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聊,我去找李藏风。”
梁挽看着我这动作,阿渡疑惑地瞧着我:“你把他交给我是做甚?”
我道:“给你一个机会,你若能哄得他开心起来,我一会儿就好好和你打。”
梁挽听得一脸懵然,阿渡倒是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收拾从容,抬唇浅笑道:“好。”
这家伙仿佛已经摸透了我和老母亲之间的长辈晚辈关系,晓得了我这大孝子的拳拳护母之心,他大概是想尝尝我的拳我的刀的,所以必得拼尽全力,去护护我的长辈了。
可梁挽一只手被阿渡拉着,一只手飞速地从袖中抽出,我都还没看清他的动作呢他就把我给拉住手,五指颇有力道,如下了个小型定格术,我就从一个脱缰野马静止成了jpg,动也不好动的。
梁挽道:“我的事儿是暂时解决了,现在该我问你了。”
这种语气让我想到了初中班主任的随机□□,我立刻挺胸昂首,用胸肌表明清白,每一分姿态都显出阳光大气。梁挽见状,只无奈地笑了笑,然后他的手从捉我的腕子,改成拍我的臂膀。
“你与高悠悠之间的话,别人或许听不清,可我却听得分明。你真的要去那地方对付高悠悠?”
我笑道:“如何就不能了?”
我和他约的地方不是别的,正是般阳城的金仙河畔。
那里邻接着接星引月阁的分部,算一切故事的起源点,是老八住着的地方,苏未白走过的地方,也是我和李藏风初见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接星引月阁看上去是死了许多老牌杀手,声势大不如前,但也被曹几何补充了许多新鲜血液,在河畔盯梢的人只会多、不会少。若有什么人在那边搞决斗,只怕不出一刻,消息就会如同插了翅膀般,飞遍了河岸上下。
若有什么人把决斗地点约在这里,那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用心险恶。
但是约出这个地方的人是我,你见过有人自己骂自己的么?
善良通透如我的老母亲,自然不会觉得我用心坏。他对接星引月阁也了解不多,但他知道金仙河畔是什么地方——那是昔日天下第一 杀手老七和李藏风初见的地方。所以他才这么问我,想明白我究竟卖的哪个葫芦里的药。
我说:“那地方离接星引月阁的一处分部很近,我想薛灵灭若是能从高悠悠手中逃脱,便能很快入分部,避免高悠悠的追杀。”
梁挽面目深沉地看我:“你当真只有这样的想法么?”
我沉默片刻,避开他的目光道:“不,我的想法很多,而且都很险恶。”
好吧,得自己骂骂自己。
“高悠悠若到分部附近,会有一波波的人去刺杀他。而以高悠悠的实力,来一个他就打死一个,来一双他就打死一双。打来杀去,最好能把曹几何新填上去的杀手都干掉,叫他损点实力。这样我将来去刺杀他的时候,就不会有太多人拦着我。”
梁挽的声音在喉咙里兜兜转转,一番表情酝酿来酝酿去,最终还是酿出了一声叹息,几分无奈,外加十分规劝。
“你一定要去刺杀曹几何么?”
我失笑,我震惊,他怎么问得出这样的话?
梁挽道:“我知道那曹几何当初与你有宿怨,可是你好不容易才脱离接星引月阁,做一回小方,而不是老七,你为何还要自己惹上去?”
我沉声道:“你受了冤枉,你朋友被杀,你不惜性命也要替他报仇,洗雪冤屈,怎么到了我身上,你却劝我退后一步?”
这好像是我成为大孝子后,第一次对老母亲如此严肃说话。
梁挽倒也不怵,只拍着我的肩膀道:“你与我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我已经经历,而你才刚刚开始。我当时被追杀到无路可退,而你却有许多退路,更有朋友与心爱之人。你此刻若退一步,未必就不能海阔天空。”
我横眉道:“是尸山血海吧?”
我不等梁挽搭话,把他的手轻轻从我的肩膀上挣开。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自己是老七,即便三番改口,那曹几何也一定会上了心,会调查我。他若知道我还活着,必会派人追杀。所以我哪儿来的什么海阔天空?不杀了他,他便杀了我,如此而已。”
梁挽面容苦涩,语气忧切道:“你可以隐居,你在罗神医那儿再调理几年,等把毒都清了,身体也养好,到时再……”
我却打断他的话:“隐居太苦,我受不住。”
梁挽沉默道:“我可以陪着你,阿渡也可以,李藏风更可以。”
他说这话的时候被阿渡很奇怪地看了一眼,然后这仔子还攥着老母亲的手心,抗议似的往他那儿拉了一拉,拉不动,就开始连着手腕往外翻。梁挽倒是个能忍的,身上稳如山脚下静如纸,表情上一丝变化都无,他居然还忍得住。阿渡竟觉得他的忍耐十分有趣,干脆开始拧起梁挽的手指了。
……这仔子真的是个不怕死的。
我道:“你是怕我刺杀失败,还是怕我杀了太多人,回到从前的老路上去?”
一句话石破天惊,仿佛捅破了梁挽的防御线,使得他天长地久般沉默下来,不知如何作答,不知怎样摆放表情,他的秀气五官便似裹了一层厚厚的灰,色彩终究是黯淡下去。
过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把阿渡缠在自己手上的手指一根根掰下来,然后和个大家长似的瞪了他一眼,看回我,他终于晓得了作答。
“我都怕。”
“我身背罪名,四方追杀之时,倒一腔孤勇无所畏惧。那时我连天上的星星都敢去摘,连地上的火炮也敢去拨弄。如今我罪名解除,清白于世,我却实实在在地怕了。”
“我怕再失去朋友,怕你死,也怕你不再是小方,怕你有朝一日真的变回老七。我这辈子只能和活人做朋友,也只能和小方做朋友,我做不了那老七的朋友。”
他口口声声说的老七,心心眼眼念的是我,话是说得又真挚又动人,使我也忍不住心酸、惆怅,再加上一丝丝感动在胸口徘徊升腾,它彻底融了我之前的小小怨愤不甘。
“你为何就不能和那老七做朋友?因为他杀人太多?”
梁挽道:“因为他只知道杀人。”
“你从未见过他,又怎知他心里只有杀人呢?”
梁挽炯炯有神地看我:“那你告诉我,老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我说:“他若真是心里眼里只有杀人,那他就该人人都杀。若是他眼里无黑无白,也不挑不拣,他也不会死在曹几何手里。”
梁挽听了这话倒只是感慨,反倒是阿渡这个仔,如被一点火星点燃了油火,他沉思良久,忽的迸出一句灵魂发问。
“所以你真的不是一开始的老七?”
我就知道他一直都怀疑我的,我答:“不是。”
“你去杀曹几何,也是为了给那个最初的老七报仇?”
我点头:“是。”
“你见过最初的老七?”
“从未。”
阿渡疑道:“你既从未见过他,只是顶了他的身份,为何还要去给他报仇?”
我道:“因为他不是死于挑剔,而是死于原则。”
他的疑惑与困顿是真,我的心思与觉悟也不假,我把这句话给他了,叫他沉默不语了,我就拍了拍梁挽的肩头,越拍越有节奏,我就收起心思,改去找李藏风了。
结果我走了几步就听见阿渡在那边哄梁挽开心。
“你也别担心,他肯定不会成为最初的老七。”
“他只会比最初的老七更强!”
“你要还担心,我天天去找他打架,我保证把他弄得连你都认不出来。”
我停下脚,忍不住扶起了快要跌下来的额头。
……仔你可别说了,我觉得老母亲听了以后呼吸都快停掉了。
李藏风倒好,这拍卖会的现场乱糟糟一片儿,东西和尸体都在陆陆续续被收拾,进出的人闲杂的和紧要的都有,他却事不关己似的,自己拖了把交椅坐上了,那模样颇有种乱军之中安坐磐石,大浪之前闲躺椅背的风度。
我也不说话,自己拖了把椅子到他身边,也坐下了。
坐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说话,我就低头自己收拾自己,盯着自己的鞋子研究上面的花纹和丝缎,好像能从里面看出一张藏宝图来似的。
就这么一会儿沉默的功夫,李藏风回过头,问:“生气了?”
我点点头,咱俩现在已经提前进入了看小动作知感情的模式,我一生气他就能从我的肢体动作里看出来。
他又问:“生我的气了?”
不知是哪个小动作出卖了我的情我的绪,我笑眼看他,故作不知:“那你告诉我,我为什么生气?”
第154章 心心眼眼都在你(双更第2更)
我叫方即云,我现在急需一个叫李藏风的家伙来哄哄我。
他若是不哄我,我可就得把小情绪变成大情绪,然后在他面前抖搂抖搂了。
李藏风先分析道:“方才你和高悠悠对峙的时候,我很少帮腔,你因此生气。”
我假装不生气:“你只是不想在高悠悠面前撒谎作戏,我为什么要生气?”
李藏风道:“我不想在他面前撒谎,是因为他骨子里与我很像。”
我奇道:“为了我也不能说?”
李藏风竟道:“为了你才不能说。”
我说不出话了,我感觉他这利眼一抛过来,反倒不对的人是我,任性的也是我,难道在男朋友面前闹脾气不对么?
他继续道:“像高悠悠那样的人,无论我在他面前说些什么,他都能很轻松地看穿。所以当我的谎对你的计划没用时,我连一句话都不会说。”
我心中一松,语气柔和了些:“这些话你为何不早说?”
他居然说:“我在等你自己想出来。”
我愕然了:“我若想不出来,你便一直不说了?”
李藏风道:“我不信你想不出来,你只是懒得去想。”
他的语气竟然显得有些无奈,好像一个等待千年的俊王八,等的是我这懒癌恢复成正常人。
我像受了极大的委屈,头往他的肩头一靠,闭了眼当自己是个更俊的小王八,我张开嘴就当自己说的都不是人话,全是些方言方语。
“我是懒的,你就不懒?我不去想,那你可以来找我啊。”
你每次都指望一个眼神叫我明白一切,你就不能勤奋点,张张尊口,你主动哄哄我不行么?
李藏风继续他的懒人计划,他不说话。
只是他的手,却很熟练,很有节奏地一路过关斩将、翻山越岭,以至于最后竟摸上了我的脑袋,他摸得还很慢,好像那里面装着无穷无尽的奇思妙想,一大半都是他看不透的,得拿一生去细细品读,品到最后能写出一本书来。
他继续不说话,像维持一种倔强的姿态,可他的大指头按在我的穴位上,那都是我头痛时会发作的地方,他倒都记住了,一下下轻揉浅推,柔软从他的指尖溢出来,好像温柔只有在细节里才能体现,不是嘴上说说的。
这就是你哄人的方式?
按摩穴位算什么。
得按久一点才行。
我舒服地哼哼了几声,七哥的声线被我弄得像一只被人拿捏住了把柄的猫,我自己都听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心想这是哪个里番男主的声线呢?
李藏风听着我的哼声,那手下按摩得越发起兴,好像受到了鼓舞似的,他的手指开始探向比较危险的区域,比如太阳穴附近。
这地方是七哥的死穴,按七哥的本能是绝不允许有人靠近的。
他这么一靠近,我是反射/性地跳了一下眉头,几乎下意识地想把他的手指给掰断。
不过之后想到是李藏风,我就安安心心地压下七哥他老人家的本能,闭上眼继续哼,边哼还边问他:“你说我有计划,可我能有什么计划?”
他听我问,便止了动作,分析道:“你想救薛灵灭,也想杀曹几何。”
不愧是剃头匠,这火眼金睛和淬了毒似的,旁人看不出的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连我接下来的说辞都给堵住了。
我一睁眼,发现阳光洒在这人面目上,零零散散的斑点把他过分英俊的脸庞切成一点一块儿的区域,亮的部分是线条的柔和,阴的部分是夜空的深邃,他看向我的目光又柔又静,仿佛我要杀的不是曹几何,而是一只在我们眼前飞来飞去的苍蝇。
那我也打算他和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儿。
“我虽然不喜欢高悠悠,但他的确是个高手。“
是高手不错,就是脾气太臭。
李藏风果然说:“他要杀薛灵灭,是因为薛灵灭之前杀的一个人与他有些渊源。论公论私,他都有杀人的理由。”
姓高的脾气臭便罢了,居然还挺得李藏风喜欢。
我听出他的隐含意思,闷闷道:“我知道,你不赞同我去救人。”
李藏风只道:“恰恰相反,我认为他该死,但我也认为你该去救他。”
“哦?怎么说?”
“薛灵灭为人重义,但过分愚忠,他若一心护着他那帮杀手兄弟,早晚会是曹几何的一把枪,这样的人,我放过他两次也就罢了,别人若杀他,那也是应当。”
“但他初见你便透了消息给你。再见你时把解药给你,即便被人胁迫性命,也也不肯透露你身份,这样一个人你若不去救,你也不算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