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妇看着他递过来的金叶子,吓了一跳,犹豫着不敢收:“这个是金子?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
农妇上下打量着他,见他似乎不像骗子,倒像个傻乎乎的富家公子,便道:“金子的话,俺可不敢收。俺这一筐梨最多也就……”
她犹豫了一下,又瞥了秋雨桐一眼,咬牙报道:“也就三两银子。”
秋雨桐又渴又饿,急着想吃梨,硬把金叶子塞进农妇手里:“拿着吧。我只要……嗯,五个脆梨。”
多了他也拿不了。
“成。”农妇高兴起来,立刻手脚麻利地给他包了五个脆梨。
秋雨桐拿起一个脆梨,“咔嚓”一声咬了下去,果然是汁水四溢,又脆又甜。
他津津有味地啃着梨,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大姐,我想问一问,我要去白州寒鸦渡,听说在前面的白水江坐船,我这方向对不对啊?”
“对的对的。”农妇指了指前方,“喏,看见前面那个冒烟的地方没有?那是俺们村里的人在烧秸秆做晚饭。过了村子,往前再走一里地,就是白水河。只是这天都快黑了,俺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船家。”
“哦,这样啊,那我去碰碰运气吧。谢谢大姐了。”秋雨桐点了点头,一边啃着脆梨,一边往前走去。
果然,过了一个小村子,不多时便听见哗啦啦的水流声,秋雨桐循声而去,只见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条大江,江面极为宽阔,水势十分湍急。
看来,这便是白水江了。
此时天色已晚,江面上没有渡船,秋雨桐沿着江边走了许久,才看到前面有一点小小的渔火。
他心中一喜,一路拨开长草,踩着高高低低的石头走了过去:“船家!船家!”
小小的渔船停靠在江边,船家是个身量颇高的男人,他戴着一顶斗笠,批着一件黑色的蓑衣,背对着岸边坐在船头,在小炉子上烤着一条鱼。
暗淡的火光之下,可以看出那是一条肥硕的黔鱼,正滋滋地冒着油,一片焦香四溢。
秋雨桐看得有点发呆。
脆梨果然吃不饱。
他舔了舔嘴唇:“船家,那个……鱼卖不卖?”
男人背对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秋雨桐憋了憋,又没出息地软言求道:“真不卖?可是我饿了,能不能卖我半条?嗯,小半条就够了,我有银子的。”
船家叹了一声,站起身子转了过来:“我这鱼是不卖的。如果师尊饿了,坐下来用膳便是,又何必同我讨价还价?”
秋雨桐瞪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陆霄揭下斗笠,漆黑的眼睛盯着他,微微一笑:“我不在这儿的话,师尊晚上吃什么?”
“……”秋雨桐无言以对,“那朝廷怎么办?你简直是胡来!”
“师尊放心,从元德元年到元德五年,这五年来,我已经把北边那帮蛮族打得再也不敢越境,长清江的堤坝也加固过了,国库也非常充裕。前些日子,我和陈思儒、许长春他们聊过,一切都安排好了,没有问题。”
“话虽如此,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君……”
“有的。”陆霄直接打断了他。
“你不是在这儿吗?!”
“师尊难道忘了,以前我不想听经筵,师尊便剪了个纸傀儡,代替我去听经筵?那个纸傀儡确实惟妙惟肖,只要我一点指尖精血,就跟活人无异。”
“可是,那毕竟是傀儡,坐在那儿听听经筵也就罢了,你要用他去上朝?你是不是昏了头?”
“所以我告了病,让那只纸傀儡呆在行宫养病。至于朝廷的事,陈思儒和许长春会处理好的,而且现在驿站遍布天下,白州距离京城也不远,如果有什么事情,我随时可以回京。”
“可是……”秋雨桐还想说些什么,陆霄已经弯下腰,把烤鱼翻了一面,“这面可以吃了,要不要涂辣椒油?”
“……要。”
秋雨桐愤懑地啃着香喷喷的烤鱼。
陆霄这小子,做事越来越随心所欲,根本不问他这个师尊的意见,简直太不像话了!以后有机会,得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孽徒!
可是,这烤鱼真的太好吃了……皮脆肉嫩,又鲜又辣。要不,看在这条烤鱼的份儿,再原谅这个孽徒一回?
好像也不是不行……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师徒二人顺着白水江南下,一路船轻水急,不过数日便已临近白州。
第30章
这天晚上, 小船穿过莲花山大峡谷,终于进入白州境内。
清清冷冷的月光之下,江面显得愈发宽阔,水势也渐渐变缓。
秋雨桐坐在小船甲板上, 呆呆仰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
今天已经是三月十二了,深蓝色的夜空之中, 一轮明月将圆未圆, 月中隐约可见丹桂玉兔, 仙影渺渺。
秋雨桐发了一会儿呆,又觉得有些无聊, 便摸起甲板上一支残破的竹萧,略微试了一下音, 吹了起来。
在这静谧的夜里,涛声如泣如诉,而萧声呜呜咽咽,虽然有几个音不大准, 但也颇为动人。
陆霄靠着船篷,怔然望着他。
秋雨桐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 不好意思地放下竹萧,轻咳了一声:“咳, 这支《江枫渔火》,我吹得不大好, 有几个音不准。”
陆霄闷闷道:“我都不知道, 师尊还会吹萧。”
“只会那么几首而已。”秋雨桐挠了挠头, “小时候,掌门师兄教我们吹箫,最后也就三师兄稍微强点儿。我虽然吹得不咋地,但二师兄吹得比我还烂,连掌门师兄都捂着耳朵求他别吹了。”
“我觉得师尊吹得挺好的。”
“那是因为你没听过,掌门师兄那支’邀仙’的萧声。”
陆霄沉默了片刻,还是没憋住:“师尊,你和你那位掌门师兄,关系很好?”
“呃,我们可是师兄弟诶,能不好吗?”秋雨桐眨了眨眼睛,“不过说起来,二师兄、三师兄,还有我,我们三个都是掌门师兄拉扯大的,说是掌门师兄,其实跟半个爹妈差不多了。虽然他脾气很好,但发起火来,连二师兄都得滚去问剑崖静坐悔过。”
“如兄如父,原来如此。”陆霄点了点头,“听起来,你们都很怕他,他很厉害吗?”
“我没见过掌门师兄拔剑,可是听三师兄说,当年掌门师兄手提一柄’止戈’,和上古凶兽吞天蟒大战三天三夜,最后将其诛杀于剑下,威震整个修真界。可惜那个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没见着。”秋雨桐叹了口气,“朔雪论剑之后,掌门师兄的腿……废了,从此就不再拔剑了。平时,我只能跟二师兄三师兄过过招,再后来,连二师兄三师兄都不肯跟我过招了,闷死我了。”
陆霄扬了扬眉:“怎么,他们打不过你?”
“自家师兄弟,只是切磋而已,又有什么打得过打不过的。”秋雨桐顿了顿,压低了嗓子,“你说得没错,他们是真的打不过我,怕丢脸呢。”
“……”陆霄无语地摇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
“唉,我还挺想跟掌门师兄过过招的,可惜他不拔剑了。或者北海剑派那个归无涯,也可以啊。不过,我还是更想跟掌门师兄过招,看看他到底有多厉害。”秋雨桐望着明月,心中一阵惆怅。
陆霄不解道:“可是,元宵节在醉仙楼吃饭的时候,我听那个药王庄的徐冬青说,在论剑谱上,你那位掌门师兄的排名,在那个归无涯后面?”
“嗯。天机先生的论剑谱,总共排了一百柄大能佩剑的名次,第一位是清衡仙尊的’天照云海’,第二位是归无涯的’泣血’,第三位才是掌门师兄的’止戈’,第四位是南山寺的……不过,剑道无常,排名这种事情,也不一定做得准。”
两人聊了许久,秋雨桐只觉得倦意如同潮水般阵阵上涌,眼皮一个劲儿地往下耷拉:“唔……”
陆霄垂眸看了秋雨桐一眼,轻轻把他的脑袋往自己肩膀上靠了靠。
他感受着肩膀上那份令人无比安心的重量,仰望望着天上一轮明月,彻夜未眠。
……
“霄儿,你看前面那个渡口,好多人啊。我们是不是到了?”秋雨桐努力踮起脚,望着江边一处热闹的渡口。
陆霄点了点头:“应该是了。”
陆霄掌着船舵,小船很快就靠上码头,秋雨桐一下就蹦了上去。
“嗷!乌鸦!”他惨叫一声。
数十只巨大的黑乌鸦,一边“呱呱呱”叫着,一边呼啦啦地涌了上来,围着他直打转。
陆霄急忙一个箭步过来,挥手将乌鸦赶走:“去去!”
“去去去……怎么这么多乌鸦?!”秋雨桐狼狈地胡乱挥着手。
码头旁边的几艘小船上,传来阵阵笑声。
“哈哈哈……”
“又一个被啄傻的!”
“这小子细皮嫩肉的,可别被啄破相了!”
“哎,你们几个能不能少说两句?”一个抽着旱烟的老船家笑了笑,“咳咳,俺们这里的乌鸦精得很,专门欺负公子你们这种生人。”
秋雨桐随手抓了一把被啄得凌乱不堪的头发,哭笑不得:“我还以为寒鸦渡只是个名字呢,没想到真有这么多乌鸦!”
老船家笑道:“这位公子,你看那边是什么?”
秋雨桐循声望去,不由得微微一惊:“怎么会这样?”
陆霄也拧起了眉毛。
不远处的白水江边,大片荒凉的石滩上面,聚集着数千只密密麻麻的乌鸦,几具尸体被啄食得破破烂烂,五脏六腑流了一地。
“这是怎么回事?”秋雨桐蹙眉道。
“公子,你以为寒鸦渡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老船家见惯不怪地摇了摇头,“既然来了这里,公子应该也是去药王庄的吧?那药王庄里的人,每天都要把死在谷口的病人,扔到这河边来。慢慢的,这儿的乌鸦就越来越多,才有了寒鸦渡这个名字。”
秋雨桐有些疑惑:“怎么,药王庄不救人吗?”
老船家深深吸了一口旱烟:“咳咳,哪儿救得了那么多啊。药王庄那位徐大神医,如今每年只救一个病人,还得看眼缘。”
他咳了两声,又压低了声音:“前些年,因为徐大神医从阎王爷手里抢走的人命太多了,徐大神医的两个姐姐被阎王爷召去抵了命,然后徐大神医就订了这个规矩。”
“原来如此。”秋雨桐点了点头。
大概十多年前,他曾经顺手救过徐秋石一次,可是两人并不太熟,他也不知道徐秋石还有两个姐姐。不过既然有“徐秋石”和“徐冬青”,那上面曾经有过“春”和“夏”两个姐姐,也不奇怪。
秋雨桐沉吟了一番,既然已经到了这里,怎么也得去试试:“老丈,请问药王庄往哪里走?”
“看见那条大路没有?”老船家指了指前方,“沿着那条大路一直往前走,会看到一个谷口,那个就是灵鹿谷了,药王庄就在灵鹿谷中。至于你们能不能进谷,或者进去了徐大神医又肯不肯治,那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不过嘛,徐大神医最近要娶亲,说不定心情好,就给你治啰。”
“我知道了,多谢老丈。”秋雨桐和老船家道了谢,两人便沿着大路往前走去。
不多时,果然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山谷。
“到了!”秋雨桐兴高采烈道。
陆霄望着山谷谷口,蹙起了眉头:“这么多人。”
谷口外面,有一大块平地,上面或坐或躺了一百余人,有人搭着帐篷,有人铺着毯子,有人大声呻/吟,有人哭哭啼啼,看起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都是求医的病人,怪可怜的。”秋雨桐轻声道,“我们去谷口瞧瞧吧。”
二人穿过众人,来到谷口。
谷口由四个粗壮家丁守着,领头那名青年面色黝黑,他上上下下打量着二人:“来者何人,可有介绍函件?我家庄主不见生人。”
秋雨桐眨了眨眼睛,颇有些为难,要不要把朔雪城搬出来唬人?可是自己身上也没有信物啊。
黑脸青年不耐烦道:“没有?那就到空地上等着吧。”
秋雨桐急了:“我……”
黑脸青年挥了挥手,赶苍蝇一般驱赶着秋雨桐:“我什么我?去去去!”
陆霄一步上前,狠狠拽住了对方手腕:“我们不是来求医的,是来贺喜的。这位是童语秋公子,我姓萧名路,我俩来得早了,还请行个方便。”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塞了什么在对方手里。
“……”黑脸青年低下头,偷偷瞟了一眼手里的金锭子,脸上顿时满满地堆起了笑容,“原来如此,二位请跟我来。”
秋雨桐瞪着陆霄,这小子都是当皇帝的人了,还行贿行得这么自然!
陆霄低声道:“师尊既然不想亮出身份,如今又不能得罪庄里的人,便只有这样了。”
黑脸青年领着二人进了谷口,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这灵鹿谷极其巨大,翠竹森森绿意盎然,一道清澈的小溪从谷底蜿蜒流过,不时有灵鹿轻盈地纵过溪水。更远处,翠竹掩映之中,隐隐可见大片黑瓦白墙的房屋,想来便是药王庄的主宅了。
黑脸青年将二人带到小溪旁一排茅屋前,略微有些不好意思:“萧公子,童公子,二位没有喜帖,便是散客,只能住这里了。”
“不打紧。”秋雨桐点了点头。
送走黑脸青年,两人便走进了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