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铿锵声响起,一道火星溅射!接着叮叮当当,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连串金花瓣旋转而出,向虞聆射去!
虞聆却只是抱着他的剑,一动不动。洛盛阳惊呼一声,只见一袭黄衣凌空踏风而来,衣角猎猎,直扑虞聆面门。而虞聆终于动了,他手中无柄刀劈出,又是一阵叮当乱响,黄衣人打出的暗器全被弹回对方脸前。
黄衣人凌空翻身,躲过这一串暗器,阴恻恻笑道:“好!”
“看这一招又如何!”
他衣袖一振,一道九节鞭激射而出,竟灵活如蛇,变换着与虞聆缠斗起来。两人隔空过了数十招,黄衣人一脚扫向虞聆下盘,却没想到他避也不避,手中刀直直劈下!
电光火石间,九节鞭以一个诡谲角度钻出,刺向虞聆胸膛,虞聆却依旧不改招。眼见着刀便要斩落黄衣人头颅,鞭就要刺穿虞聆心脏!
他真的不要命!
洛盛阳心惊胆战,只见黄衣人脸色阴沉,九节鞭如灵蛇缠身,卷了虞聆无柄刀——未曾想虞聆这一招下了死力,九节鞭竟然只拉偏了刀,没能拦住去势。挟雷霆万钧之势,无柄刀擦过黄衣人面庞,噌一下将他头发齐根斩断,劈进肩膀!
鲜血染黄衣,黄衣人痛呼一声,凭借诡谲身法捂着肩膀后撤一段,恨恨盯着虞聆,连道三声“好”。
虞聆却不打算放过他,脚下一蹬,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出——
黄衣人高声道:“慢着!你到底是何人,叫我死个明白!身披血河,心藏刀鬼,虞天河是你什么人!”
虞聆身形一滞。洛盛阳看见他缓缓松开染血的手,从不离手的无柄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竟如废铁一般。
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鬼面人冷声道:“我后悔了。”
“我昨日应该直接把你的心脏掏出来。”
洛盛阳一惊。虞聆这句话的语气依旧毫无起伏,但他却听得脚底生寒。鬼面人平日里还算好相处,也没有什么凶恶行为,他其实都快忘了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漫天血雨中伸出了一只手,那手里捏着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
满天神佛没有一位来渡他,反倒是个罗刹恶鬼将他抓出了苦海。温热而腥臭的血液喷洒在他的眼前,他是惧怕的……也是快意的。
很快,这个场景在他眼前重现了。电光火石间,黄衣人的九节鞭刺进了虞聆的胸膛,而虞聆的手也贯穿了黄衣人的胸。
虞聆抽回自己的手,他的手里攥着一颗心脏。麻衣鬼面人手掌用力,那颗温热的心脏便被他用力捏碎了。接着,他又反手抓住九节鞭,猛地一扯——创口处瞬间迸溅出鲜血,溅落在黄衣人身上、脸上,虞聆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摇摇晃晃往回走。
黄衣人愣愣站立在原地。
虞聆路过无柄刀,顿了顿,才蹲**捡起他的刀。当刀身离地的一刹那,黄衣人喉咙里发出了“格格”的声音,鲜血从七窍流出,轰然倒地。
洛盛阳死死捂着嘴,这才没有发出尖叫声。他忍着恐惧跑到虞聆身边,想扶他一把又不敢。
怎么办,他不会要死了吧……这一下直接穿心了啊!
虞聆看了他一眼,道:“在另一边。”
洛盛阳这才松了一口气,利落地打衣服上割下来布条:“快坐下,我给你先缠上,一会儿到镇子再去医馆……”
虞聆却只是拿鬼面对着他。这张狰狞鬼面上溅满血,也不知道是虞聆自己的,还是死不瞑目的黄衣人的,看起来比平日里更加瘆人。
“你怕我吗?”
洛盛阳的手顿住。
红衣牡丹的动作顿住。他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便爽快地点头,大大方方道:“怕!怎么了!”
命跟面子都不重要,他就是怕,怎么样?他一双美目横了虞聆一眼,含嗔带怨,细看却又笑意盈盈,似有万种风情。
他怕的很,但又不单纯只是怕虞聆。洛盛阳自己也说不上来……除了怕,他对虞聆的复杂感觉里还有些什么在。
没想到,虞聆竟然发出了一声轻笑。他声音好听,这声笑里终于带上了些属于人的情绪。
“我也怕。”他道,“你走吧。”
……
洛盛阳先是震惊他居然笑了,接着又被他的话搞得心里别扭。他扯了虞聆衣袖一下,凶道:“你是我恩人,我不能看你去死吧?说好了,我可背不动你,你自己走。有金疮药吗?”
“有。”
洛盛阳扼制住颤抖的手,粗暴地扯开虞聆的衣襟,摸出来一个药瓶。他眼眸扫过虞聆胸膛,被九节鞭刺出的触目惊心的伤口吓了一跳。那鞭子上带了倒刺,虞聆抓出来的时候硬生生把伤口又翻出了皮肉。
大少爷一边嘟囔着“杀猪一样”,一边闭着眼睛给虞聆包扎。
他一边包扎,一边转移话题:“那金光闪闪的秃毛是谁?一把年纪还一身金子,骚包坏了。”
“……”
虞聆似乎没打算回答,洛盛阳手下故意用了点力。这点疼倒是不痛不痒,但是虞聆还是开口了:“金花公子。”
“很厉害?”
“一般。”
洛盛阳点点头,“哦”了一句。他没听过这个名字,也没放在心上,权当是个找茬的失心疯。
也不知道这么大的一个口子,怎么鬼面怪人一声不吭,像是不知道痛一般。洛盛阳没干过给人包扎这种事儿,但是知道要缠紧了,撒上药粉以后一不做二不休把虞聆的胸口包成了个粽子。
洛盛阳打了个死结,然后把满手的血污都蹭在虞聆身上,抬起头,挑衅地看着对方。他现在跟虞聆相处胆子大了很多,因为他发现不管他做什么,虞聆都持着一副冷漠的“不看、不听、不问”态度。
哦,客栈那次除外。
虞聆:“……”
洛盛阳对上沉默的鬼面,顿时气短:“干嘛,不满意?反正都脏成这样了。”
虞聆:“没有。”
洛盛阳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嘴上逞强,说让虞聆自己走,但还是伸着手让虞聆扶。
虞聆又是没动。洛盛阳看不到面具下的脸,但他直觉虞聆应该在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虞聆忽略了洛盛阳的手,自己向前走去。
洛盛阳心想,大爷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虞聆这样的动作倒是没让他觉得太生气,他确实是涵养变好了。换做从前,若是有人这么下他的面子,他早就发飙了。
几日相处下来,虞聆是个什么脾气的玩意儿,洛盛阳大概也有点了解。这人就跟个游离在世间的幽魂一样,总觉得自己看不到世人,世人也看不到他,不同他人产生任何交集。别人的恶意不值一提,他人的好意也是过眼云烟。
红衣牡丹嗤了一声,把金疮药瓶往怀里一揣,慢悠悠地跟上虞聆的脚步。
他不知道虞聆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了。他想,矫情什么劲儿,以为自己不在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没话讲,我们互相在假装
第29章
“买定离手!”
庄家不停地摇晃着手中的骰盅,周边红眼的赌徒们不停地在高喊。
苏撷跟沈柿庭坐在相对安静的角落,苏撷放浪形骸地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把瓜子皮嗑得满地都是。沈柿庭不大习惯这样乌烟瘴气的场面,蹙着眉头静坐不语。
“沈兄啊,难得出来逛逛,你就别臭着脸了吧?”苏撷笑呵呵道。他笑起来颇有几分像弥勒佛,喜庆又和气。
沈柿庭同沈菡池长得不太相似,浓眉大眼、肤色黝黑。他的长相更多随了沈琼,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却有股属于武将的不怒而威的气势在。他身上穿着一套读书士子的长衫,看起来颇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味。
沈柿庭气道:“苏撷,你没事儿把我拉到这种地方来干嘛?”
苏撷“咔”一声嗑开了一个瓜子,把皮啐到地上,含糊道:“你等着瞧。”
沈柿庭想踹他。他一大早还迷迷糊糊着,卧房的大门让苏撷嘭一声撞开。接着死胖子就嚷嚷着要带他去耍……结果就来到华京的地下赌坊了。
“无聊,我要回去了。”沈柿庭黑着脸,拂袖而去。苏撷拖着肥胖的身躯扑上去,硬生生扑出了饿虎扑羊的气势来。他抱着沈柿庭的一条胳膊嚎道:“沈兄,你急什么啊!回去也没事儿做,你就陪陪我嘛。”
苏撷说着说着还抛了个媚眼。
沈柿庭搓了搓鸡皮疙瘩,甩下一句“下不为例”,又坐回去了。苏撷乐呵呵地把盛着瓜子的青花碟子端起来,双手捧过头顶:“哥,请。”
沈柿庭正要再损苏撷两句时,一声刺耳尖叫在赌桌前响起:“怎么会这样!”
苏撷捅了沈柿庭一把,沈柿庭回过头,看到一个五大三粗的虬髥壮汉跪倒在赌桌前,双目赤红:“我不信!我不信!”
“我要再加!”
他翻遍了身上,却只掏出来一枚铜板。庄家脸上堆满笑意:“客官,要不要从我们赌庄暂时借一笔钱?”
“借!”
周围赌客起哄着,很快便有人给这壮汉送来了一盘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块。壮汉把整个盘子都狠狠撂在了赌桌上,震得桌子颤抖。他额上迸出青筋,大声吼道:“大!”
“大!!!”
“我押小!”
“加注!”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赌客们不停地往桌子上堆起金银财宝。
沈柿庭嗤之以鼻:“可悲。”
苏撷摸了摸下巴,依旧笑容满面道:“人嘛……总是相信虚无缥缈的运气的。”
骰子在骰盅里哗啦啦地响,庄家又是“啪”一下把骰盅扣在了桌子上。所有赌客在这一刹那屏住呼吸,看着庄家缓缓抬手——
二二三。
“不可能!!!”
那虬须壮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失魂落魄地看着赌桌,过了半晌后抬起头来,目眦尽裂,颤声着吼道:“不可能,你们出老千!”
庄家的脸唰一下便拉了下来。这样的壮汉每天赌场里要出现好几个,左右的赌场护卫见惯了,立刻训练有素地把壮汉架起来,忽略他杀猪一般的叫声,将他拖了出去。
沈柿庭紧紧拧着眉毛。苏撷胖乎乎的手落到他的肩膀上,用力一拍:“看清楚了?”
“这些人不明白一开始的赢钱是赌场故意给的甜头吗?”沈柿庭道,“明摆着不可能赚钱,怎么如疯魔一般!”
“你看,这些赌徒不过是为了一时的蝇头小利,便把全副身家都砸了进去。但讲来讲去,不过是与虎谋皮,他们哪里斗得过老谋深算的庄家?”
“哪怕是孤注一掷,舍弃全部,你也算计不过上面的人。到最后,平白落了一身负债,说不得还要丢了命去。”
苏撷笑道:“沈柿庭,你明白这些道理,为什么也赌红了眼睛?你拿自己的命、拿西北百姓的命去赌?”
“你真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弟弟!愚蠢至极!”
沈柿庭悚然,猛地转过头,发现苏撷脸上已经没了笑。他一双眼睛里满是阴郁与压抑着的愤懑。就像他的画一样,每一笔用墨里都藏着愤世嫉俗。
沈柿庭有很多话想说。他想问苏撷到底是什么意思,想问苏撷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想问苏撷凭什么在这里居高临下地指责他!但最终这些话堵在嗓子眼中上不去下不来,变成了悠悠一句叹息。
沈柿庭把双手插进了头发里,颓然地弓着背,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我能怎么办?”
“苏兄,你是我,你能怎么办!”
“你的爹娘都死了,幼弟又有着那样的身世,你能怎么办啊……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
苏撷看着沈柿庭,讥讽道:“你为何只想着逃?你躲着,能对整个局势起到什么用?你们沈家牵一发动全身,上面的人要拿捏沈菡池还用得着通过你么?”
沈柿庭身体僵住。
苏撷俯**,在他耳旁,压低声音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若为君不仁,君权之替不替何计焉?”
在乌烟瘴气、叫骂连天的赌场里,后来新朝的平章政事苏撷,在元隆司总兵沈柿庭耳旁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当日的早朝上,五皇子被羌人所害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帝王的耳朵里。
朱志南阴沉地坐在龙椅上,鬓发斑白,双目浑浊,面无表情。底下的大臣们像鹌鹑一样缩着,巴不得把身躯变得小些、再小些,最好能用笏板把自己整个挡住。
整个金銮殿中,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心中有数的老狐狸们冷眼旁观,毫不知情的大臣们两股战战。
“诸位爱卿——不,邵爱卿,羌人那边有什么说法?”
帝王终于开口了。他声线里满是疲惫和压抑着的怒火。
被点到名的鸿胪寺少卿立刻出列,屁滚尿流,五体投地,重重磕下一个响头,才颤巍巍说:“回禀陛下,阿、阿尔图殿下说,说,五皇子一事他们十分遗憾,但是、但是是天意,希望……希望……”鸿胪寺少卿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陛下能再……再派一名……一名皇子……”
“岂有此理!!!”
皇帝的怒吼声响彻了整个金銮殿,所有大臣都扑通一声跪下了。
“诸位爱卿,朕念羌人心诚,才勉为其难答应他们的和亲,现在他们竟然如此猖狂!是朕害了五皇子!”皇帝按住了自己的胸膛,似是要气昏过去一般。刘思礼赶紧过去给帝王拍背,朱志南这才缓过劲来,咳嗽两声,继续道:“羌人犯下此等罪过,朕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