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在他全盛之时,岂非能与七哥一较长短!?
而阿渡似乎一直不停在试探,试探我何处松懈,试探我的长短配合是否有破绽。
试探到了最后,他似乎得了答案。
他在佯攻几下后,忽的绕到背后,左手将软剑折成了一团,出脚勾踢我后膝,一手戳我腰侧!
我后膝遭袭,只觉一痛,却不肯退步,一出脚反勾住了他的脚踝,锁住肌肉,再出刺下沉,几乎刺穿他掌心!
阿渡收手后撤,却趁我改变身形之际,手肘撞到了我胸口,手上团着的软剑趁机松开,一把软乎乎的利器就此在我的胸前展开!
好妙的杀招!
好狠的手段!
生死存亡之际,视线瞬间改变,我只瞧见一只气球在我耳旁不远处晃荡,我也管不了那气球下是否代表着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此刻我只知道一点。
他要杀我。
我就杀他!
电光火石的一瞬,我左手的“金睛刃”及时回援,与那软剑噼噼啪啪地战作一团,几乎是三分之一秒,我竟已下劈了五下,截断了攻势三下,使一条抖擞精神的软剑成了垂头丧气的软蛇。
然而某人却在这时与我分开距离,软剑再度回返,抖擞几下,以一种蜿蜒莫测的曲线绕向我的咽喉!
我却没有后撤,而是一个侧头避开软剑,右手的“分水刺”脱手上扬,换了左手接住,直刺对方脖颈!
只听“滋啦”一声,阿渡捂住了脖子的右侧。
一道血点从他的指缝里缓缓渗出,我瞧见那血,我才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都做了什么。
我竟真的差点杀了他。
阿渡的脸色依旧苍白,仿佛是戒断期的疼痛仍在困扰着他,可他脸上的神情倒是轻松,仿佛卸下了重担似的,他就这么把软剑一抛,自己原地盘坐下了,然后自己给自己撕了块儿布料,往脖子上包好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做了这一系列动作,半晌后才晓得什么叫怒,正要上前痛揍他一顿,没想到阿渡没说话,只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那地上的软剑。
我晓得他的暗示,便把软剑捡了起来,这时才发现了异样,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剑锋我刚刚看着还是挺闪的,如今仔细一看,顶端竟是被抹了一层半胶半蜡的物体,一下竟摸不着尖,到皮肤上一触也感不到疼,得刺下去很深才行。
就这么个情形,他刚刚削我眉心,顶多帮我削出个花钿,他剃我额头,可能只能帮我剃掉点顶发。
但是他以为我会领情?
觉得我能因此感激?
我刚刚差一点就真的杀了他!就差那么一点!
我怒得把软剑一扔:“你说了真打,结果自己倒耍赖?你是想死在我手里不成!?”
阿渡道:“谁说我不是真打?这剑要捅得深些,还是能要了你的命。我给自己增加些难度罢了。”
我听罢,一言不发地上去,把金睛刃架在了他的右手肩膀上。
“你再不说实话,我现在就废了这你这爪子!反正你也不盼着它好,不如我帮你去了病根?”
阿渡笑了笑:“好好好,你动手啊,你舍得废了我我就舍得去做个残疾,咱俩比比谁更狠?”
比狠是吧?
你当你阿爸是白做的爸?
我匕首一沉,再沉,他还是在笑。那我就深吸了口气,把匕首一扔。
第一步甩出双手。
第二步戳他胳肢窝。
戳到骨髓。
戳入灵魂。
阿渡的笑容瞬间僵掉。
他抓身想逃,结果被我抓了肩膀,按了回来,结结实实地戳了几下,戳到这庙外起了鬼哭狼嚎,戳到我满耳朵都是“疼疼疼痒痒痒”以外,我才停手了。
我看着虚脱似的倒在地上的阿渡,又瞧见了他脖子上渗出的血,心中一酸,我干脆把腰带解下来,团成一团按在了伤口上。
我问他:“你现在还说不说了?”
阿渡忽然看向我,好奇道:“你刚刚刺我脖子的那种状态,是不是就是从前杀人时的状态?”
我心中一冷道:“你是想让我回到从前?”
这不成了另一个苏未白?你和他又有什么区别?
阿渡撇撇嘴:“我为什么要你回到从前?从前的老七能放不能收,那是杀人的下乘。”
这仔子在说什么屁话?好像他全盛期的时候真能打败得了七哥一样。
阿渡又问:“你是不是只有面临生死存亡,或者情绪激动时,才能达到那样的状态?”
我道:“你认为我的杀招与我的情绪有关?”
阿渡道:“我推测你只有被人相激,迫不得已,才会释放杀性,祭出杀招。如今一轮打下来,你果真是这样的性子。”
这很正常啊,这部分是七哥留下来的精神遗产,它又不是我的。
阿渡奇怪道:“可这样做多被动?你不是只能积攒怒气,被挨打一段时间后才能反杀么?”
揭人弱点是得被狠揍百下的,我用匕首轻轻碰了碰他的腋下,威胁道:“我建议你有话直说。”
阿渡很嫌弃地看了一眼我的戳腋手,然后直接问了。
“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掌握主动,想杀就杀,想放就放,想什么时候进入和撤出这种状态都可以,那不是比从前的老七更胜一筹么?”
我听得一愣,慢慢收回了匕首,因过度的震惊而说不出半个字。
只因我忽然意识到,他与苏未白其实有着根本性的不同。
小苏一心盼着我变成从前的老七。为此不惜搭上性命,以献祭的方式换回偶像的回归。归根到底他想要一个杀神的回归,让一个要么不出手,要么出手就做绝的人回来。
而阿渡想要的比他更可怕、也更加匪夷所思。
是他疯了还是他心存妄想,对我寄予了莫大期待?
他竟然希望我能随时随地戳气球,想戳就戳,想不戳就不戳?
他竟然希望我能超越老七!?
第114章 两人的诛心之言
我叫方即云,阿渡这么说,既叫我心中疑惑困苦,又间杂了些豁然开朗的情绪。一时之间喜忧皆有,却不知如何作答。
他想我超越老七,说说很难,但并非不可能。
七哥是神一样的男人而不是男人一样的神,做个人我还是可以试试的,但这代价有多大?过程得牺牲什么?我能承受么?
阿渡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不到?”
我摇头:“我认为自己做得到,只是不知从何开始。”
阿渡笑道:“那有什么难的?你为什么不先从接受自己开始?”
我接受自己?
你说的是接受七哥的人设吧?
阿渡盘坐起来,一只手在脑门上挠来挠去,仿佛那里长了个回放键。
“你须被情绪牵引,被别人推着,才能进入刚才的状态,这是不是因为你骨子里不喜欢这种状态?”
……废话。
我刚刚都差点把你脖子给抹了好吧?
我第一次戳气球就杀了苏未白,第二次是险些杀了李藏风,第三次就险些杀了你,这个模式在我看来的确是过于危险,谁用谁知道。
或许是我的鄙视和拒绝过于明显了,阿渡看得一脸说:“可这杀性本就是你身上的一部分,你嫌它不好,不就是嫌自己不好么?”
我问:“它是一部分,可它又不能代表全部的我,我为何不能嫌它憎它?”
阿渡笑道:“可你越是嫌它,就越是把它给压得死死的,一旦压到极点,爆发出来,那可连你也控制不了。又有什么意思?”
我问:“你的意思是我若是接受它,反而能把它控制得更好?”
阿渡笑了一笑,这个时候的他在火堆旁仿佛是熠熠发光,如同是一只精心准备的演讲家和哲学家。
“人心中盘踞着各种善念恶念,可还有些念头非善非恶,只是单纯的冲动。这冲动仿佛野兽,你平日里把它关在笼中,有一日它破牢而出,其余的念头就会被它一口吞了,这时你的脑中除了这冲动就再没别的。”
我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可我若是把它放出来,我就能驯服这野兽?它可以和其它的念头并存?”
阿渡道:“有些人是驯服它,也有些人是被它驯服。依我看,你不像是那种会沉溺于杀意的人。”
我道:“你说得很玄,也很详细,让我忍不住想问你一个问题。”
阿渡:“什么问题?”
我问他:“你不过才见我打斗过两次,却悟出了这么多条条框框。这是不是你自己经历过的事?”
阿渡笑了笑,我又问:“刚刚那种状态我是有,你是不是也有?”
这个问题似乎就问到了核心,阿渡倒是想了一会儿,才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这个人做事一向是随心所欲,想睡的时候就睡,想被睡的时候就被睡,杀人也是如此。”
我问他:“因为你接受了自己身上的一切?”
阿渡笑道:“好的坏的都是我的,我为什么不能接受?我为什么要克制自己去讨好别人?”
我皱了皱眉:“可杀人不同于吃喝拉撒,人毕竟不是韭菜,脑袋割了可不会再长出来。”
阿渡笑道:“可是你不着手去练习,你要怎么提高自己?”
我道:“你是希望我主动去杀恶?”
阿渡笑道:“你觉得我们在这荒郊野岭的,去哪儿找恶人杀?”
我沉默了。
因为我猜出这个烂仔在暗示什么了。
他还是希望能和我在互杀中提高彼此。他在这过程中能解了痛,我在这过程中能练习技巧,他这是做我思想工作呢。
阿渡道:“你遇到的很多人都善于杀人,精于杀人,他们杀死的人也不都是恶人。比如李藏风那样,其实只要双方同意,彼此对生死有个心理准备,互相杀一杀又何妨?”
……你想我也变成决斗佬!?
阿渡笑道:“我看你对李藏风也没计较什么。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这么斤斤计较?”
我脸色一沉道:“他与我本就不同,我能包容他,不代表我得学他。
阿渡道:“你们这么不同的人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我反问:“不同就不能成为朋友了?难不成你找个朋友还得照镜子找,非得一模一样的性子才行?”
阿渡这就没话说了,只是从挠脑袋改成了挠脖子。
我觉得他这个人的脑回路清奇程度不亚于李藏风,刚刚打起来的时候他一开始是运用了多番戳刺,这个其实是手下留情,毕竟剑锋上涂抹了蜡状物。
可我一旦杀性大发,全力施为,他便不再留手,直接一招从戳刺改成了绕脖切割,这个就是实打实的杀招了。
所以在最后那一刻,他是真心实意和我互杀的。
可你说他是心怀恶意么?
也不像。
这仔子活的太随意,随意地使用自己的命,也随意地使用别人的命。我不能随着他来。
我说:“杀人还是得严肃对待、认真考虑。杀个敌人便罢,杀熟人不能这样。”
阿渡笑道:“太熟了你就下不了手?”
我点头,他又问:“彼此打过招呼也不行?”
你打一万个招呼还是不行。
我摇摇头,他又问:“那如果薛灵灭在你眼前,他拼命也要护着曹几何,拼命也要和你打,你下不下得了手?”
我道:“我只杀假朋友,他是真朋友。”
阿渡:“我只怕你不会被他杀,最后却会因他而死。这世上的情谊变得和云朵儿一样快,以后若是像他一样和你相熟的人拦在你面前,你都不忍下死手,最后岂不是搭上了自己?”
他这么说虽然辣耳朵,但是是我在他口中听到的难得的真心了。
但是言外之意我也听出来了,他怕我改姓改成玛利亚,圣母光环顶头上呢。
我在这儿插个话,圣母这玩意儿,你在影视剧里看到怕是得活活气死,但你要是在生活里遇到真圣母就得乐死了,比如梁挽这种全身上下散发母性光辉的,能遇见他认识他让他照顾几下,那都是我的福气了。
我即便不能学他七分像,我也该学他三分。
最起码不能杀熟吧?
阿渡叹道:“你这固执的性子不知是哪儿来的,但有一点,我想你总得承认吧?”
我问:“承认什么?”
阿渡笑道:“杀性是你的一部分,是李藏风的一部分,也是我的一部分。”
“所以呢?”
“所以李藏风,还有你我都一样,我们是可以享受杀人的。”
我心中一凉,身上僵透,忍不住再看那阿渡。虽然有预料了,但我还是觉得,这仿佛是我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认识他。
虽然如此,我还是有句话要说。
“可是我不喜欢杀人。”
阿渡以为我又要否认,可我接下来又说了句话,彻底封了他的嘴。
“喜欢杀人的,是另外一个我。”
第115章 夜半真心冒险
我叫方即云,我不想认阿渡这个仔了。
他哪儿是个仔啊?哪儿是个龟孙子啊?
他就是我爸爸。
是我需要供起来养着的一个好祖宗。
你说哪家的龟儿子这么逼自己亲爹的?非逼着我去认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精神遗产。
享受杀人?
你说李藏风这么做我半信半疑,你说我?
除非我当面遇到曹几何,除非苏未白揭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