也就打过这么一回照面,没想到徐秋石还记得他。
徐秋石瞪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摇头道:“不对不对,你这骨龄最多二十岁,怎么可能是他?”
他跳下台阶,十分无礼地绕着秋雨桐走了好几圈,忽然道:“方才我弟弟说,你是桑灵溪引荐来的?你跟桑灵溪是什么关系?”
“这个……”秋雨桐略微有些踌躇。
要说是朋友吧,他如今这个身体的修为太浅,年龄也实在小了点,要说是弟子吧,他又不乐意让桑灵溪直接压自己一辈。
他想了想,勉强道:“我是桑峰主的……师侄。”
虽然还是矮了一辈,但好歹不是直接的师徒关系,勉强能接受。
徐秋石定定地站在他面前,忽然伸出脑袋凑了过来,极近距离地打量着秋雨桐的眉眼,喃喃道:“你是桑灵溪的师侄?”
陆霄不悦地蹙起了眉头:“你看什么看?”
徐秋石压根儿不搭理陆霄,一双三白眼只是瞪着秋雨桐:“你这个模样,又是桑灵溪的师侄……”
秋雨桐被他看得有点毛骨悚然,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把身后包袱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些微薄礼,还请大庄主笑纳。”
“哦。”徐秋石应了一声,随手把那本“绝世剑谱”抖开,眼睛忽然直了。
他失声道:“这是……这是秋雨桐的《折梅七剑》!这,这个字迹,我绝不会认错!绝不会!”
秋雨桐笑道:“大庄主好眼光,这一册孤本剑谱,正是秋雨桐亲笔所写。”
徐秋石死死盯着着那本珍贵无比的“孤本剑谱”,忽然猛地抬起头,恍然大悟地望向秋雨桐:“你是秋雨桐的儿子?!”
秋雨桐的笑容凝固了。
“可是,他没有道侣啊……哦,我明白了,你是他的私生子?”
“咳咳!”陆霄呛咳了两声,又偷偷看了秋雨桐一眼,神色十分古怪,似乎想笑,但又不敢笑。
“……”秋雨桐面无表情地沉默了片刻,才勉强解释道,“不是的,秋雨桐他没有私生子。真的,我保证。”
陆霄努力忍了片刻,默默把头扭到一旁,肩膀微微抖动着。
秋雨桐不动声色地把手藏在袖子里,狠狠掐了一把陆霄的胳膊。这个孽徒,竟敢取笑他!
第32章
徐大神医摸了摸下巴, 又沉吟道:“对了,方才你说,你是那个花花公子桑灵溪的师侄?桑灵溪只有三个师兄弟,既然你爹秋雨桐已经飞升了, 那你的师父是谢晚亭,还是白寒渊?”
秋雨桐犹犹豫豫道:“呃, 家师乃是朔雪城主谢晚亭。”
他是掌门师兄拉扯大的, 掌门师兄勉强能算半个师尊, 二师兄和三师兄就算了吧。
“谢晚亭?”徐秋石冷哼一声,“虽然白寒渊那个死人脸也不咋地, 但秋雨桐竟敢把你这个弱不禁风的亲儿子,托付给那个假惺惺的谢晚亭?看来秋雨桐的眼光也挺烂的, 啧。”
死人脸。弱不禁风。假惺惺。眼光烂。
这位徐大神医,一句话就把朔雪城上上下下损了个遍,园子里一片尴尬的沉默。
秋雨桐干巴巴地扯了扯嘴角,正想稍微为几位师兄辩解两句,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徐冬青已经顿足道:“哥哥,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谢城主?!”
秋雨桐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哟,看起来这位药王庄的二庄主, 还真是掌门师兄的狂热崇拜者,他明明很害怕他哥, 居然可以为了掌门师兄跟他哥顶嘴。
“小孩子家家的, 你懂什么?!一天到晚谢城主长谢城主短的, 你见过他本人吗?知道他的品性吗?就知道瞎咋呼!”
“我,我……”徐冬青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看哥哥的脸色,又讷讷地闭了嘴。
徐秋石训斥了弟弟一番,而后想了想,又勉强道:“不过,既然秋雨桐愿意把私生子托付给谢晚亭,或许这个喜欢装腔作势的谢城主,也有那么一点点可取之处。嗯,就一点点。”
“……呃,家师自然是很好的。”秋雨桐顿了顿,又艰难地试图解释,“还有,大庄主,我真的不是秋雨桐的……私生子。”
“不是?你逗我玩儿呢?”徐秋石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神色明显不信。
“真不是。”秋雨桐简直诚恳到了极点。
“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藏着掖着做什么?”徐秋石嗤笑一声,“十五年前,我曾经欠了秋雨桐一个大人情……如果你是秋雨桐的儿子,那我可以破例为你治病。如果你不是,那就请滚吧。”
秋雨桐沉默了片刻,果断道:“既然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就不隐瞒大庄主了。家父正是朔雪城飞来峰主,秋雨桐。”
陆霄低着头,默默抽了抽嘴角。
徐冬青十分意外地看了秋雨桐一眼:“童公子,你真的是秋仙师的儿子?”
徐秋石冷哼一声:“这不就对了?真是搞不明白,秋雨桐的儿子怎么这么叽叽歪歪的,连自己亲爹也不敢承认,简直太不爽快了!亏你还是个剑修!”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我是剑修?”
“你爹就是剑修,按他那股子如痴如醉的疯劲儿,怎么可能不让自己儿子修剑?再说了,方才我冲出屋子的时候,你下意识在腰间虚握了一下,虽然你没有佩剑,但那个动作,明显是剑修的本能反应。”徐秋石眯起眼睛,“只不过,你的身体似乎先天不足,嗯,好像还有别的问题……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吧?”
秋雨桐由衷叹道:“大庄主果然目光如炬。”
“那还用说?进来,我给你诊脉。”徐秋石一边说,一边拉着秋雨桐往屋里走,同时十分粗暴地将陆霄和徐冬青拨到一边,“让开让开!”
陆霄不由自主地迈了一步,似乎想要跟上来。
徐秋石猛地一个旋身,瘦长的手指几乎指到了陆霄的鼻子上:“你给我站住!我这屋子,只有病人能进去!”
陆霄狠狠拧起了眉头:“你怎么如此冥顽不……”
秋雨桐赶紧安慰道:“霄儿,你就在院子里等等吧,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哦。”陆霄不情不愿道。
徐秋石一边把秋雨桐往屋子里拽,一边嘀嘀咕咕:“你说你们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娘们唧唧的,这样也能修剑道?”
秋雨桐简直哭笑不得,陆霄的脸都黑了。
进了屋子,徐秋石让秋雨桐在一张矮榻上躺了下来,而后将三根瘦得像鸡爪子似的冰凉手指,搭上了秋雨桐的脉门。
“嗯,脉象平缓,就是稍微弱了些,肺腑沉荷较重。不过也不碍事,用五行洗髓汤洗个三天,也就是了。”徐秋石闭着眼睛,自言自语道。
秋雨桐咳了一声:“大庄主,我之前中了……”
“怪哉!怪哉!”徐秋石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两道眉毛狠狠拧了起来:“你这脉象怎么回事?!这一阵波动好生古怪!好生古怪!”
秋雨桐还想说什么,徐秋石扬起了手:“你给我闭嘴。”
“唔,这个脉象……”他又细细摸了好一会儿,冥思苦想得一张瘦脸都皱成了一团,而后忽然猛一拍大腿:,“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直直望向秋雨桐,一双三白眼亮得出奇:“是北海剑派归无涯的冰蚕碧血蛊!对不对?对不对?方才我没摸出来,是因为这冰蚕碧血蛊的蛊虫,一般只在宿主的血脉肺腑中活动,而你这脉象,蛊虫已经深入骨髓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庄主果然是神医,我确实中了冰蚕碧血蛊。”秋雨桐忍不住衷心赞叹道。
这位药王庄大庄主果然名不虚传,确实是一位神医,单凭摸脉就能看出这么多问题。
“行了行了,别吹捧我了。你可知道,这蛊虫是怎么钻进你骨髓里的?”
“这个……呃,我也不知道。”
徐秋石瞪着他:“你中毒之后,是不是曾经大量失血?”
秋雨桐想起那八十板子,便点了点头:“是。”
“是不是还受了好几个时辰的寒?”
“是。”
徐秋石猛一拍大腿:“这就对了!服下冰蚕碧血蛊的蛊丹之后,蛊丹里的虫卵会孵化成许多小虫,潜伏在宿主的血脉肺腑之中,以宿主的血液为食。但大量失血和过度寒冷,让这些蛊虫没了活路,它们就会拼命往宿主的骨头缝里钻,于是就钻进了你的骨髓里。如此一来,可就麻烦了,啧啧。”
“没有办法吗?”秋雨桐蹙紧了眉头。
这玩意儿听起来就很麻烦,该不会像晋王说的,自己要陪着他一起死吧?
徐秋石摸了摸下巴:“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秋雨桐精神微微一振:“愿闻其详。”
“虽然,蛊虫已经钻进了你的骨髓,但我有一张偏门秘方,可以先用一种秘制药汤,浸泡你的全身,将蛊虫从骨髓驱进血脉,然后再用百根银针,刺入你全身上下的百个穴位,让蛊虫顺着血液流出来。只是,这整个治疗过程,需要整整七天七夜,每天持续四个时辰,你会非常受罪。依我看,还是算了吧。”
“我不怕。”秋雨桐定定地看着徐秋石,一字一度道。
开玩笑,为了修剑证道,他什么苦没吃过?
“你怕不怕,其实我也无所谓。可是,这药汤中有一味药材,挺难搞的……嗯,可是说是根本搞不到。”
“什么药材?”
“冰蚕碧血蛊的蛊丹,是用母蛊的虫卵,再加上活人心头血,炼制而成的。正因为蛊丹是用活人心头血炼制成的,所以有一味非常霸道的药材,可以把蛊虫从骨髓中驱赶出来。”
“大庄主,你就直说吧,到底是什么药材?”
“真龙天子心头血。”
秋雨桐愣住了。
徐秋石微微一顿,又叹了一声:“而且,得是新鲜现成的真龙心头血。你想想,连续七天七夜的药浴,每天都要取小半盏真龙心头血,作为药引子……我总不能去京城,把陈朝皇帝请过来吧?再说了,虽然每天取少量的心头血,对身体并无大碍,但是过程十分不好受,人家陈朝皇帝能愿意吗?”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偷偷往门外瞟了一眼。
巧了,外面就有一个真龙天子。
他犹豫了片刻,俯身在徐秋石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徐秋石陡然睁大了眼睛:“真的?外面那个?咳咳咳,真龙天子?!”
秋雨桐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嗯,我也知道,这听起来很不靠谱。但事情就是这么巧,我这位……这位朋友,正是大陈朝的皇帝。”
徐秋石瞪了他许久:“好吧。”
这位神医沉吟片刻,又眯起了眼睛:“可是,就算他真的是皇帝,他肯取心头血为你驱毒?”
秋雨桐想了想:“他肯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一种直觉,陆霄一定会愿意的。
“他真的肯?你确定?”徐秋石似乎不大相信。
“我确定。”秋雨桐笃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