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
不速之客再次向她举起刀来——
“锵”地一声,一枚暗器击中了来人手中的刀,在刀身上留下了一个凹痕来。
不速之客低下头,看到一枚桃核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他抬起头,冷笑道:“如此大礼,本尊笑纳了。”
剑奴回过头去,惊呼出声:“老、老祖宗!”
“退下。”
伴随着冷冷的命令声,一位矮小的老妇人缓慢地从正殿里走了出来。她的步伐很慢,像是腿脚不灵便,但节奏却又似乎有些玄妙的韵律在。
剑奴连忙后退,扶剑妪一步一步走过来,来人神定气闲地收了刀,抱着手臂等待她。
“谢长涯,来我瑶山,有何贵干?”
谢长涯!
剑奴心中吃惊,接着便是无穷无尽的后怕。这人竟然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谢长涯道:“本尊想来,就来了。”
他的语气相当狂妄,剑奴低下头来,噤若寒蝉。没想到扶剑妪不怒反笑:“上次留你一条命在,看来你不甘心。”
“年纪这么大了,还是不要打打杀杀了。”谢长涯似乎还是有些惧怕扶剑妪,放缓了语气道,“本尊带了坛好酒,不如边喝边聊。”
扶剑妪语气冰冷:“我同你有什么好聊的?”
谢长涯道:“本尊带了个有意思的情报来,你不想听听?”
“我竟不知道半月魔教的教主也是个长舌之人。”
谢长涯沉下脸:“本尊见过一个瘸了一条腿的老疯子——你真的没兴趣?”
扶剑妪不为所动,抬起手来一指山门:“滚。”
她话音落地,谢长涯直接向她扑来!他这把刀,来势快如闪电,电光火石间便抵达了扶剑妪的面门。扶剑妪身形一闪,右手抬起虚握,刹那间百柄剑从正殿之中激射而出!
谢长涯身形快速一转,整个人舞成了个陀螺,叮叮当当把周围杀来的剑全部斩落。他脱出战圈,寒声道:“老虔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扶剑妪冷笑一声:“谢长涯,你在武道上不够纯粹?重,要一战,我伤,你死。”
谢长涯稳住了身形,剑奴借着正殿的光看到了他的脸。他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脸上有一道长疤,贯穿了左颊。这魔头的眼睛竟然是猩红色的,在夜幕下看起来如魍魉魑魅,令人胆寒。
“扶剑妪,剑道无情,你做的确实很好。”谢长涯缓缓说道,“我确实不如你。可惜呀……”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过于灿烂的笑容。这个笑狰狞而扭曲,引得剑奴心里一惊。
扶剑妪若有所感,微微一动,接着眉头紧皱。
“怎么样?”谢长涯狞笑道,“远香寒的滋味如何?老东西,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第48章
现在的天下第一高手扶剑妪,当年不过是秦江边上的一名浣衣女童。少年剑客骑白马从江畔过,江畔踏春的少女们纷纷拿帕子掩面,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瞅。
无他,这名少侠鲜衣怒马、剑眉星目,端得是风流倜傥,就像那说书先生嘴里的少年英杰活了起来。
浣衣女童似乎没有注意到这名引起了骚动的侠客。她有一篮子衣服要洗,洗不完就要挨骂。挨完骂,还没有晚饭吃。
少侠停住缰绳,“咦”了一声,看到这平平无奇的浣衣女童敲打衣服的姿势竟隐隐有着剑意。他以为春风太暖吹花了眼,跳下马来蹲在女童身旁,又盯着她的动作看了半天。
少侠啪一声拍了拍手掌,笑道:“小妹子,你跟我有缘,我收你为徒好不好呀?”
浣衣女童吓了一跳,瞪大了一双眼,竟然直直把少侠推到了水里。扑通一声,英武不凡的少侠便成了个落汤鸡,咕嘟咕嘟地沉到了河里。
“呀……”
意识到自己闯下大祸,浣衣女童抱起木盆,转身便要逃走。少侠猛地从水里冒出头来,头上顶了片残破的荷叶,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哈哈大笑道:“我黄百川一生未逢敌手,竟在你这吃了大亏!乖徒儿,你可给为师洗了个痛痛快快的澡!”
江畔的山桃落了一片花瓣,悄无声息地掉在浣衣女童的鼻尖上。她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怪人,噗嗤一笑。
“拜你为师,能吃饱吗?”
“管够!”
江南三月,百花齐放。黄百川随手折了一枝白中透粉的花儿,别在浣衣女童发鬓间。他思索片刻,道:“这花儿名叫芙朱。”
许多年前,浣衣女童与少年剑客离开秦江,上了瑶山。许多年后,扶剑妪断去师父一手一脚,黄龙剑真人拖着残破身躯,下了瑶山。
扶剑妪若是求饶,她也便不是这让武林闻风丧胆的老妇人。纵使谢长涯使了不入流的手段,二人仍然缠斗许久,过了五六百招。
扶剑妪剑气震断了瑶山正殿的三根柱子,于殿前画出一道极深的沟壑。最终,她取了谢长涯左眼,而谢长涯的刀砍断了她的头颅。
“你往何处去?”
扶剑妪最后,冷声问了这么一句。
谢长涯张狂大笑:“我往天上去!”
扶剑妪的头颅“嘭”一声掉在了地上。她睁着双目,纵使表情平静,但双目之中似是有万般遗憾。谢长涯捂着流血不止的左眼,目眦欲裂,一刀挑起扶剑妪的头颅,重重掼在了地上。
“该死的老虔婆!!!”
迟来的剑奴们冲向了谢长涯,他冷笑连连,刀在手上转了个弯,让雨水冲刷着上面未干的鲜血。
这夜雨中,瑶山死寂一片。
……
李鲸裹着厚厚的狐衾,捧着暖炉的双手微微颤抖,面色惨白如金纸。冲霄盟中人乱成一片,来来往往,吵得他心烦意乱。
李鲸,冷静下来。
哪怕李鲸一向自诩铁打铜铸,但此刻仍旧**乏术。冲霄盟中要处理的事务太多、太多,他恨不能把自己扯成八块。武林大会还没个章程,三仙岛那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盟主的私事……还有谢长涯!
谢长涯,你怎么敢!你该死!
魔头谢长涯只身闯瑶山,屠杀瑶山剑派满门一事传得沸沸扬扬。他们谁也未曾想过,前几年谢长涯在扶剑妪手下走不出五百招,现如今竟能割去这武林第一人的头颅。试问整个武林正道还有谁是他的对手?
甄秀?三仙岛亦正亦邪,保不准早就跟半月宗里应外合了!
白峰观?那群牛鼻子,剑招是好看,华而不实,何况他们也从不插手这些事?
冲霄盟倒是管事的,但是指望他们去对付谢长涯,简直可笑!撇去一个怀珠夫人,他们谁是谢长涯一合之敌!
江湖人你一嘴我一嘴,看来看去,发现偌大武林,竟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扶剑妪压在头上这么多年,这看起来快意恩仇的武林,扒去了华丽的外皮,露出来的内里早已腐朽不堪。天字榜到底有多久未动过?
这些无处发泄的惶恐、怒火,全都涌向了冲霄盟。武林正道还能靠谁来维护?李副盟主为何不给个章程,出了天大的事儿姜盟主怎么还在闭关?!
李鲸忙了一整天,压不住话,想不出辙。他现在只想把暖炉向地上一砸,去他娘的好脾气,他要破口大骂,你们这群只知道钻奶奶裤裆的孬种,白称自己是江湖好汉,好你爹的腿!出了事便想推冲霄盟出来送死,平日里怎么没见你们尊敬我们?一口一个伪君子、笑面虎,我呸!
姜车,你他娘的再不出来管事,老子不做了,吊死在练功房的门梁上,一了百了!
然而李鲸也只能心里骂骂。
乌泱泱的江湖,总有人要挑起大梁。当年是他决定同姜车一起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便再也没有打退堂鼓的道理。只怪年少时空有一腔热血,以为自己是救苦救难的盖世豪侠;真的接了重担,却只觉得苦。
苦。
李鲸找了张空椅子坐下,只觉得眼前发黑,一时竟是喘不上气来。
谓常所亲爱之人,乖违离散,不得共处,是名爱别离苦。
谓常所怨仇憎恶之人,本求远离,而反集聚,是名怨憎会苦。
谓世间一切事物,心所爱乐者,求之而不能得,是名求不得苦。
爱不能,求不得。佛家内有七苦,他们冲霄盟快包圆了。
他仔细一想,又何止是冲霄盟这般?不过是众生皆苦罢了。
……
瑶山半山腰的破庙废墟中,一个浑身脏污的老者,仰天大笑,将手中酒坛提起,扬起头颅,喝干了最后一滴。
“芙朱,你与我斗了半生,没想到你竟死在别人手里!我黄百川一生,未逢敌手,便遇魔障。”
他将酒坛摔碎在了废墟之上,“哗啦”一声脆响后,碎瓷片七零八落地溅射在地上。黄百川又哭又笑,到最后,泣不成声。他的眼前朦胧起来,又浮现当年瑶山上,中年剑客与妙龄少女蹲在酒窖相视一笑的场景。
“这酒为何叫了这么个怪名字?”
少女亭亭玉立,一双眼眸黑白分明,古灵精怪。她向剑客嘻嘻一笑,答道:“这世间醉心于武道的人,心中都是苦的。但愿师父你喝了这坛酒,心中且能甜些吧!”
老者佝偻着腰,从地上提起了一根树枝。他揉了揉眼睛,嘴上在笑,眼里在哭:“臭丫头,莫蒙老子。这酒为何如此之苦啊……”
第49章
武林上的事儿怎么样,一点都不重要。至少对新出炉的沈小将军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沈家的车队在清晨终于抵达了贪狼城,闻讯的张逊亲自带了仆从出来迎接。分别没多久,张逊还是老样子,倒头便拜,沈菡池只好无奈地用暗劲架住他。
张逊激动道:“小将军,沈家军的旧部已经召回了七八,您一声令下就可以去校场集合。”
沈菡池点点头,召回七八成已经不错了,比他料想的情况要好。他抬手拍了拍张逊的肩膀:“张兄,辛苦了啊。”
张逊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犹豫着开口道:“只是……”
只是这两字话音落地,突然破空声响起,沈菡池眸光一闪,捉了张逊便向旁侧掠开。头车的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到,险些将车夫甩了下去。
“不愧是老将军的种,有点身手!”
一个男声响起,惊慌失措的张逊顿时苦了一张脸,小声道:“小将军,‘只是’来了。”
沈菡池松开抓着张逊的手,笑眯眯地望向不速之客,落落大方地一拱手道:“夏校尉。”
这来人名叫夏筹,乃是从前沈琼的一名旧部。虎背熊腰,一脸虬须,手里提着柄大戟,看模样便是个莽夫。然而沈菡池心如明镜,知道这夏筹的脑子可不像他的外表,实际上精明得很。能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做到校尉级的,都不是单纯的莽夫。
他做这个出头鸟前来试探自己,看似莽撞,实际上却是一招妙棋。若沈菡池表现的好,他顺坡下驴,留一个豪爽却头脑简单的印象给他。若沈菡池表现不好,那之后的事可就难说了。
不出所料,夏筹哈哈大笑,走过来用力一拍沈菡池的肩膀:“好啊,虎父无犬子!现在可是将军了,小时候你还尿过我身上呢!”
沈菡池从善如流:“哪里,夏叔叔谬赞了,菡池还差得远。”
军中那么多去处,只要还心甘情愿留在贪狼城里的,他都必须要喊声叔。不为别的,就为他们在沈琼死后还甘心用命来守这座城。
夏筹顿了顿,接着爆发出更大的笑声:“好,我老夏托大,就认了这声叔。来吧,其他人在校场等着你呢。”
这便是过了这一关。
沈菡池不动声色,心里却舒了口气。
沈琼手下的兵,确实个个忠肝义胆。但正是因为沈琼光芒太盛,下面人不服他的可能性也跟着增大不少。夏筹这边松了口,起码代表着兵痞们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接下来,就要看他能不能服众了。
沈菡池挥手,让车队跟着张逊去提前准备好的宅子安顿,自己则快步跟上了夏筹的步伐。
……
祝清平从客栈的楼梯咕噜噜地滚下来,脸着地。他也顾不上自己的俊脸,捂着鼻子可怜兮兮地看向二楼的楚潼儿。
少女这次不再面若寒霜了。她满脸怒火,双目通红,豆大的泪珠不住地从眼眶滚落。
客栈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趴在地上的祝清平,但风流道士顾不得这些,哀哀叫道:“楚姑娘,小祖宗,奶奶!你不能去啊!”
今早薛明月惊慌失措地告诉他们瑶山的老祖宗薨了,紧接着楚潼儿一掌拍飞了自己的房门,提了剑便向外冲去。尽管祝清平也懵着,却瞬间猜到了她的意图,死死地拦住了她。然而扶剑妪之于楚潼儿却是母亲一样的角色,楚潼儿疯起来六亲不认,险些一剑戳进祝清平的胸膛里。好在她还残留了些理智,收了剑以后一掌将他打下了楼梯。
可祝清平能让她去吗?莫说是天字榜第二的魔头谢长涯,哪怕是谢长涯的那个小魔头徒弟,楚潼儿都未必是他对手。真叫楚潼儿去了,岂不是以卵击石?
楚潼儿冷声道:“让开。”
祝清平眼尖,看到楚潼儿攥着木栏杆的手在不住地颤抖,几乎要将手下的木头捏碎。他一个翻身爬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苦笑道:“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这件事不行。潼儿,你不能去啊……”
薛明月跟张君悦从她身后跑过来,却不敢上前阻挠。方才楚潼儿的一掌是真的将两人吓了够呛。薛明月自己脸上也泪痕未干,柔声劝道:“潼儿,清平说的对,你去了岂不是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