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要是嫌弃,也没办法啦。”楚潼儿一直不说话,搞得祝清平有些挫败,“我这还是第一次亲手给小姑娘做东西,难免的。那个,就真的是第一回 ,你就收下吧。”
楚潼儿犹豫着,最终还是伸手拿起了那根簪子。簪子入手还带着余温,如她所想一般打磨得光滑圆润,没有任何扎手木刺,可见祝清平是用了心的。
“……”
见她收下了簪子,祝清平松了口气,笑弯了一双风流桃花眼。打蛇上棍,道士下意识嘴贱道:“你戴上给我看看吧?”
话一出口,他就想扇自己一耳光。明明是来道歉的,怎么又犯贱!这下 好几天的功夫功亏一篑了。
结果意料之外,楚潼儿只是犹豫片刻,便伸手抽掉了发鬓间原本的乌木簪子。她长发如瀑倾泻而下,刹那间晃花了祝清平的眼睛。接着,长发又被她拿祝清平的簪子挽好。墨黑发丝间露出一截剑柄,奇特而秀丽。
这根簪子就是为了楚潼儿做的,也只有楚潼儿最适合这根簪子。
绿色的槐叶,白色的槐花。身着素色春衫的美貌少女,如一枝报春的梅,冰雪覆盖在柔软花瓣上,却是到了消融之时。
祝清平一个没坐稳,从树上栽了下去。
嘭!
他躺倒在草地上,喃喃道:“三清在上,弟子作孽了……”
不是风动,树动,不是任何东西在动。
世间情动,不过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是他心动了。
第33章
罗宝珠呻吟着睁开双眼。她的后脑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这股疼让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身上软绵绵地提不起来力气,似乎真气消失得一干二净了。睁开眼睛后,罗宝珠环顾了四周一圈,发现她竟然躺在一个木牢笼之中,外面有一群穿着打扮奇奇怪怪的人在走来走去。罗宝珠顾不得疼痛,扑到栅栏前,伸手抓了木杆怒吼道:“这是哪里!你们是谁!喂!”
她记得她同高玉山两个人得了一株天材地宝的消息,两个人急急忙忙向边境赶,结果路上撞见了一行魔道中人。缠斗之间,突然一支类似轻骑兵的队伍马踏残阳,冲撞过来——
对,那马上的人穿着打扮同这外面的人是一样的。
她喊了几句,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走过来,端着个装满水的破碗。女人瞅了她两眼,用罗宝珠听不太懂的方言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后,把碗端到栅栏前,看意思是要罗宝珠喝水。
罗宝珠气急攻心,一把掀翻了那个碗:“你们到底干嘛!”
“啪”一声,破碗摔碎在地,黝黑女人受惊发出一声惊呼。接着一个人高马大的挎刀男人走过来,“咚”一下拿刀鞘撞了笼子一下,继续用那种罗宝珠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喝骂。罗宝珠被这一下震得坐在地上,吼道:“我师兄呢?!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即使语言不通,高大男人也很不满罗宝珠的态度。他直接开了锁,把罗宝珠拽了出来,照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
罗宝珠被打得痛呼出声。男人下了狠手,一巴掌抽过来,罗宝珠脸颊瞬间便肿起来了,嘴角淌了血。黝黑女子急忙向男人说着什么,但是男人扬起了手掌,登时第二下就要抽下来!
“——”
一个清丽婉转如百灵鸟啼鸣的声音从男人身后响起,他立刻收了手,恭敬地转过身来,单膝下跪。那个黝黑女子也跟着跪了下来。
罗宝珠看到一个身披红纱的美丽女子出现在眼前。她肤若凝脂、唇如点绛,语言根本无法描述出她的美丽和纯洁。罗宝珠曾见过连山庄的天下第一美人沐心秋,这女子同沐心秋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这美丽到不真实的女子莲步轻移,走到罗宝珠面前,温声道:“永国人,你有什么烦恼?”
罗宝珠怔怔地看着她,不由得落下来眼泪。她是那么美,那么温柔,仿佛是一朵洁白的天山雪莲,又如雪山女神降世。
女子拿着手帕,细细地帮罗宝珠擦了脸,又柔声细语道:“不要怕。迷途的羊羔,我是羌族的公主黛丽雅,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
沈菡池回到将军府,时间掐的刚刚好。他刚换上一身体面的行头,便听到外面有人扯着嗓子通传道:“圣旨到——”
这把声音,尖利嘶哑、难听至极。沈菡池一面把头发拿了个玉冠束起来,一面冷着脸向外走,心想道:老阉狗不来,派了个小的来,有意思。
他踏出将军府门,刘思礼的干儿子刘忠正站在府外,穿了身茶驼色的太监服、戴着顶象征三品的蓝帽。刘忠长得高瘦,面庞冷峻瘦削,看起来便是个刻薄之相。他把手一抬,端着圣旨,拉长声音道:“沈菡池接旨——”
这一接旨,跪是免不了的。沈菡池扯了扯嘴角,咚一下跪下来,膝盖直接把石板磕出来道裂缝。刘忠眼观鼻鼻观心,直接当做没看到,展开明黄色的圣旨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羌人屡犯边境,为扬国威,教化番邦,宣朕仁义,兹任命沈菡池为镇西将军,收归西北所有沈军旧部,可调用西北地方兵力。如朕亲临,务为永朝击退羌人之患。不日启程,钦此。”
刘忠皮笑肉不笑道:“恭喜沈——沈将军了。”
虽然圣旨上写的是镇西将军,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圣旨里暗示北边那位废物将军也归他管了。这一下草民变正一品,直接一步登天。可惜这一步登天的机会,其他人也不大想要。
沈将军这三字实在是太过刺耳,沈菡池差点就翻脸了。他攥紧拳头,学了刘忠脸上的怪笑,道:“臣领旨。”
刘忠把圣旨交给他,接着又阴阳怪气道:“咱家就说,沈将军是个厉害人物。千万不要辜负了圣上的期望啊。此外,圣上还有道口信要传给将军——圣上希望您立刻、马上,进宫面圣,还有一道圣旨要当面交给您呢。”
他说着,把手一伸,把身后的四抬软轿展示给沈菡池看:“您瞧,轿子都给您备好了。”
沈菡池收了圣旨,笑道:“不了吧,谢主隆恩。但是沈菡池贱命一条,一坐轿子就头晕脑胀,若是一会儿吐出来还是小事,耽误了圣上大事便不美了。”
刘忠一滞,假笑消失。沈菡池见他愣住,脸上笑容更加古怪起来:“不过若刘公公这样的祥瑞之人替我抬轿子,我这毛病说不好就不治而愈了。啊,不过是玩笑、玩笑。公公请先回,本官自己走过去。”
刘忠自从八岁进宫,一下子得了刘思礼青眼收作义子,后来又当上了皇后娘娘眼前的红人,哪里有人敢这样当面磋磨他?哪怕只是面子上,东宫那群眼高于顶的羽林力士、朝堂上的一二品大官,见了他都要和和气气的!他沈菡池怎么敢?
他沈菡池就真敢!别说今天他让刘忠抬轿子,就是他现在直接当街打杀了刘忠,也没人会在此时向他发难。刘思礼还要替沈菡池叫上一声杀得好,帮他递刀!
有恃无恐。这番话说出口去,沈菡池便做出了一副谢客的姿态。刘忠同他大眼瞪小眼半天后,一张本就阴沉的脸此刻更是山雨欲来。他把牙齿磨得咔咔响,狞笑道:“沈将军真要这样不留情面?”
沈菡池嬉笑道:“哪里话?说了是玩笑罢了。”
刘忠越看他这张脸越觉得讨厌。丧门星、晦气鬼,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同他老子一样叫人厌恶。刘忠感觉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差点站不稳。他定了定心神,咬牙切齿道:“好!我刘忠一介贱人,就替将军抬轿又何妨!轿夫,起开!”
沈菡池装出一副大惊失色的神情来,嘴上喊道:“刘公公,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我何德何能啊!”
他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满是戏谑跟讥讽,一片凉薄。刘忠一口血涌到喉咙,愤恨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直接一脚踹开了一个轿夫。沈菡池一边“哎呀这不好吧”,一边走到轿子边上跃跃欲试。
沈菡池挑起一边眉毛,星眸里充满了恶意:“公公,本将军真的进去了?”
他刻意把将军两字咬重了。刘忠冷笑道:“请!”
“那就谢过公公美意了。”沈菡池回以一个相同的冷笑,大大方方地坐进了轿子。
什么魑魅魍魉都要赶来将军府门口撒野?真当他装孙子装了这么多年,就真成孙子了?谁要想踩着沈琼的尸骨找他麻烦,他就要把对方扒皮拆骨、一锅炖了,全泼回身后主子脸上!
沈菡池时不时踹一脚轿子壁,叫刘忠抬得更费劲。他一边搞事,一边思考着上面那个老不死的说的第二封圣旨。若只是普通的圣旨就罢了……若是他想的那一封,他怕自己可能真的忍不住……在御书房直接把当朝皇帝宰了。
沈琼夫妇一直教他做个温良恭俭的好人,但沈家的儿郎,又哪一刻是真的甘愿引颈受戮的?即便他身上不淌着沈家的血,沈菡池也绝不会是那个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我刘忠就算是死,死外面,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给你沈菡池抬什么轿子!
…妈的!
第34章
永乐帝朱志南即位,年号延平。这年号是先帝去世前拟的,意为“延续太平盛世”。
这位帝王的即位过程,说来有些像传奇话本。他的生母唐和音,谥号孝洁惠纯肃烈恭检庄静抚圣皇太后,本是个出身一般的小家碧玉,却三次救驾有功,因此一路备受帝王宠爱。可惜为先帝挡了三次暗害后,皇太后落下病根,三十多岁时便香消玉殒。
而先帝感念唐氏的恩情,在考量了诸皇子的学问后,觉得朱志南是个守成之君的料子,便御笔一挥,批了朱志南做太子。这一下,子凭母贵,本碌碌无为的朱志南便瞬间咸鱼翻身。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皇太子,虽然已经失去了母亲这座靠山,但胜在隐忍和心狠手辣,最终在夺嫡之战中获得了最后的胜利,黄袍加身。
朱志南还是太子时,边关第一次战乱。那时羌人刚从西南迁移,一路融合了西草原的游牧民族和诸多大漠的少数民族,实力不断壮大,便蠢蠢欲动开始犯关。先帝震怒,点了当时的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顾退之做兵马大元帅和孙屏、丁万千、沈琼三名猛将去镇守西北天关。朱志南主动向先帝请缨,要为父御驾亲征。
老皇帝对这个儿子相当满意,拨了私军给朱志南。这四人加上太子,在西北边关一路节节连胜,大破羌人骑兵,让老皇帝心花怒放。
实际上,永朝在先帝在位的时候,兵事相当鼎盛。先帝有个开疆扩土的理想,大力栽培兵部,一手提拔了四根“定海神针”,并且在物色第五个。而先帝属意的第五人,便是出身东北沭口山的猛将丁万千。
丁万千同其他几人相比,长相看起来文质彬彬,刚入伍的时候常被打趣。但他行兵风格却最为大开大合,打起仗来身先士卒,被羌人那边喊作“疯狗将军”。丁家祖上本是前朝名将,到了他这代才又重新出仕。
丁万千有一个妹妹,名字叫丁花未。这姑娘艺高人胆大,女扮男装参军,偷偷地跟着兄长到西北前线。等丁万千发现妹妹离家出走了的时候,丁花未已经当上了千夫长,一杆断心枪穿了羌族将领多拉的胸膛,提了他的头去见顾退之领赏了。
后来的沈家铁骑,当时的西北沈字营对丁花未的第一印象,就是她跟她兄长在军帐外打了一架、压垮了军帐,把他们的头儿沈琼差点压死。
兄妹二人打了一架,没分出胜负。而顾退之知道立下大功的人竟然是丁万千的妹妹,哈哈大笑,立马给她记上军功,说了句“奇女子胜于尔兄也”。在用兵如神、威望过人的顾退之的首肯下,丁花未继续女扮男装留在西北战场砍杀羌兵。
本来这应当是一段女将传奇。但是在朱志南机缘巧合下不小心撞破了丁花未沐浴后,一场孽缘风起云涌,如导火索一般引起了悲剧的不断发生——到朱志南恐惧地把他和丁花未的孩子重重摔在地上,这场孽缘方才结束。
“狸猫”死去,“太子”存活。
“!!!”
朱志南从噩梦中惊醒,淌下的冷汗几乎要把龙袍浸透。他定了定神,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没有出声唤下人进来服侍。
他依靠在冰冷的贵妃榻上,周围没有任何人。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做一些跟沈琼、顾退之、孙屏、丁万千……还有丁花未有关的梦。
在西北战场那段时光,说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也不为过。但每次回忆完那些酣畅淋漓的岁月之后梦境就会变换,所有人都血淋淋地站在他的面前,对着他哭诉、痛骂他,要扑上来摁住他、掐住他的咽喉、啃食他的血肉。
太医给他开了一些宁神的药,但是没有太大的作用。皇后也送了些香料来,同样也没有缓解他梦魇的症状。但是或许是因为逐渐习惯,朱志南从一开始的夜不能寐到现在,对这些噩梦的反应已经不那么剧烈了。陈年往事早已翻篇,他也从不曾后悔,现在才来做梦……或许是他即将把沈菡池送到西北去死,心中还是有些不安的原因。
可是这又不是他的错。
朱志南自认仁德,本不愿再追究逝者做过的事。若不是羌人不知死活地屡犯边境,他只想用些手段叫西北的兵事继续衰弱下去,根本没有走这一步绝户棋的打算。
这些武官,就没有一个能让他省心的。武人专权终究是大忌,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瞧那些文官,多听话。他的永朝若要千秋万世,偃武修文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