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肯定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养护一双手了,他额头皱纹一紧能夹死苍蝇,手上却白白嫩嫩得很,说明他爱这双手,远胜过爱脸。
这么护手的效果就是,他一抬指,像捻一朵轻轻润润的兰花。
他抬起五根柔软的手指,就有五根更柔软的针从指尖发出来。
这些针竟仿佛比刚刚的针更软,像五根头发丝似的,遇着风看歪了,针头往下垂了,竟以一种垂直下落的速度插在了地上。
我一愣,我还在想这人搞什么把戏呢,结果忽见阳光下银光一闪,我心中一寒,马上明白了。
这细细软软的针上连了几乎看不见的银丝,银丝就系在这白胡子的手腕上。这五针落地,五根莹亮丝线拦在我面前,如天蛛落网,似银蛇吐露,看着不太好惹的样子,以我丰富的阅读经验来说,这几根线要么是硬度很高,要么是线上沾了毒,反正不能轻易碰的。
既不能碰,它们就一下子就封死了我的前路。
青胡子见我前路被封,赶忙出手。
他一甩袖,两道袖子像被风口撕开了一般,露出整整十根青针。
这袖子和个无底洞似的,这俩人咋跟针口批发商似的?这种袖藏青针的法子不怕晚上睡觉把自己给扎死?
这时那青针靠着我飞去,我本来该躲的,我可以躲开的。
结果那银丝也跟着动了起来,只因那白胡子忽的向我冲过来,他手腕上扬,那丝线就跟着朝我封过来了。它们从静止到运动只用了0.03秒,像几根平面里的线活了过来,果决、迅速、快到了极致。一刹那间几根细线活成了吞人的蛇,动成了割脖的线。
前有线后有针,这二人想缝的是我的性命。
这一招阴毒、狠辣,但也用的非常新鲜,叫我大开眼界。
我心情不错地欣赏了一下,我就知道该开始动动了。
那十根青针冲我飞来,我下半身动也不动,上半身却急速甩动一只手,持着分水刺的手。
分水刺细长,挡东西本就勉强。
但这不要紧,要紧的是因为它细,它轻,舞动起来反而更容易,也更迅猛。
我随手一甩,就把一根分水刺舞出了残影,它如今舞成了一个刀枪不入的圆,十根青针甩过来,五根被甩脱,另有三根青针竟是原路返回,顺着那青胡子飞去。这人大惊失色,匆忙在地上一滚,狼狈不堪地躲了。
那五根银线也冲我袭来,我右手拿着金睛刃,在左手出刺的同一时刻,匕首迅速飞劈,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痕,又把刀刃一翻,却不是为了切砍这丝线,而是把它收束、聚拢,使得他的线缠在了我的刃上,这线就成了我的线。
七哥的力气你是知道的,他可以一口气打飞十头牛。
我虽不如他,但一口气打飞九头牛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我的金睛刃上缠了线,我再用手臂猛地一拉,那白胡子就跟着被拉过来了,整个人脱离了地面,像风筝似的被我扯过来,我却在半空一个翻转刃身,一身巨力道撤回,他自然得直扑到地面上,发的一声惨叫凄凄厉厉,原来是腿上扎进了那插在地上的五根软针。
什么叫作茧自缚,什么叫针扎自己身上?这就是啊。现成的例子呢。
我眼见白胡子这凄惨模样,提醒道:“你若只是为了通缉令上的赏金,现在滚还来得及。”
白胡子疼到皱纹爆炸,抬起头来看我:“若我不止是为了赏金呢?”
我还在想他这句话啥意思,那青胡子忽的大吼一声,冲我扑来,这下似是青针使完,只剩一双肉掌可用了。这白胡子也不甘落后,不顾腿疼就冲我下盘袭来,一双软软的手如纸片一般飘来,看样子是想攥住我的脚踝。
这二人的近战看着猛,化解起来却极容易,我正想把他们一脚飞一个。结果我忽的身上一凉。
因为从刚刚开始一直不动的弓箭男,他忽的开始动了。
他翻滚身形,跃到我不可触及的位置,那位置离梁挽却极近,他人都还未站稳,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张弓、搭箭。
他要直接杀梁挽!
他想擒贼先擒王!
我急中生怒,一脚跃过白胡子的手臂,直接踢碎了他的肩头骨,一个翻身就是手肘,一条钢铁手臂上最硬的点对上了青胡子的掌心,换来的自然是一声清清脆脆的骨裂声。
白胡子飞了 ,青胡子飞了,我未等他们落地就蹬足前冲,我像炮弹一样冲向那个人、那把箭。
可是来不及,他在我出手前就已射出一箭。
弓如满月、箭似流星!
目标正是梁挽的额头!
他的箭竟这般快!
他竟是无论如何也要梁挽死在这一刻!
我脚下一扭,几乎是硬生生地扭断了前冲的趋势,把整个人往梁挽那边撞。
可还是来不及。
梁挽来不及躲。
我来不及到他身边。
我只瞧见那箭离着他越来越近,近到梁挽没有任何想躲的意思,他只看看我,然后笑了笑。
没有遗憾的、温柔满满的笑。
我看得睚眦目裂,身上近一步爆发速度。
可就在那箭尖快要刺到梁挽眉心的时候,忽有一阵风冒了出来。
这阵风越过囚车,掀过梁挽的额发,吹到了箭尖下,竟硬生生地把它给吹歪了、吹偏了,使它不是落在了梁挽的眉心,而是落在了梁挽身边的木板上。
这哪里是自然的风?
这是救命的神风。
同样也是掌风,是人身上的内力发出的劲风。
我抬头看去,梁挽侧目望去,我们都看见了同一个人朝我们走过来。
这个人一袭劲装青衫,腰缠一根红带,系块金鱼牌,他眉目磊落,面上似有一层光明环绕,看着一身正气,踏步之间却步履沉重,走路之间有无形威严扑面而来,使人不敢随意亲近。
他走近,梁挽就叫出了声儿。
“是你。”
那人道:“是我。”
弓箭男眉目一紧,道:“青衫红腰金鱼牌,你是‘青衫神捕’封青衫?”
那人正色道:“不错。”
我听得心里一震,脸色几乎不能维持。
只因这个人我曾经听过,老七的记忆库里有他的一份。
天下十三省之首,盛京城七大名捕里,“青衫神捕”封青衫就占一份。
此人为人正直,素有侠名,且智慧拔群,破过的大案要案数不胜数,他还内力惊人,抓过的人犯比某些人吃过的盐还多。
这样一个人竟然到了梅州城?目标莫非是为了梁挽?
难道他和今天设局的这些人是同一路的?
不对,不像是同一路的,这家伙一出手就是在救人。
封青衫护在梁挽身前,对着弓箭男道:“殷小罗,你的箭可以对着兽类、可以对着山匪,但不能对着这人。”
殷小罗道:“如何不能?”
封青衫沉声道:“他是灭门大案的疑犯与重要人证,我必须带他离开。”
“疑犯我明白,可是这重要人证?”
“他是最后一个离开唐府的人,自然也能是人证。”
殷小罗沉吟片刻,放下了弓箭。
“封捕头在此,我自然不能做什么,只是这突然出现的奇怪少年,您要拿他怎么办?”
他的话语和目光都指向我,封青衫也忽然看着我。
只是看了我一眼之后,他又去看了看那地上躺着的朱三朝。
刚刚这个姓朱的还是所有人的焦点,如今他怎么叫都没人听得见了,仿佛他从来不曾在这个世上存在,在他刺出那一刀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这时封青衫再把目光转过来,又开始看我了。
“你不顾一切地护着梁挽,替他对付这恩将仇报的人,又与林轻等人连番恶斗,看来你真是梁挽的朋友。”
我点了点头。
“无论你是何来历,是何背景,能为一个朋友做到这一步,你与那朱三朝不同,是条真正的汉子。”
“封捕头不必客气。”
封青衫口气跟着一转:“但我必须带着他走。”
“这个我知道。”
“你肯收手了?”
“恐怕是不能。”
封青衫道:“你是想与我动手?”
我道:“你的名声不错,刚刚又出手救了梁挽,算是对他有恩。情理上,我不愿与你动手。”
封青衫道:“我也不愿。”
他面色诚恳,语气寂寞道:“这世上背恩忘义的人越多,我就越是觉得,像你这样奇怪的少年,江湖上还是多一些比较好。”
我接着说:“但你若要在我面前把梁挽带走,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就在我语气坚决的时候,梁挽忽的叹了一口气。
“可如果是我,自己愿意和他走呢?”
我诧异地看向他,梁挽自己却说。
“他与我曾经见过几面,他没有当我是朋友,但我当他是朋友。”
我忍不住提醒他:“你才刚刚被朋友背叛过。”
梁挽笑道:“可我也刚被你这个朋友救过啊。”
我这就一口气噎住了,结果这人忽的对我眨了眨眼,笑道:“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被人背叛了,若是一次背叛就失了对人的信心,那还活个什么劲儿?”
说完他看向我,笑的像个兄长,像个母亲,满满的长辈感,就是不肯透出半点脆弱。
“小方,我一定好好活,你也会活好的,是不是?”
我怔怔地看着他,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因此我更不想退。
“你不在就没人喂我,我活不好。”
梁挽无奈摇头道:“可有个人……他一直在等着你。”
第82章 阿渡
我叫方即云,我知道梁挽说的是谁。
他明明对李藏风有诸多怀疑,此刻却拿他来刺激我,希望我念着有人等我,不要轻易冒险,不要与封青衫起冲突。
这一点我怎能不明白?
正因明白,所以更不想退。
封青衫有侠名,这个我知道,封青衫刚刚才救了他,这个我也看得到,但梁挽跟着他走,他就一定能查出真相?
万一查不出真相,梁挽是不是得永陷牢狱,再无翻身之地?
牢里的那些人会怎么对他?他之前提到的刑罚是不是会一样一样施加在他身上?那他还能完完整整地从牢里出来吗?我以后还能瞧地见他吗?
这个险我不能冒,我已经看着老八在我面前走了,我拼了这么多力气才再交上这么一个朋友,怎能看着别人把他从我面前带走?
于是我匕首下沉,分水刺横在胸前,做出一个前护胸后护背的姿势,这是戒备与拒绝的动作,梁挽看在眼里,眉头微微一挑,拧起一个严肃的弧度。
我坚决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同意。”
梁挽面色一白道:“你还是要与封捕头动手?莫非我刚刚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
我道:“你的话我听到了。但你拿他当朋友,他没有拿你当朋友,这也是你说的话。”
梁挽无奈道:“现在不是咬文嚼字的时候……”
他还未说完,封青衫就叹了口气:“他若一心想动手,你能拦得住他?”
眼看封青衫要抬手,梁挽忽的喊道:“封捕头还请住手!”
封青衫回头看他,梁挽拧眉道:“你可知他是谁?”
封青衫目光一紧:“他说他叫小方,你知道他全名?”
梁挽警告道:“我只知道你今天若是对他动手,将来一定后悔莫及!”
他这话一出不但封青衫愣了,连我也愣了。
后悔莫及是啥个意思?
封青衫惊疑不定,梁挽便再指向我,对着他道:“你再好好看看他的相貌!你看仔细了!”
看相貌?
看什么?
封青衫虽处于一种丈二摸不着头脑的状态,但还是听话地看向了我,不单是他,在场的白胡子青胡子也纷纷止了痛开始瞅我,连那弓箭男也一心一意地把目光钉在我身上。所有人都是一种“你是谁你哪位你到底干嘛来的”表情。
我被他们盯得浑身不舒服,连后背都开始起毛了,却忽然惊醒、顿悟,明白了梁挽的良苦用心。
难道梁挽是看出来我是谁,想拿我的身份去吓唬封青衫?
好事儿啊,省的我回头想法子和他解释了,他自个儿就给我把身份背景全脑补全了,还能拿这一套身份去吓唬人,封青衫就算是个顾公务的好神捕,他也得顾惜性命的吧?听到七哥的名字得发憷的吧?这一发憷他就得退了。
省事儿,太省事儿了。
不愧是我家的老母亲,你的龟儿子替你自豪!
封青衫惊而疑地看我,梁挽立刻严肃道:“你看看他的相貌,瞧瞧他的脸,你难道还看不出我在说什么!?”
不错不错,这就是情商占据了高地的表现。
封青衫恍然大悟:“他莫非是……”
不错不错,这就是眼睛里面长了剧本的人。
梁挽正色道:“不错,他的确是身带残疾,双眼半盲,你若与这样一个残疾少年动手,将来只怕后悔莫及!”
……
……
你说啥?
谁残疾?
你到底还是不是我家的老母亲!你姓梁还是姓方啊!?
封青衫端详良久,撤回目光。
“他这瞳色并非作伪,但也不像是天生的,而是后天病变而成。”
……你才病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