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金銮殿中鸦雀无声。过了半晌后,太子抬起头来,义愤填膺道:“父皇,羌人此举是在挑衅我朝威严,断不可轻轻揭过!父皇心地仁善,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羌人狼子野心,是时候给他们教训了!”
朱志南赞赏地点点头:“我儿说的在理,朕太心慈手软了。你说说,应当如何做?”
堂下众人里,大部分心如明镜——皇上这是要借由头向羌人发难了。他们心下开始盘算,没想到一个教人意想不到的人开口截去了朱长泰的话头,道:“陛下,老臣有策。”
众人冷汗涔涔,向声源处投去目光,正是跪在最前面的当朝首辅——钱照阳。
钱照阳一派的官员们目瞪口呆,非钱派的党羽也不逞多让。钱照阳韬光养晦多年,在朝会上一向是“不听,不看,不问”三不沾的做派。除非朱志南主动开口询问,钱照云几乎是不会提自己的意见。就算说了,也是说些不痛不痒的万金油。朝上重臣各有盘算,但大部分都以为钱照阳快告老还乡了……今日他突然站出来做出头鸟,究竟为何?
钱照阳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才缓缓道:“西北边陲受羌人侵扰多年,贪狼城百姓更是苦不堪言。羌人祸乱我朝土地,此次又损害我朝威严,绝不可轻易饶恕。依老臣所见,羌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本就是有开战的意图,陛下要早做防范才是!与其等羌人发难,不如先发制人,直接把羌人打退!”
“继续。”帝王眼中掠过一丝精芒。
“老臣斗胆,目前朝中帅才过少,将士们也安乐多年。真要开战,中央的军队匆忙赶往,舟车劳顿,不是骁勇善战的羌人对手。”钱照阳老神在在,“要准备战事的话,须得厉兵秣马、枕戈待旦!驻扎在西北边陲的边关军才是这场战事的主力。但四将四去其三,孙屏又犯下滔天大罪,朝中无人可统帅西北军。”
跪在钱照阳身后的翰林院大学士汤知惑本还在茫然,听着听着便意识到了钱照阳的意思。他心道不妙,刚要出声阻拦,钱照阳却仿佛像预知到了他要开口一样拔高了声音:“依臣之见,要最快收拢多年散漫的西北军,最快的方法就是启用将门后人,虎父无犬子,他们父辈的名头在西北军中还残余威信!”
“顾退之将军后人失踪,孙屏罪不可赦,陆楷后人不堪大用!沈将军用兵如神,其子也有父亲风范,加之白狮军在西北百姓心中的地位,老臣要推举沈家后人沈菡池做西北将军,重扛白狮旗,为陛下杀羌人、报五皇子仇,固守边疆!”
字字铿锵落地,满堂哗然。钱照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有些人心想,居然在陛下面前提出如此计策,老首辅不要命了?有些人则是想,钱照阳这一手绝户计,是要借羌人杀沈琼的儿子,彻底断了西北一脉的生路。
就像云家在天下文人心里的地位一样,沈琼在西北百姓的心里也是一尊守护神。若是他们的守护神的儿子被羌人所杀,边关大破……那么,西北军的声誉、士气,西北百姓血战到底的信仰……
汤知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急忙喊道:“陛下,万万不可!西北天高地远,不服管教,早有反心,绝不可启用他们!若是重蹈当年覆辙该如何是好?!”
钱照阳既然开口,钱派自然有人要站出来,批道:“汤大人,岂可因噎废食?边境战事迫在眉睫,若不启用西北军,羌人大举破关,深入腹地,如何是好?!”
“李大人,话不是这么说的,当年孙屏同丁万千犯上作乱一事可还历历在目!何况沈菡池一介草民,贸然提拔他,于理不合!”
“草民又如何,古代先帝逐鹿中原,麾下能人异士有多少是草民?就说蜀国的将领,能者居上!”
大臣们终于被重磅炸弹砸醒,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金銮殿顿时变得吵闹不堪。朱志南从钱照阳说完话之后便没有任何反应,此刻也只是目光深沉地望着玉阶下跪着的臣子们,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朱长泰偷偷瞄着自己的父皇,心知他早已有盘算。此刻挑起话题的钱照阳也不再开口,冷眼旁观着大臣们各自为政、开始打嘴架。
“够了!”
“朕认为,钱爱卿的话在理。汤爱卿,可有其他良策?”朱志南摩挲了一下手腕上的佛珠,淡淡道,“说来听听。”
“这……这,臣一时……”汤知惑满头大汗。
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局面,似乎除了钱照阳的说法,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其他的解决方案来。陛下要攻打羌人一事肯定是板上钉钉的。
“刘思礼!”朱志南喊了一声,掌印太监立刻毕恭毕敬地奉上了明黄的圣旨。
“啪!”
几乎是毫无犹豫,朱志南执玉玺,重重盖在了圣旨上。
“着朕旨意,封沈琼后人沈菡池为西北将军,奉命攻打羌人部落,取阿尔图首级!”
纵然是脑袋最木的臣子,看到帝王跟掌印太监行云流水一般的配合,也知道朝上的一出闹剧不过是惺惺作态。天威难测,谁也不知道这场雨淋下来,到底是春雨滋润被打压已久的武将一脉、还西北太平安定,还是一场洪水直接淹没西北最后的生机。
结党抱团的文臣们默不作声,势力单薄的武将们更是不会出声反对这道似乎在振兴兵事的圣旨。满堂哗然,只有钱照阳的面庞上毫无震惊之色。他捋着胡须,脸上还带着丝洞悉之色。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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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华京城一场初雪,满城尽白。寸天一裹着厚厚的狐裘,手里提着两条咸鱼,准备去给户部侍郎“送礼”。
他转过一个拐角,下一刹那,高高抬起的马蹄直冲他面门而来!寸天一吃了一惊,手中咸鱼甩到了一边,他在地上滚了一圈,将将躲过这一突袭。
“咦?”
头顶传来一声女子轻叹,寸天一抬起头来,看到一名身披大红披风的年轻女子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女子翻身下马,向寸天一一拱手,爽朗道:“兄台好身手!我这马性子烈,惊到你了,真是抱歉!”
女子容貌昳丽,却不似温婉大家闺秀。她眉眼张扬锐利,鼻头冻得有些发红,唇边有两颗痣,鸦黑的发丝间还落着雪花。寸天一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性格,在地上滚了一遭,心情差的要命:“道歉有什么用,平胸臭婆娘!”
女子勃然大怒:“你这人真是无礼!”
“你的马蹄子兑到老子脸上,还要说我无礼?”
女子气得痛了:“你哪里伤到、要赔偿,直说便罢了!道歉也罢,赔罪也好,你张嘴就不干不净,要做谁老子呢!”
“做你老子了,你这样丑女,还不配做我女儿呢!”寸天一讥讽道。
“你,你……气死我了!”女子直接抽出腰间长鞭。鞭子如闪电疾驰,发出破空之声,抽向寸天一!
寸天一仗着自己学过两年外家功夫,与女子缠斗起来,没想到这位火爆的姑娘并不是花架子,武功修为颇高,几招便把寸天一打得落花流水,挨了好几道鞭子。好在她下手不重,寸天一又穿得厚,没有受什么大伤。
“熊婆娘,你等着……”
寸天一哪里吃过这么大的亏,生无可恋地躺在地上。女子嘻嘻一笑,拎起他失手丢在一旁的咸鱼,啪一下丢在怼天怼地的寸天一脸上,嘲笑道:“原来是个银样蜡枪头。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丁花未是也!你若是不服气,尽管来找我报仇!”
银装素裹的天地间,裹着红披风的丁花未就像一团跳动的火焰般灼人。
当时的寸天一没想到,这叫他恨得牙痒痒的女子,竟然成了一生的求不得。
“天一,你瞧这是什么东西!”
“天一,你快来看这个,傻死了,像你!”
“天一,你真聪明。我就只懂打打杀杀的,还是你们做大官的厉害。”
“天一,那个人真温柔呢。他是谁呀?”
“天一,我、我只跟你说,太子前日给我写信了呢!”
“……天一!救救他,救救他!!!天一!!!求求你!!!!”
寸天一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浸透了整件里衣。哪怕是刚刚睡醒,他也只觉得头痛欲裂、周身乏力。
“真是老了。”寸天一轻轻叹了一口气,唤了婢女打水梳洗。他的贴身婢女叫做巧月,性格沉稳又伶俐,打了一盆温水来伺候寸天一梳洗。待寸天一接过帕子擦洗后,巧月笑着道:“大人,今日府外出了件大事呢。”
“哦?”
巧月道:“不知是谁,剥了咱们司里五官灵台郎刘风的衣裳,丢在大街上,还拿墨在他身上写了‘禽兽不如’四个大字,写了落款是‘替天行道小白莲’……”
寸天一正在漱口,听到替天行道小白莲几个字,一口漱口水呛在嗓子里,喷不出来吞不进去,把寸天一折腾得差点背过气去。巧月吓了一跳,连忙去帮寸天一顺气。
寸天一瞬间就知道这事儿是谁做的了。除了昨晚偷偷跟他徒弟私会的臭小子,还能有哪个坏坯?!
替天行道小白莲?这小子怎么想的?他脑子里都是什么玩意儿!
寸天一向巧月摆摆手,接着又穿上衣衫,往问天司外走去。刘风怎么说也算问天司的人,于情于理寸天一都不可能把他丢在大街上让老百姓围观。他带了两个护卫,把哭得惨兮兮的刘风解开绳子拎了回来。一见寸天一,刘风先是瑟缩了一下,接着也不管身上赤条条,抱住寸天一大腿哭诉道:“大人,昨夜有恶贼将我打昏,做下此等恶事,我如何有脸再活着!大人,你要为我做主啊!”
寸天一嫌弃地踢开他。
刘风对云殊归有意见一事他早就知道几分,为了锻炼云殊归在人情世故方面的认知能力才刻意留着。云殊归还没发现呢,沈菡池倒是先替自己情人解决了这个麻烦,还用了这么下作的手段。这个臭小子,可真是,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寸天一一想到刚刚刘风凄惨的样子就想乐。早知道沈菡池这么有意思,他早就把他收成徒弟了。云殊归那性子平平稳稳又循规蹈矩,跟他可一点儿都不像,闷得很!
刘风被寸天一踹了一脚,还有些愕然,只见寸天一拂袖转身,施施然坐在了太师椅上,端了茶盏轻呷一口,才道:“刘风,你的事,本大人自会为你做主。你先说说当时的情况吧。”
刘风顾不得细想,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大人!昨晚我观星后,有些睡不着,便出来看夜荷花。走到后院的时候,突然就有人把我打昏了!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哦?看夜荷花,你很有雅兴。”寸天一笑呵呵道,“那人怎么把你打昏的?”
“我不知啊!那人从我身后过来……”
寸天一道:“什么都没看到,那可难办了。你当时是一个人?”
刘风这才想起来骆昭容。他非礼骆昭容未遂,这等丑事,他可不能说出去……那臭娘们为了名节大概也不会说。可恨他就这样吃了个大亏!
什么狗屁小白莲,被他捉到非要打杀了!
刘风在这里暗恨,寸天一把茶盏放下,才道:“刘风,可惜呢,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倒是知道不少。”
“那小……小白莲给本大人的书桌上留了一封纸条,说你欲对一女子行不轨之事。不过呢,我倒是不相信你会做出此等禽兽行为的,对吧。”寸天一每说一句,刘风便抖得更厉害。寸天一有心耍弄他,还故意放慢了语速。
“这件事后果很严重。你想想,以后百姓路过问天司,对着大门指指点点,说这就是那个光屁股男子的衙门。而且华京里竟然多了这种恶贼,必须要尽快缉拿!”寸天一故意露出为难神色,“我看最好叫这件事水落石出,张贴个大榜在门外才好。我一会儿便去禀告圣上,请大理寺来人侦查一番。”
大、大什么?大理寺?!
刘风眼前一阵晕眩。骆昭容父亲乃是朝中重臣,他非礼骆昭容一事若是叫大理寺查出来,这可怎么办?他这样没有靠山的人,十成十要被运作一番,在菜市口斩首!
刘风稳了稳心神,才讪笑道:“大人,我看此事不需要劳烦圣上吧?”
“那怎么行,这小白莲的行为,简直是在打我们问天司的脸,不成,我现在就去!”寸天一义正严辞道,“巧月,取我的令牌来——”
刘风本就虚弱,此刻心神惊惧之下,竟然被寸天一一番唱念做打吓昏过去了。寸天一没想到这货竟然这么没出息,踢了他两脚后,才扶着椅子狂笑起来。
怎么这么有意思啊!
他正在这笑着,巧月闻声进来,道:“大人,我刚刚在书库里见到睡在地上的骆小姐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
寸天一“哦”了一声,知道这是刘风欲行不轨,叫沈菡池撞见了。他摆摆手道:“没事,估计是晚上去看书结果不小心睡着了,你把她喊起来,送她回房吧。”
这戏还没唱完,可不能这么便宜刘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皮这一下很开心
第31章
刘风浑浑噩噩醒来,听到耳边一阵悲戚乐声,而身边也同时阴风阵阵。
现在不是快入伏了么?这,怎么这般冷?
刘风打了个寒战,坐起身来,却发现竟然已经入了夜,堂上只点了一支蜡烛。他借着幽暗的烛光往上方看去,发现正堂的墙上竟然挂了个大大的奠字!他惊呼一声,本来就做了亏心事,此刻更是惧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