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呦,这不是杏儿娘吗?怎么这么大的气啊。”屋里两个人跟着徐光裕走出来,吊着嗓子,边剔牙边说道。
“我呸,你俩今天要不把这些年顺了我们的东西吐出来,我让你知道,我今天是谁的老子娘!”
关嬷嬷平日里隐忍惯了,外面干活的众人第一次晓得她脾气上来也是个泼辣性子。都被这厢动静吸引,围在一起看热闹。
“嘿,你个不要脸的母老虎,”另一个瘦些的太监站出来说道,“拿你东西是看得起你,你再敢闹,嘿嘿。”瘦太监一脸奸笑。
“信不信我师傅也学刁福全,找主子讨了你家杏儿,把她也弄死!”
这番话一出,看热闹的众人都想起了那个可怜的女孩,海棠那丫头,本是这里最单纯懂事的孩子。隔壁的阿婆年纪大了干不得重活,海棠每天帮她提水劈材,打扫茅房的阿发风湿发作,也是那丫头出门办事时给他找的狗皮膏药……
瘦太监的话无疑犯了众怒,他忘记了,就算是最底层的小人物,也是有自己的尊严的。
关嬷嬷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好呀,你们害死了我家海棠还不够,还要弄死我的杏儿,大家伙来评评理,你们一定要小心这帮孙子,自己家里有孩子有老婆的,一定要看好啊,不然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他们弄死了啊,我的天爷啊!”说着说着,想起海棠,关嬷嬷大声哭了起来。
身边众人都受到了感染,纷纷站了出来。
第34章 破土
一个种子被埋在腐臭的地下太久,一旦有一颗破土冒头,就再也压不住了。
人群中,年事最高的阿婆最先站出来:“海棠那丫头,是这世上最好姑娘,我一把老骨头,被儿子媳妇犯的事连累来了这儿,儿子媳妇儿不管我,只有海棠管我……我……我的小丫头,就那么死了,我活得够久了,你们怕得罪人,我不怕,你们要动杏儿,有本事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为首太监看众人越围越紧,怕局面不好控制,又实在气不过,一脚踢开关嬷嬷就要走。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站出来:“嘿!你们怎么能踢人呢!”
“就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你再踢一个试试!”
这一脚激化了矛盾,两方谁也不服谁,眼看着就打了起来。
点卯的太监适时出现,猛地摇了摇手中的铃铛:“闹什么闹什么。”
“大人,我媳妇儿刚刚被这两位大人踢伤了,你看,我先把她扶进屋里吧。”徐光裕上前谄媚道。
点卯太监暼了眼关嬷嬷,她正捂着胸口疼得呲牙咧嘴的,只好淡淡点了点头。
徐光裕满脸讪笑:“杏儿,来把你娘扶屋里去。”
屋里杏儿急忙捏着手里的针线跑出来:“诶,来了!娘你咋成这样了?!”
老太监看了一眼杏儿惊讶的脸,在本子上勾了一笔:“好了好了,快把你娘扶下去吧。”
“徐光裕!”
“诶!”
老太监在本子上勾了,挥挥手:“你也下去。”
“是的,谢大人了。”
老太监看着矛盾中心已经退下,环顾四周问道:“你们呢,怎么回事啊?”
瘦太监抢着说道:“爷爷,是关梦莺那个贱人污蔑我们拿了她家东西,她胡说八道。”
“够了够了,你们也不是消停的主儿,谁也别说谁了。”
“这冷宫里刚刚犯事的人,待会儿都跟我去领罚。”老太监轻描谈写,一笔带过。
“是是是,爷爷跟小的去喝两杯吧。”为首太监眼神一转,扶着老太监就要走。
“他们是一伙的,是非不分!”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
老太监转身怒斥:“反了你们了,来人啊!”
门外的巡视禁军急忙进来。
“他们要对我们动武,我们冷宫里的人,早当自己死了,不过大家伙儿们,我们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不要被这帮孙子看扁了!给他们拼了!”
“拼了!”
“对,怕啥,跟他们干!”
冷宫众人全都奋起反抗,好像忍了千万年,再也忍无可忍了。
裘欢和关嬷嬷一家,跨出宫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冷宫景象,只觉得这帮犯了错的人,比外面虚伪的正人君子,更加鲜活可敬。
“娘,我们把阿婆带上吧,她儿女不管他,没有咱们帮她,她活不成的。”杏儿拉着关嬷嬷的手哀求道。
“……”关嬷嬷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裘欢道,“小裘子,你看?”
带上阿婆逃走,势必困难重重,可是裘欢说不出拒绝的话。
杏儿兴奋地拉起远处坐在水缸上背对着自己的老阿婆,又看了眼混战的众人,就要向阿婆跑去。
可是跑着跑着,老阿婆好像知道是她,微微转过身,对着她笑着摆手,她的口型在说:“孩子,快走……”
她已经活了快一辈子,还能去哪儿呢,而杏儿还很年轻,她希望,杏儿可以连带着可怜的海棠的份儿,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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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狗洞出来的三人,坐在马车上,随着马车颠簸,谁也没有说话。
杏儿脸上的泪被风吹的干了,干得脸生疼。
裘欢用水袋淋湿了随身的手帕,温柔地擦拭杏儿的脸。
“阿婆她会好好的,为了你和海棠,阿婆也会保重自己的。”
杏儿闷不吭声,只是重重点了下头。
裘欢看着远处夕阳,又是一天过去了,寻儿,你还在等着我吧,我马上就来救你了。
裘欢在城外的客栈安顿了关嬷嬷一家,因为他出宫才发现,通缉他的告示贴的到处都是,依然和他们同行,自己依然是暴露他们的最大包袱,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偷偷塞进了杏儿的包袱里面,杏儿一家准备回乡,安稳渡过下半辈子,这些钱可以助他们渡过最艰难的一阵子。
打开包袱,包袱里面,两瓮瓷罐子映入眼帘,一瓮写着“关梦燕”,另一瓮写的“余海棠”,裘欢感到眼睛有些热,怪不得杏儿那丫头一路抱着自己的包袱不肯放手,原来,她要带这对悲情的母女一起回乡……
冷宫那段短暂的日子,海棠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裘欢攥紧了袖子里贴身收着的,描金线的手帕,心中暗暗发誓。
我一定为你们洗雪沉冤。
第35章 破局
裘欢换下了好像穿了一辈子的白衣,换了身不惹眼的棕色麻衣,带着黑纱斗笠,走在人群中就像一个亲人去世戴孝服丧的孝子,这样装扮的好处是,出于对逝者“死者为大”的风俗,出于礼貌,没有人会为难他,或者用眼神仔细打量他。穿着这身衣裳,连守城门的士兵,都不给他过多为难。
坏处是,楚馆这样的地方,他怎么也进不去……
裘欢去过司徒府,看到通缉名单,已经对那里人去楼空的场景有所准备,既然通缉还没撤下,阿满他们自然没有被找到,想到这一层,裘欢才稍稍放心。
实在想不到还能去哪儿,裘欢只能来楚馆打听点消息,不谦虚的说,楚馆可谓是盛京城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了。
“妈妈,就是他找事儿。”守卫向赶来震场面的妈妈指了指裘欢的方向。
“要死了要死了,服丧期间还敢来这里,这可是天大的罪过,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你再敢来闹,你信不信我……”
不知看到了什么,妈妈扬起的手突然放下:“你你你………你跟我进来!”
两个守卫摸不着头脑,不解地挠着头:“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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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裘欢带到自己房里,楚馆妈妈谨慎地关门锁窗,裘欢心下一惊,莫不是妈妈认出了自己要把自己送官领赏………
“你个死鬼,你都跟那个司徒喜跑了,还回来做什么,你现在都是逃犯了,还来害我!”妈妈掀了裘欢的斗笠,气冲冲地说道。
裘欢没想到一向势利的妈妈破天荒的没有落井下石,还怕自己行踪暴露为自己遮掩,心下有些感动。
“够了够了,别做这副样子恶心我,老娘可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看在你帮我赚了不少钱的份上我才……丑话说在前面,这不是帮你啊,我只是怕你还敢找来,连累我们楚馆。”
“妈妈,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司徒喜现在关在刑部大狱,你别想,你进不去。”
“妈妈,司徒府的人,你知道去哪儿了吗?”
“我就是要说这个,司徒府的阿满,几天前也来楚馆了。你们这些兔崽子,一个两个都成了通缉犯了还想来害老娘。”
“!”原来阿满也来找了自己。
“阿满,他们现在何处?”裘欢急切问道。
楚馆妈妈叹气:“真是欠了你们的,那小矮子说了,他们在一个,你等待了很久的地方等你……”
楚馆妈妈话没说完,裘欢就冲了出去,妈妈打发了楚馆守卫不要拦他,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不免叹气。
都是泥潭里挣扎的人了,偏偏对人动了心,对他们这一行的人来说,一旦动心,就是不死不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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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院响起了一阵阵急促的拍门声,住在外间祝绪言和丁一卯警惕带着人手应门。
门缓缓打开,屋内剑拔弩张,阿满拎着个大铁勺跟在后面……
门开后,门外的裘欢在自己最怀念的小院,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怪异又温馨的景象。
“死裘欢?”阿满丢下大勺,奔出门,紧紧抱住了裘欢。
一边捶他一边埋怨他只身犯险:“小爷以为你死在外边了呢!”
从前那么针锋相对,相看两相厌的人,分别这么久,才知道多么想念,想念两人斗嘴吵闹的日子,那样的日子,才叫日子呢……
阿满,祝绪言,丁一卯,裘欢共坐一堂,分享了目前知道的所有信息。
“这么说……真的是皇上做的……”祝绪言语气沉重,怀疑多日的结果被裘欢确认,最坏的打算也不得不打算起来。
“不对啊,李成欢要对我们大人动手,为什么要绕一个大圈子。”阿满不解,他看着李成欢和司徒喜一同长大,他不敢相信,就算李成欢是皇帝,就算自古以来,皇帝一向是心思深沉的角色,可李成欢,他不相信。
“天子之心。”丁一卯冷不丁吐出四个字。
裘欢点头:“李成欢此次出手,却不愿被人知道。他不止想骗寻儿,他想骗天下人。只要他没有亲手杀人,他就还是那个被奸臣蒙蔽的毫无心机的小皇帝。”
“而让敌人放松警惕的最好办法,就是——示弱。”
第36章 盛怒
“祝先生,我明日想去见见寻儿,有些事,我觉得最好由我亲自跟他说……”裘欢在外间门外等着部署归来的祝绪言。
祝绪言没有追问缘由,只是郑重对裘欢道:“司徒大人虽然和李成欢一同长大,正是因为这番一起长大的情分,很多事情他可能多少已经猜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你不需要特意前去……”
裘欢轻轻一笑:“不,我不是去提醒他小心李成欢的,我只是,知道了一些隐秘的事情,和他的身世多少有关……但若是告知你们,反而让你们处于危险之中……”
祝绪言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公子打住吧,祝某为人没有什么优点,最大的优点就是惜命,而惜命的人,从来不喜打探人的秘密。”
裘欢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那明天……”
“明天一早,公子收拾好在门外等我便是。”
裘欢朝他一揖,不知是谢他为了自己的私心再度犯险,还是谢他明知自己身份还唤他一声公子……裘欢长这么大,这样的称呼还是第一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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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欢一夜没睡,因为闭上眼睛全是司徒喜鲜血淋漓的样子。
祝绪言和裘欢两个人,瞒着屋里酣睡的阿满和丁一卯,向着刑部走去。
来到刑部大狱,祝绪言发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外面的守卫,和上次来的时候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守卫身上穿的,好似是正常的战甲,实际袖口露出来的颜色,分明是负责京畿守卫的羽林军。
“什么人?!”一个眼尖的守卫发现了他们的异常,开口吼道。
和祝绪言相熟的牢头先一步截下他俩:“哎呀,狗蛋和柱子,说了我今儿跟着大伙儿在外面吃,不用带饭了,你们咋不听呢!”
“……”祝绪言一时没反应过来,裘欢却拉着牢头一顿亲热攀谈:“舅,俺娘怕你饿着,非让俺给你带饭。”说罢打开食盒,拿出一个烧饼。
“喏——俺娘晓得你最喜欢恰烧饼,舅你尝尝,不好拂俺娘的一片子心意哩。”拿着烧饼就往牢头嘴巴里塞。
祝绪言震惊于裘欢的反应,又好奇裘欢哪里学的一口地道的乡村俚语,生怕守卫起疑,又不会说方言,只好尴尬在一旁附和点头。
“好了好了,叫军爷看笑话哩。”牢头装作生气,转过背对守门的兵头笑道:“军爷,我乡下侄儿不懂事,我让他们进去把食盒子放下就走,不耽误你们正事儿哈。”
“行了行了,都是乡下过来的。你姐姐也是一片心意,你们进去吧。但是只一点,不准出声,免得耽误我们主子的事儿。”守卫听了裘欢正宗的方言,不疑有他。
牢头连连称是,来着祝绪言和裘欢走了进去。
牢头们的守夜室就是在大狱里面另辟的一间小屋子,这时正是祝绪言的熟人守夜,牢头把两人拉进房中,急忙关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