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抽我还成我欺负你了,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啊?”云白笙气道,“老王八蛋,自己气不顺,少跟我撒!”
寸天一一瞪眼:“谁跟谁撒气呢?你有种提了剑进去,把那对狗男女砍了去啊?凭你的身手,杀进去也不难吧?让一个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的娘们折磨成这样,值得吗?”
云白笙的声音戛然而止。
寸天一往长凳上一坐,也不嫌桌子脏,捏了颗花生米往嘴里一放,继续道:“我也是奇了怪了,你们云家怎么净出情种啊?你又不爱她,让她折磨你,有意思吗?就觉得亏欠她是吗?”
云白笙声音沙哑,缓缓道:“我欠她的。”
“你欠她个大西瓜?”寸天一看了一眼突然颓废、肩膀垮塌下去的云白笙,再一次感受到了面对徒弟时的火气,“云家多少口子,这么多命还给她了,你还想怎么样?”
云白笙摇摇头:“那是她欠云家的,两码子事。我欠她的,还不起。”
寸天一指着他鼻子,忍不下去了,开始破口大骂:“我**你个大**!你怎么欠她了,你是睡了她娘了还是嫖完她没给钱啊?无亲无故的,她自己脑子有病,一厢情愿,关你什么事?!”
要是往常寸天一这么骂,云白笙早就一巴掌打过去了。但不知为何,今天寸天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一样往云白笙心窝里扎,搞得他遍体鳞伤,提不起反驳的力气来。于是云四爷往凳子上一坐,两只胳膊架在腿上,垂下头来。
寸天一啐了口唾沫:“欠你们家的啊我,开导完侄子,还得开导伯伯。你们家是不是一脉相承都是情种,救苦救难的神仙下凡?怎么什么屎盆子都往自己身上扣呢?”
云白笙深深叹了口气:“鬼知道怎么会这样。”
寸天一冷笑道:“童秋漪那个臭娘们已经疯了,我劝你还是别总想着她,觉得亏欠她。醉亡鬼,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也沾了不少人命官司,你拿自己杀的人跟她杀的比比,看看她还是不是你心里那朵清清白白的盛世白莲?”
“你看她雍容华贵地坐在凤座上,死她手里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九百。”寸天一拿花生米往云白笙头上弹,“是,她是没直接杀人,手上干净着呢。”
云白笙有些恍惚。寸天一还在喋喋不休地骂他,他已经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了。
昔日故人早已面目全非。当年平步青云的大哥已经化作一抔黃土,跟在他身后的娇俏少女变做了世间最尊贵的毒妇,孤傲冷淡的华京才子也变成了面前这个古怪的糟老头子。
犹记少年时,他还在十板街上跟寸天一打过一架。那时的寸天一极少废话,最爱拿鼻孔看人,明明是个庶民却总带着股莫名其妙的矜贵感。那时的云白笙,还是个鲜衣怒马、轻狂叛逆的家族异类。
他们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云白笙抬起头来,两眼充满了血丝。
他问了一句话,而这句话让寸天一如遭雷击,顿时颓败下去,讷讷不语。
他问道:“天一,让我放下,你又放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上代恩怨到这里应该很清楚了!
第43章
“雨铃?”
一声轻唤从门口传来,打断了廖雨铃的沉思。她揉了揉发涨的额头,急忙站起身来:“副盟主,你怎么亲自过来了?你这身子……”
站在她房门外的是一名面相儒雅的中年男人,面色苍白。明明现在还未出夏,他却披着一件狐狸毛的披风,手里竟然还抱着个暖手的炉子。
这人便是冲霄盟当之无愧的“智囊”,副盟主李鲸。他朝廖雨铃露出个笑容来,说道:“不妨事,最近几日我觉得好了不少……”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突然捂住了嘴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廖雨铃连忙扶住他,替他拍了拍背,满脸嗔怪:“死要面子活受罪!快进来坐下。那个谁,快去烧热水泡茶来!”
门口的杂役弟子跑走后,廖雨铃扶着李鲸进屋坐下。等他面色稍好了几分以后,廖雨铃开口道:“找我有事?”
李鲸把暖手炉放在桌上,点点头:“武林大会快开始了,有几件事需要你留意一下。”
“你说。”
李鲸道:“第一件事是那个戴鬼面的年轻人,若你见到他,带他来一趟冲霄盟,有东西要给他。若是他不从,你告诉他是他师父的意思。”
廖雨铃“咦”了一声:“我隐约有些印象,他是不是醉亡鬼的徒弟?”
李鲸露出一抹笑来:“是,我都快忘了你同醉亡鬼——”
廖雨铃作为顶尖的高手,许久没人敢在她面前触这个霉头了,闻言不由得嗔道:“别提这事,心烦。赶紧说下一件。”
李鲸笑道:“好,不提他。第二件事,留意甄秀的动向。还有,若是有小门派的好苗子,你看看能不能吸纳到盟里来。”
廖雨铃瞪大了眼睛:“甄秀?那个又臭又硬的玩意儿出三仙岛了?”
“瞧你说的,堂堂天下第三被你说的像个粪坑里的石头。”李鲸好笑地摇摇头,“这话你可别当着他面说,不然少不得一场约战了。”
“注意他做什么?我跟他可合不来。”廖雨铃摸摸鼻子道,“打起来还是算了,我可不是他的对手。”
李鲸四下张望后,压低了声音:“这是盟主的意思。甄秀出岛,此事一定不简单,说不准同谢长涯有关联。”
廖雨铃蹙起眉毛:“谢长涯?半月又搞幺蛾子了?”
“不好说。”
“还有呢?”
李鲸顿了顿,才继续说道:“第三件是盟主的私事了。”
廖雨铃灵光一闪,道:“是姜沉霁的事?”
李鲸点头。
廖雨铃轻哼一声,美目中掠过一抹嫌恶之色:“前些日子他才血洗了白银山庄,手上一百三十条人命。他已经彻底疯了,也早就不认他这个爹了,盟主还有什么幻想?”
“……”
李鲸叹了口气:“听我说完。盟主说……若你在这次武林大会上遇见他,把他捉回来交给盟主制裁。若是不能活捉……就直接斩草除根。”
廖雨铃没想到这个回答,不由得再次睁大了眼睛,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几分:“真的假的?!”
李鲸沉静地望着她,脸色惨白如金纸,轻轻点头。
廖雨铃不可思议地说道:“就算他作恶多端,可这,这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真要亲自下手?”
“无计可施了……”李鲸声音沉痛,“若不是我当年心慈手软,怕做了恶人,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局面……咳咳咳!”
廖雨铃打断了他:“这怎么能怪你?一百个你也不是谢长涯的对手。你现在落的这一身病根,还不够吗?真的要怪,是当时我们所有人都瞎了眼睛,竟然没看出来那个贱女人心怀鬼胎!”
李鲸蓦然不语。
廖雨铃拍拍自己胸脯:“放心吧,我看到他,一定给他个痛快……不让盟主再为难了。”
“雨铃。”
李鲸打断了她的话,微笑着抬起头来看着她:“你看我这身子,不知还能苟延残喘多久,能不能看到盟主成就大业的一日。若我先走一步,就拜托你……”
廖雨铃一戳他肩膀,气道:“呸呸呸,晦气!赶紧吐两口唾沫!”
李鲸轻叹一声:“何必执着生死?我自人间走,山也是我,水也是我。”
廖雨铃盯着他苍白的脸色看,眼圈发红。
“叩叩。”
杂役弟子敲了敲门,接着端了茶水进来,替李鲸上了茶。李鲸苦笑着道:“好好好,我不该胡说。总之这几件事你要留心,你何时启程?”
“今日夜里吧。”廖雨铃回答道。
李鲸垂着眼帘,注视着茶杯的氤氲蒸汽。杯中是上好的白毫银针,他的目光似乎透过茶水看向了更远的地方,神色晦暗不明。
年少时,他也曾想仗剑天涯,快意恩仇。只是这江湖,何时变了味道呢?
洛盛阳不客气地拿手戳了戳鬼面人的肩膀,碎碎念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虞聆回过神来,顿了顿,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东西?”
这件事他确实有些不解。他脸上扣着这个笨重的铜铸鬼脸,洛盛阳近日来却像能透视一样,明明只是在走路,却能猜出他在想事情还是发呆。
洛盛阳轻笑一声。他这一笑如朝露落牡丹,俏丽容颜顿时容光焕发,引得路人频频投来窥视的目光。
“我就是知道。”洛盛阳狡黠地说道。
虞聆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打算得到什么答案。洛盛阳见他没有追问的心思,重复了一遍刚刚的疑问:“你在想什么呢?这两天总是发呆。”
——何时送你到洛盛华那里。
虞聆鬼使神差地没有说出口。
华京那边的局势已经开始变化,洛盛华也坐稳了位置,应当已经安定下来了。他是时候把洛盛阳送回家人身边了。
他沉默不语,洛盛阳有些不满,又戳戳他的背:“莫非是想些见不得人的事?”
“没有。”
“哼?”洛盛阳眯起眼睛,语气又带上了些娇纵,“不说就不说,我自己猜猜看。”
“你在想武林大会?”
“……”
洛盛阳摇摇头:“看来不是。那你是在想挑战高手?”
“不是。”
洛盛阳“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戏谑,拉长声音道:“那……你是不是在想我啊?”
“…!”
虞聆的肩膀一僵,洛盛阳知道这是猜中了。这鬼面人平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竟然还会为这么一句话僵了一下……总有些奇怪的意味。
洛盛阳本来没有其他的意思,但不知道为何,他觉得他说出这句话后两人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暧昧。
虞聆在想他的事,被揭穿了还会慌张……
洛盛阳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了。
洛盛阳这边有些局促,虞聆那边却陷入了沉思。
自从遇到洛盛阳,虞聆觉得自己越来越奇怪。本心如死水,却开始泛起涟漪。他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些情绪太过陌生,让他不知面对洛盛阳是好。
刀客,无情!
——这句话,从他降生开始就在耳边萦绕。这句话出自他的父亲虞天河口中,也是他人生的真实写照。
这句话再次响彻在他的耳边。虞聆第一次觉得这话太过刺耳,心里涌上来一股冲动。
我要把我自己撕开,把自己那颗冰冷的心剖开,把那颗空空如也的心剖开,给眼前这个明亮、温暖,又危险的人看一看。
不要相信我,不要接近我。
于是虞聆转过身来,站定了身子。
“!”
洛盛阳被他吓了一跳,脸上还残留着热度。他心下有些乱,躲闪着目光,不去看虞聆的鬼面。
“我的父亲是一个怪人。”虞聆缓缓开口,音色依旧如初见般悦耳,“他一生追求刀之巅峰,六亲不认,无情无义。”
洛盛阳知道自己会错了意,睁大了眼睛,突然有些惴惴不安。
“我的母亲是一名**。”虞聆冷声道,“我的父亲想要培养一个刀术的极致高手来喂招——直到打败他自己。于是他选中了我的母亲,把她赎出青楼,接着生下来我。”
“我是另一个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怪物。”虞聆声音沉静,平淡得仿佛在讲述着其他人的故事一般,“自从出生,我只会一件事,就是练刀。练不好刀,没有饭吃,没有水喝,还要被打。”
洛盛阳怔住。
他腹诽过虞聆,猜想为什么他的性子这么怪异。他猜想过他有个修炼狂的师父,但是从来没想到他竟然被这样虐待。
“八岁的时候,他为了断绝我的七情六欲,把我的母亲绑起来,按着她跪在我的面前。”虞聆道,“他让我杀了她,不然他就杀了我。”
“……”
“那个时候,我只知道母亲会给我吃饭穿衣,我不能杀了她。我趁父亲没有防备,用无柄刀捅死了他。”
“接着,我的母亲却突然发了狂,扑上来厮打我。说来也是可笑,父亲无情无义,常年欺凌母亲,母亲却深爱他。母亲想要杀死我,却不知道为什么停住了手,只是把我的脸划伤,接着从楼上跳了下去。”
虞聆说完,看着面色难看的洛盛阳,停顿一下,才继续说道:“虞聆生下来杀父弑母,六亲不认。若你靠我太近……我总有一天,会控制不住杀了你的。”
他面对着洛盛阳,咫尺之间,宛如天堑。
洛盛阳沉默着。
虞聆看到他的拳头攥紧了,指节发白。在他以为洛盛阳会一拳打上来或者干脆扭头逃走时,他又缓缓松开了拳头,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里似乎点燃了灼灼火焰。
洛盛阳的声音很平静,但哪怕是不通世故的虞聆也能听出来里面压抑着的满满怒火:“听完了我觉得……虞聆,你可真是个王八蛋。”
看吧。
虞聆冷漠地想着,我就是这样被人厌弃的东西。
但是出乎他意料,洛盛阳拿出了华京牡丹花日天日地的派头来,叉着腰,怒骂他道:“你老子是个王八,你不赶紧撇干净了,跟着他做个王八蛋,你有毛病吧?你都捅死他了,不赶紧开始新生活,还听他的话断绝七情六欲,你自虐?”
不等虞聆反应,他冷笑一声:“可惜你娘还是爱你,留下你一条命来。你这么个活法,倒不如当时跟你爹娘一起去了,一家人整整齐齐到地下,你爹还能继续虐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