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秀顿了顿,才回答道:“不出三百。”
祝潜虚摊手:“我说话比较直,你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啊。天字榜从你往后,修为都不差太多,不过是资历深浅的问题。算上我,你最多最多拉拢到三个人。”
“咱们四个加起来,能不能弄死谢长涯,这事儿悬。醉亡鬼是肯定不会管你的事儿,怀珠夫人应该会答应,食神五五开。我劝你早点放弃这个念头得了。”
甄秀打断他:“所以你干不干?”
祝潜虚斩钉截铁地回他:“没好处,没把握,我不干。”
甄秀站起身来,一拂袍袖,转身便走。祝潜虚伸指弹出一颗瓜子打在甄秀脚前,只听“锵”一声瓜子便钉进了地板中。
祝潜虚沉声道:“甄兄,你我二人虽然不算好友,但也有些交情。以我对你的理解,执意对付谢长涯,是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东西?”
甄秀没有动作。
“你夫人是他杀的,对不对?”
这一句话点着了炸药桶,甄秀左脚向后一错,转过身来,眨眼间便跃向了祝潜虚。他一掌挥出,掌中生风扑向祝潜虚的面门!祝潜虚却从容不迫地坐在原地,两指为剑,挥出抵住甄秀的招式。他二人这一过招看似轻描淡写,但暴涨的气机却直接掀起了身前桌子,杯子掉落在地上。
周围的武林中人连忙退开,生怕他二人过招殃及池鱼。茶楼的小二也不知道今日犯了什么太岁,遇到这两位煞星,尖叫着跑了下楼。
茶壶向地上坠去,祝潜虚又像方才那样手腕一挽,茶壶被他挟在了另一只手中。他看着脸色冰冷的甄秀,嘿嘿一笑,手中一发力,把茶壶抛到甄秀面前:“老甄,吃茶!”
“啪”一声,因为祝潜虚施加的真气而旋转着的茶壶落入甄秀手中。甄秀手指发力,又以真气把茶壶推回去:“上好碧螺春,你自己留着吧。”
这一来一往,普通的泥壶当然承受不住两大高手的力量,“咔嚓”一声出现了裂纹。祝潜虚这才接住茶壶,撤了真气,收回指剑,埋怨道:“裂了,你赔啊?”
他无心再过招,甄秀也只好收了力,冷哼一声:“祝潜虚,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祝潜虚心神一动:“另有隐情?老甄,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告诉我吧。”
甄秀足尖一勾,把翻倒在地的条凳正了过来,又坐了回去。看他冷静下来,祝潜虚掀开了茶壶的盖子,看到里面的茶水仍旧呈漩涡状快速打着旋儿,因为这才没从裂缝里漏出来。
看样子多半是没法喝了,祝潜虚只好把茶壶放在了地上。
甄秀道:“他想称帝。三仙岛庇护下的城镇里有精铁矿跟盐田。他插手了,我必须解决了他。”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外,绫儿的死确实跟他有关。”
祝潜虚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拼命地咳嗽起来。他咳了半天,震惊地看着甄秀:“你是玩笑吗?他有什么想不开的要称帝?当魔教至尊不好吗?”
甄秀用袖子挡着脸,只露出一双嫌弃的眼睛来:“你这什么病?别跟我说话。”
祝潜虚:“……不是,我没病,我就是呛到了。”
……
“锦晴?”
“喂,醒醒,锦晴。皇后娘娘喊你呢。”
小太监推了推垂头打着瞌睡的小宫女,低声唤道。粉衣的小宫女打了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奴婢在!”
这小宫女赫然是当日被大太监刘忠领进宫里的罗三宝。刘忠的原话是,皇后娘娘仁爱,看她年纪小,赐名叫锦晴,侍奉在身边做些轻松的活计。
小太监看她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小声笑了:“快擦擦口水。”
罗三宝……不对,现在应当叫锦晴了。锦晴连忙拿衣袖擦了擦口水,提着裙摆小跑进殿前,接着放慢脚步走了进去。
“回娘娘的话,奴婢在。”锦晴给皇后下跪行了礼。
皇后一笑:“起来吧。锦晴,本宫有件事要你去做。”
她拿起桌边的锦盒,交给了锦晴:“这安神的香,你替本宫送到腾龙殿去,交给主管,就说是本宫担心皇上夜里睡不安稳,特地从报国寺求大师调配的。”
锦晴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微笑道:“好孩子。去吧。”
锦晴被皇后娘娘这么温柔地对待,心里非常高兴。她一拍胸脯,兴冲冲地说道:“好嘞,娘娘您放心,奴婢肯定保护好安神香,完整无缺地送过去。”
当时进宫时看到的宫女尸体,肯定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都是那个坏太监吓唬她!娘娘这么温柔,对下人都这么好,怎么会做出那般残忍的事情呢。在坤宁宫待了这些天,她都胖了些呢。
皇后娘娘时不时还赏赐她些珠宝,等过了几日,她就托人帮她把月钱送出宫去带给爹娘。
高高兴兴领命出了门的锦晴并不知道,她离开后,皇后用雕花镂空的金色护甲拨弄了一下花瓶里插着的花儿。这花已经快枯萎了,此刻被她一碰,花瓣纷纷跌在了桌子上。
皇后眼神平静,轻声说道:“做了亏心事的人,才要用安神香呀。傻孩子,你猜猜,做了亏心事的人害不害怕见到鬼呢?”
罗三宝刚进宫的时候又黑又瘦,但在坤宁宫养了几日,长开了一些,看着还是个美人胚子。她那张脸,皇后看着同当年镇西将军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娶回家的王妃苏芳英有五六分相似。
皇后猛地用力,掐断了花的茎。她把花瓣轻轻碾碎,露出一个凉薄的笑来,自言自语道:“我,也是个做了亏心事的人。”
她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从怀里摸出来一块帕子。皇后将手帕展开来,上面针脚歪斜地绣着一个字。
“你会原谅我吗?”
她摸了摸那个字,低垂着眉眼,手上竟绷出了青筋。过了良久,皇后将帕子仔仔细细地叠好,收到贴近心口的地方。
“你会原谅我的。”她面无表情地坐在玫瑰椅上,再次自言自语道。
第40章
正在同甄秀扯皮的祝潜虚完全不知道自己那糟心的徒弟已经一只脚踏进靖中城的城门了。他拎着个包袱,屁颠屁颠地跟在剑奴姐姐们身后,东瞅西看,活像乡巴佬进城一般。
薛明月笑着说道:“你没来过靖中?”
祝清平点点头:“路过,没进来过。这中原的女子又别有一番风味啊。”
剑奴之一的张君悦瞪他一眼:“你这牛鼻子道士,怎么三句话离不开女人?”
祝清平挠挠头:“那也没办法啊,我从小没娘,白峰观又都是一群臭男人,下山以后见到好看姑娘就走不动路了。”
他说到这里,不着痕迹地瞥了已经面无表情的楚潼儿一眼,心说这姑娘才是他第一个觉得好看至极的女子。可惜,二话不说便捅了他一剑,害得他又跑回白峰观养伤。
楚潼儿感觉比较敏锐,注意到祝清平的目光,歪头看了他一眼,祝清平立马收回了目光。
愁啊……
祝清平心道,楚潼儿这冷的跟块冰似的,他怎么才能夺取她芳心啊?
薛明月说道:“我们先找间客栈下榻吧。说来,也不知为何,老祖宗要我们参加这次的武林大会。”
张君悦摇摇头:“老祖宗的心思,你我可猜不到呢。”
一路上寡言少语的楚潼儿突然开口道:“照办就是了。”
……
她这一句话跟带着冰碴似的,张君悦白了她一眼,小声嘟囔道:“有病。”
对于他们这种有修为在身的人来说,张君悦声音依旧清晰能听到。一瞬间,众人都很尴尬。楚潼儿冷冷地看着张君悦,祝清平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却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
薛明月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潼儿说的对,老祖宗的话我们确实得听。出来的大家都是姐妹,以和为贵。”
张君悦哼了一声,快步走到了前面,薛明月跟上她,小声安抚了两句。无形之中,楚潼儿便被撇在了最后面。
莫名其妙成了姐妹一员的祝清平撇撇嘴,放慢了脚步走到楚潼儿身边,笑嘻嘻说道:“楚姑娘,你有什么爱吃的东西吗?靖中城里好多小吃呢,有种筒糕闻名遐迩,我买来给你啊。”
楚潼儿回答道:“随便。”
“喜欢的颜色呢?”
“都行。”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啊?”
“无所谓。”
祝清平碰了一鼻子灰,却不气馁,继续追问道:“那你平时除了练剑以外还做什么事情吗?女红之类的有吗,我平时就喜欢刻点儿小东西之类的。”
楚潼儿这次怔了一下,接着才摇头:“没有。”
她说完这句,又下意识补上了一句:“我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
祝清平一拍胸脯,得意忘形说道:“那多没意思。论吃喝皮……玩乐,我还是很在行的。等武林大会结束了,我带你去游山玩水。”
这下绕是有些迟钝的楚潼儿也觉出了不对劲,她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可以称之为疑惑的表情来:“嗯?为什么要带我去玩?”
祝清平一噎。他挠了挠头,一句话憋得脸都快红了,才吐出口:“投缘。”
楚潼儿“哦”了一声,也没有深究,随口说了一句:“你还是先把老祖宗一生万剑学会了再说吧。”
祝清平:“……”
这就是拳头打在棉花里的感觉吗?
他叹了一口气,甩了甩头,把沮丧的心情抛开,正色道:“对了,楚姑娘,有个正事想问一下。”
“什么?”
祝清平说道:“听闻鬼医毒仙跟扶剑她老人家关系很好。是真的吗?”
楚潼儿思索了一下,点点头:“好像有这么一个人。”
“他这次会来武林大会,你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啊?”
楚潼儿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你生病了?”
祝清平摇摇头:“是我一个朋友,中了个寒毒。发起来很厉害,我觉得看起来有点像失传的秘药‘远香寒’。”
……
沈菡池蹲在将军府的台阶上,抓了一把瓜子,像个松鼠一样吧唧吧唧嗑着。
将军府的下人们在忙忙碌碌地向马车上装东西,他倒是偷了清闲。郑妈举着个上了锁的盒子小跑过来:“少爷,这个盒子要带上么?”
沈菡池一见那个盒子,愣了愣,接着突然涨红了脸,一把夺过盒子,结结巴巴道:“郑妈你打开没!”
郑妈茫然地摇摇头,沈菡池这才松了一口气。郑妈便揶揄他道:“少爷,里面是什么?哪家姑娘给你写的信?”
沈菡池噎住,挥了挥手:“别打趣我了,郑妈!”
还真叫郑妈说中了。不过倒不是姑娘写给他的信,而是他以前闲着没事玩给云殊归写的信。每次写完他都打算撕了,但不知为何这些信最后都被他妥帖地叠了起来,收好在盒子里面。
沈菡池本来打算着干脆趁这次机会把信焚毁了,但是转念一想,他现在同云殊归两情相悦……这信名正言顺的,凭什么毁了!
他今天晚上就要拿去给云殊归读!当着他的面读!
沈菡池抱着木盒子跑回卧房,然后从床底砖缝里找了钥匙捅开了锁。他随便拿了一封信展开扫了两眼后,涨红了脸、表情扭曲地把信塞了回去。
读个屁!写的什么狗屁垃圾,一窍不通,肉麻恶心!怎么比待字闺中的大姑娘写出来的还酸啊,这绝对不是他写的!
本来他是想调戏一下云殊归的,没想到这次八字没一撇呢,他先把自己臊到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沈菡池难得恼羞成怒一次,愤恨地盯着盒子,就像盯着过去的自己。但犹豫半天,最终他还是忍着羞耻的感觉把信都读了一遍,挑了几封还行的拼凑了一下,写了一封新的放在了怀里。
沈菡池在将军府里整个转了几圈,终于等到了入夜。可能是因为他明日便要启程的缘故,盯着将军府的探子似乎撤走了不少,他很顺利地便绕开了剩下的人,一路到了问天司。
顺着老路线爬过围墙,沈菡池摸到云殊归的卧房,从房顶倒挂着拉开了窗子。坐在书案前的云殊归闻声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头上贴着纱布的沈菡池倒挂着向他挤眉弄眼。
“小娘子,我来偷香窃玉啦。”
云殊归伸出手指,戳了他的脸颊一下,纵容地笑道:“莫要胡闹。”
沈菡池翻了个身,落在地上,嬉笑道:“知道啦,爹。”
他进了屋后,反手关上房门,接着便从后面扑到云殊归身上:“想我吗!”
云殊归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又闹了个大红脸,说起话来有点磕巴:“自然是想的。”
沈菡池“吧唧”亲了他的脸一口,这才继续说道:“奖励你。”
接着,他叹了口气,把脸埋在云殊归的肩窝上,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沉木香气。
云殊归听到他声音闷闷的:“明天我就要去贪狼城了。”
云殊归顿了顿,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沈菡池猛地抬起头来,双眼放光:“对啦,你跟我一起去吧!这样就能继续在一……”
他正说着,看到云殊归表情悲伤地摇了摇头。于是沈菡池的声音戛然而止,表情也再次暗淡下去。
“为什么呢?”
沈菡池再次把脸埋进他的肩窝,这次的声音微微颤抖。
“殊归,为什么,你从来不出华京城呢?”
第4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