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人在江湖飘,挨刀还是次要的,没钱才是主要的。程通一跺脚,别说武林了,朝廷都要抖三抖。
程通笑眯眯地写了请帖,分别是给十大高手的。虽然因为有些是魔道中人、有些已经死了,只能寄出去七封,但是程通依旧认认真真写了十封花团锦簇洋溢着赞美之词的请帖。
历届武林大会,天字榜高手几乎都不出场,人家对这种装模作样的事压根瞧不上眼。本来他只是走个过场,表达一下对这些大人物的重视——没想到竟然有几位给了他回信。
天下第八的“怀珠夫人”廖雨铃跟天下第五的“食神”徐舒每次都出席,这次也不例外。没想到一向不理俗事的白峰观祝潜虚跟神秘的天下第三的三仙岛主甄秀也给他回了信。
祝潜虚回信很正规,信里还跟程通寒暄了一番,写了类似早有耳闻不甚荣幸届时肯定出席之类的客套话。甄秀的就比较狂放,一张信纸上只写了一个巨大的“可”字。
程通小心肝扑通扑通跳。有这些大神在,可以遇见这次的武林大会还是如何百家争鸣,如何风起云涌!
他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绪,拿起了第三封信。下一刻,他差点两眼一翻摔下椅子。
这封信,来自瑶山。
程通捏着信,手心里都是汗。他双眼失神,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佛祖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些大佛都要出山了?”
他把信放下,哆哆嗦嗦地端起手旁茶盏。盖子跟杯沿不停地碰撞出“咔嚓”的声音,程通手一抖,茶水有一半都泼在了衣襟上。但他此刻也没有心思管这些,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努力平静下来,接着才撕开了信封。
让他大失所望的是,信笺是由一名叫薛明月的剑奴所书,大概意思是说主人闭关无法前来。不过,既然程庄主诚心相邀,届时会有几名剑奴前来参加大会。
程通擦了擦汗,心说扶剑妪不来,鼎鼎大名的十二剑奴也可以啊!
他把信妥帖地归类收好,接着拿起了一旁的宾客名单。如此一来,他之前规划好的住宿要重新安排一下,万万不能怠慢了这几位武林巨擘。
……
离靖中不远的业泽城,一对师兄弟给守城官兵看了文牒后,走进了城门。
这师兄头发高高束起,一身紫衣,容貌姣好若女子。但他气势汹汹,也没有人会不长眼地喊他一句女侠。他身旁的师弟一身黑衣、头发剃得极短,一脸困倦,在不停地揉着眼睛。
这两人是先前沈菡池和祝清平救下来的师兄弟,三仙岛的少主甄姑娘和他的师弟严郁。
甄姑娘脸色很不好,气呼呼说道:“今晚肯定赶不到靖中了,只能在此处歇脚。”
严郁慢吞吞道:“还不是师兄你惹的麻烦……没想到除了房老狗,还有不少对此道有兴趣的魔教中人。”
“这能怪我吗,你去怪我娘怎么生的我!”
甄姑娘踹了他一脚,严郁虽然动作缓慢,但恰好闪开。
严郁无奈地回道:“我也没怪你啊。是房老狗把你的画像散布出去了,但是我让你找个东西遮脸你又不愿意。”
甄姑娘怒道:“我又不是女人!你是不是也把我当女子,狗嘴里吐不出来象牙的玩意儿!”
严郁:“……唉。”
他这师兄哪儿都好,就是总疑神疑鬼,觉得别人把他当女人看。虽然说起来也不怪他,毕竟甄姑娘顶着这么个脸这么个名字,从小到大确实受了不少委屈……但是天地可鉴,严郁哪儿敢有这种心思哦。
“而且是师兄要参加武林大会的……不然我们早就回岛了。”
“我问你去不去,你不是同意了吗!现在就都是我的错了?”甄姑娘气道。
严郁这次理亏,只好闷声挨骂,耷拉着眼皮,摆出一副睡不醒的模样。他快步走着,试图留给甄姑娘一个沉默的背影。
甄姑娘看他这副模样,火一下子烧得更旺,骂道:“你看你成什么样子!以后你出去行走江湖,别说自己是我的师弟!”
严郁嘟囔道:“谁要去江湖,我去天关当将军。”
甄姑娘先是一愣,继而暴怒,拿了剑鞘就去抽严郁:“师父怎么说的?!不入庙堂,不去边关,你都就着大米饭吃了?!”
严郁躲过师兄的招数,垂着头打了个哈欠:“好啦,我不去,不去就是了。师兄你别生气了。”
甄姑娘吼道:“我没生气!”
严郁小声道:“声音这么大,这还说没生气……”
他们二人吵吵闹闹往客栈走去。客栈里人不少,有一部分是江湖人,大抵也同样是来参加靖中的武林大会。但是客栈里却不嘈杂,所有人都在闷头吃饭,互相说话也很小声。
严郁一只脚刚踏进门槛,突然汗毛倒立,猛地抬起头,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锁定了角落里的一桌人。
那里坐了同样两个人,一个人容貌绝佳,正拿着筷子戳鱼。另一人背对着他,身上穿了件麻衣。
那个麻衣人就是让他一瞬间感到胆寒的来源。他坐在那里,脊背挺直,与周围格格不入,身上隐约散发着一股血气。
严郁身后的甄姑娘也感觉到了不对,小声道:“有高手。”
严郁身体紧绷着,压低声音:“不是冲我们来的,应该无妨。”
甄姑娘探头看向虞聆洛盛阳二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眼熟。我过去打个招呼……”
严郁拉住他:“师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甄姑娘蹙着眉头:“那个红衣服的,你觉不觉得他好看的过分了?”
严郁无语道:“师兄,你能不能别光注意这种事……”
“……你有毛病吧。”甄姑娘翻了个白眼,“我是说,你看他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敢用眼睛看他的……”
严郁打量了一下其他人,点点头:“确实是,周围的食客几乎没有人看他,这不正常。”
他们在这窃窃私语着,掌柜突然开口道:“二位,打尖还是住店?”
甄姑娘走过去,丢了锭银子,压低声音说道:“掌柜的,打听一件事。”
掌柜拿起银子咬了一口,立刻眉开眼笑道:“您请问。”
甄姑娘不着痕迹地指了指洛盛阳那一桌:“那边,什么来头?”
掌柜偷偷看了一眼,脸上表情有点僵硬:“您别提了,麻衣那位可真是个煞神,还戴着个鬼脸面具,吓死人了。刚刚有个不开眼的调戏了红衣服那位小公子,让麻衣那位直接给砍了……血还在地上呢。”
甄姑娘注意到“鬼脸面具”四个字,耳朵一动。他摆了摆手,退回去跟严郁咬耳朵:“我知道是谁了。出门前,我爹曾经跟我说过江湖上的新秀,白峰观祝清平、瑶山楚潼儿、连山庄阮心秋、半月魔教的姜沉霁……还有鬼面人。”
严郁瞥了那边一眼:“是他?”
甄姑娘点点头:“这人来头不小,我爹没明说,让我躲远点。”
“那店住不住?”
甄姑娘拍了他肩膀一下:“为什么不住?我们又没仇。”
他们两个找了个桌子坐下来,点上了一桌菜。刚刚他们在门口踟蹰的模样很引人注目,洛盛阳早就注意他们两个了,此刻看他们坐下来,忍不住笑了一声。
虞聆:“?”
洛盛阳拿筷子敲了敲碗,道:“你比钟馗还好用,往这一坐,什么魑魅魍魉都不敢惹了。”
虞聆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不知道是好话还是坏话,只好沉默不语。
洛盛阳摇摇头:“你比那谁还无聊……哎,对了,你能不能给我看一下你的脸?”
他这句话完全是心血来潮。虞聆没想到他突然发难,哪怕沉稳如他也在刹那僵**身体。
“……”
他缓缓摇了摇头。洛盛阳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也没有觉得可惜,说道:“就知道。爱给不给,拉倒。”
他把最后一块鱼肉夹起来吃了,接着咕咚咕咚喝光了杯里的茶,“嘭”一下把茶杯放在了桌上,小声打了个嗝。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他二十多年来养成的礼仪全都在跟虞聆一起颠沛流离的日子里消失了。不过这感觉也不坏,至少他觉得很畅快。
洛盛阳托腮道:“虞聆,我还是第一次来关中,很新鲜。一会儿陪我逛一下街吧。”
他眼神坦荡,如见底的清水,又如烈火。虞聆怔了怔,接着点头答应了。他倒是无所谓,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不过虞聆没有注意到的是,他搭理洛盛阳的次数越来越多,洛盛阳跟他提要求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貌似红衣牡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进了他的个人领域里。这件事虞聆还没有发现,洛盛阳同样也没有发现。
洛盛阳想,鬼面怪人好像比一开始多了点人味儿,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个有武林大会的武侠文!
第37章
甄姑娘跟严郁门口吃饭,摆出一副“我不关心我不在乎旁边人”的姿态。虞聆结了账后带着洛盛阳走出了客栈,见他二人身影消失,一下子整个一层都恢复了活力。
有一个蓄着络腮胡子的拳师盯着虞聆消失的方向,重重吐出一口气来,自言自语道:“奶奶的,鬼面麻衣……这个煞星……难不成就是宰了金花的人?”
他的同伴锤了他一拳,笑着道:“听他声音很年轻,怎么可能啊。你当他是当年的胡楷跟醉亡鬼?”
拳师嘟囔道:“也是,应该不可能。”
甄姑娘端着蛋花汤,吹散了热气,一边喝一边心想:兄弟,就是有这么巧……
……
业泽城不大,却有不少好玩意儿。业泽碗糕、百色泥人跟糖画儿都是闻名遐迩的好东西。
虞聆跟洛盛阳两个人并肩在街上走着。此刻已经快到散市的时候了,陆陆续续有摊位开始收拾东西回家。不过这也没有影响洛公子的雅兴,他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街上的商品,一边啧啧称奇。
虞聆本来脚步很快,发现洛盛阳总是不跟上来,不知不觉间就放慢了步伐。
二人向前走了一段,洛盛阳瞅见一个摊上摆出来一排泥人。
其他摊子上的泥人要么是憨态可掬的小动物,要么是话本里的才子佳人。这家的却一左一右摆了两个黑白无常,中间坐了十殿阎罗。洛盛阳走过去,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
摊主正低头捏着泥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了句“大的一两,小的五十文”后又低下头捏了起来。
洛盛阳回头看了一眼虞聆,伸出手来。虞聆没有反应,洛盛阳又用鼻音催促他,他才反应过来,把整个钱袋都给了洛盛阳。
洛盛阳丢了块银子给摊主,指了虞聆一下:“照这个公子捏一个。”
摊主看了虞聆一眼,接着抓了彩泥,手下动作飞快,不多时便捏出来一个戴着鬼面的麻衣小人。虽然略显简陋,但鬼气森森的确实很像虞聆。洛盛阳看了一眼后,觉得不太满意,指了指面具的嘴:“改成笑脸吧。”
摊主先是一愣,又看了一眼虞聆:“那就不像了。”
“你改就是了。”
摊主只好拿起刻刀,给鬼面人画出一个笑脸来。这一下,阴气森森的面具顿时变得滑稽起来,洛盛阳举着看了半天,笑得前仰后合。
洛盛阳笑得不行,指着泥人跟虞聆道:“傻死了,你笑起来真好看。”
虞聆:“……”
摊主看看虞聆,又看看洛盛阳,说道:“这位公子,我找不来银子。再给您捏一个抵债如何?”
洛盛阳拿着虞聆的泥人,很满意:“随你。”
摊主又飞快捏出来一个新的。这个捏的是像是洛盛阳,一身红衣。摊主把新的泥人递给洛盛阳:“您请。”
洛盛阳这才发现摊主捏了一个自己,万分嫌弃:“我让你捏我了么……傻乎乎的。”
他接过来这个泥人,左看右看,还是嫌弃,干脆随手塞到了虞聆手里:“送你了,你扔了也行。”
他也不管钱是不是虞聆出的,做出了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虞聆似乎也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概念,并没有觉得洛盛阳拿他的钱买东西送自己有什么不对。
洛盛阳温热的手掰开了虞聆的手指,他猝不及防之下拿住了这个傻乎乎的泥人。没等他反应过来,洛盛阳已经自顾自向前走去了。
虞聆低下头,端详着躺在手里的百色泥人。这泥人做工粗糙,但憨态可掬,神情娇纵,怎么看都是洛盛阳。一身红衣鲜艳如火,如一轮炽热的太阳。
火跟太阳,都是暖的、刺眼的。当他想要靠近,就会被灼伤。
“喂,虞聆,你快点!”
那张鬼面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悲喜不明。他静默片刻,默默将泥人收在了怀里,接着跟上洛盛阳的脚步。
……
沈菡池从宫门出来,天上还在下着毛毛雨。他右手攥着个瓷瓶,左手捂着血迹已经干涸的额头,“嘶”了一声,喃喃道:“亏大发了。”
朱志南最后也只给了他一个口头承诺,跟所谓的“补品”。
朱志南同他说,朕知道你年幼时中了寒毒,太医院为你调配了补药。然而他们两个心知肚明,这寒毒究竟从何而来,这补药究竟又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能暂时抑制毒发的救命丸,饮鸩止渴罢了。
朱志南攥着这些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依旧在朕的掌控下。
去时有软轿相送,归时他又是孑然一身。沈菡池摇头晃脑地向前走着,细如银针的雨丝打在他身上,恰好消去心中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