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桓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心被扎了似的痛,却笨嘴拙舌的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就这么静静的陪着。
白澜石感受着清冽的冷风滑过指甲,带走了手上最后都温度,才将手缩回来。
已经被冻的泛青紫的手被,被齐桓自然而然的捂在手心,干燥温暖带着薄茧的手揉搓着。
主人不曾爱惜的东西,他却视如珍宝,小心翼翼用适合自己身份的方式呵护着。
齐桓哈着热气,待到手回温了后,才松开拧着的眉头,抬头笑了笑,“哥哥,等身子好了,桓儿带你打雪仗。”
白澜石心头一跳,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总是搞不清,白澜石头一次觉得如果自己阅历在丰富些,读过的书再多一些,是否就能明白自己此刻的心情了。
明知道这是无稽之谈,白澜石还是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心底有个声音,他不想眼前这人伤心。
……
闾阎大腿翘二腿的坐在椅子上翻看着医术,时不时拿起一旁的点心就着茶吃上几口,好不惬意。
猛的从外头飞过来一个雪球,砸入了他的衣领,闾阎顿时先被水烫似的,跳起来乱蹦乱跳。
“哪个兔崽子,给我出来!”闾阎伸手去够衣服里的雪,雪却因为身体的温度,快速的融合了,在后背行成一滩水渍。
书言悄悄的从角落中溜出来,手上还握着一个雪球,笑嘻嘻的看着闾阎,“闾阎,吃我一招。”说着将手上的雪球朝着闾阎门面砸去。
闾阎被砸的一个后屈,抹了把脸,看着原处的书言,撸起了袖子,指着书言道,“不教训教训你,狗剩要翻天啊!”
追了出去,两人在院子里你来我往,互相揉着雪球砸对方,玩的不亦乐乎。
最后都脱力的躺在了雪地里,闾阎踹了踹书言,“你不是在军营里吗?给回来?”
书言举起手臂,五指张开,眯着眼睛看着天空,“听说先生病了,我和魏将军打报告,回来看看。”
书言爬了起来,顺便拉起了闾阎,“别躺地上了,一会染风寒。”
借力闾阎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才发现书言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你怎么蹿这么高。”
“是你太矮了,我在军中还算矮的。”书言道。
两人上身都是碎雪,并肩朝着屋里走,闾阎道,“可惜啊,我是不长个了。”
书言笑了笑,“你一个医师,又不上战场耍刀的,要这么高干什么。”
闾阎不服气的挺起了胸膛,“男人都希望自己高大魁梧点。”
迎面走来施琅岐,见着微微皱眉,“你们这是?”
闾阎快速蹲下揉了个雪球,朝着施琅岐砸了过去,施琅岐微微侧身,雪球擦着衣服飞了过去,本来兴致勃勃的闾阎顿时泄了气,“你一点都不好玩。”
施琅岐微微挑眉,看着两人上身的雪渣,笑了下,张开双臂道,“我不动,你砸吧。”
闾阎又来了兴致,摩拳擦掌,“待会砸身上可别……啊切。”
书言,“你没事吧?”
闾阎摆摆手,“没事,小问题。”
施琅岐快步走过来,看到闾阎已经冻紫了的唇,“这叫没事,赶紧给我去泡热水去。”
闾阎小声嘀咕道,“凶什么凶。”
施琅岐没理会他,对着一旁的书言道,“书言,你回来是看望先生的吧,屋子都留着呢,先将衣服换下,再去见先生。”说罢便拉起闾阎朝着屋子走去。
拉着闾阎快步而行,闾阎看着周遭屋子,激动道,“哎哎哎,这不是我屋子的发向!!!”
“回我屋,里头备了热水。”施琅岐道。
“你好端端的屋子里备热水干嘛?”闾阎说。
进了屋子,“我本想着回来泡澡去寒。”施琅岐示意了一下屏风后面,“看什么看,脱衣服泡澡去。”
闾阎笑了笑,“你屋里真暖和,哈哈哈。”
热水包裹着闾阎的四肢,本来还没觉得什么,一但与热源接触,闾阎便觉得自己的手脚冷的厉害,果然是冻着了。
“生姜要么?”施琅岐走到屏风后面,闾阎唰的一下双臂环抱住胸口,“你进来干什么!”
施琅岐走到浴桶便,从罐子里拿了些药材,扔进了浴桶中,闾阎捏起来,微微诧异道,“没想到平时都师兄这么精致啊。”
“你一个医师活的还不如平常人家健康,你是怎么想的。”施琅岐端过凳子坐在了一旁。
闾阎趴在浴桶边,感慨道,“唉,我以为自己还年轻,耐造,但今天和书言对比了一下,我真是弱透了。”
哗啦水流声响起,闾阎仰面靠在浴桶里,“也不知道那小子在军营里吃什么长的,不注意便蹿的比我还高了。”
施琅岐起身将毛巾扔在了闾阎的脸上,“这么在意他?”
闾阎也不恼,拽下毛巾浸湿,擦拭着身体,“你是不会懂身为一个老父亲的心情的。”说罢趴在浴桶边看着施琅岐道,“我第一次见着书言时,那小家伙满头湿哒哒的,我当时觉得没什么,后来他在宅里住下,我就发现他这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怎么当时是那个样子。”
闾阎越说越起劲,完全没有注意到施琅岐的面色,“你猜怎么着,我后来才知道,那孩子来还东西的时候觉得自己脏,便跑去河边洗了头脸,才过来。唉,如果不是红姨告诉我,只怕那小子半个字都不肯说。”
“从知道那事以后,我便将书言当成自己亲生儿子来看待。”闾阎道。
施琅岐诧异挑眉,“儿子?”
“可不是嘛!这孩子没娘疼没爹爱的,多可怜。”闾阎理所当然的说。
“嗯,你继续保持,我也觉得书言需要一个爹来疼,要不我以后也将书言当儿子看吧。”施琅岐笑道。
“哎哎!”闾阎连忙摆手,“你当爹,我当什么?”
施琅岐歪头笑道,“娘啊!”
“哦!”闾阎猛的反应过来,就见着施琅岐已经闪出了浴房,闾阎拍着水花喊道,“娘你妹!敢调戏我!”
☆、十七回
“书言给先生请安。”书言回去换了身衣服,便匆匆赶来见白澜石。
“进来吧,外头冷。”白澜石道。
书言进来见着齐桓,作揖行礼,“瑞王殿下。”
“嗯。”齐桓看向白澜石,“书言长高了不少。”
书言跪坐在一旁,自然的拿过茶壶帮二位沏茶,沏完后又坐正。
白澜石看着书言道,“确实长高了,身上有军人的气质了,果然去军中磨练一番,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一切皆是先生的成全。”书言说。
“我只不过是放你走了,魏将军收你是你的本事。”白澜石端将茶盏反手推向齐桓,带着笑意道。
“如若不是魏将军看着书言是先生人的面,断然不会轻易收手无缚鸡之力的书言,书言心里都明白。”书言正切的看着白澜石道。
齐桓说,“你的先生只希望你好好的,可不是让你用这些困住自己的,人总要展翅高飞的。”说罢看向白澜石笑嘻嘻道,“哥哥,我说的对吧。”
“稚鸟念巢,懂得感恩是好事,先生承你这心,但先生更希望你不要妄自菲薄,若不是有潜力,你又怎会在军中呆下去,魏纻又如何服众。”白澜石柔声道,“先生是你的后盾,而不是你束手束脚的心结。”
书言有些泪失眼眶,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在先生面前所有的一切仿若透明,他会看出你内心最柔软,最纠结的地方,然后以一种他独有点方式将其一点点解开,一点点告诉你,不要怕,有先生在。
书言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绕着白澜石转,现在他明白了,先生身上有一种只有先生独有的魅力,如春日里山间的溪流,默默无声的滋养着人最容易干涸的心灵。
看着面前大病初愈面色还带着些苍白的白澜石,书言从未觉得一个人如此脆弱,好似轻轻一碰便会碎满地,也从未见过如此坚强的人,任风吹雨打依然挺立。
不是他们一直在保护着先生,是先生一直在以一种世人渴望的温柔如水滋养着他们这些受过伤的孩子。
可能白澜石都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有多么的温柔,这种不自知,不由自主泄露出的温柔是让齐桓十年来魂牵梦绕所渴求的。
齐桓记得小时候非要拉着白澜石去郊外上山玩,白澜石不愿意,齐桓将撒娇打滚全用在了白澜石身上,白澜石无法只能跟着他去了。
齐桓愉快的牵着白澜石手,“哥哥,山上有寺庙,待会桓儿要去看看,据说很灵的。”
白澜石心不在焉的应声,齐桓固执的要自己爬上山,说是这样菩萨便能听见他的心声。
车夫在山口等着他们,两人趴了半天才到山顶找着了寺庙,齐桓气喘吁吁的撑着膝盖,抬头看向屹立的寺庙,灿烂的笑了。
白澜石抱着剑倚靠在大殿门口,闭目养神,齐桓跪在蒲垫上闭眼虔诚的祈告着,白须满面的主持慈祥的看着齐桓,“小施主,所求之事必然是重要的。”
齐桓有些羞涩的朝着门外瞟了一眼,“主持,你说菩萨会听见吗?”
老和尚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哦弥陀佛,事在人为,小施主不防自己争取。”
齐桓见着白澜石立在殿门前,望着自己,开心的朝着老和尚告别,“主持,我还是想多一份保障,不过谢谢您。”说着便跑向的白澜石。
老和尚只是带着笑意道看向齐桓,与身后慈眉善目的菩萨竟有几分相似。
白澜石牵过齐桓的手,朝着大殿里头点了点头,便领着人走了。
齐桓,“哥哥不信神佛?”
“事在人为,没有什么信与不信。”白澜石一脚踹在了齐桓屁股上,“好好走路,怎么跟兔子似的,蹦蹦跳跳的。”
齐桓吐了吐舌头,乖乖的走在白澜石身侧,“哥哥为何要朝着大殿内点头,是和主持打招呼吗?”
白澜石修长的手指搭在腰间佩剑上,“虽不信神佛,但路过人地盘,总得打声招呼。”
齐桓似懂非懂的点头。
本来烈日当空,转而天便阴了下来,刮起了大风,今日来寺庙的人出奇的少,下山的路上几乎见不着什么人。
土路两侧的树被风吹的刷刷作响,齐桓抿着唇,攥紧了白澜石的手,有些胆怯道,“哥哥,桓儿怕。”
白澜石斜眼看了他一眼,“怕什么。”
两人走了许久,齐桓毕竟还是七岁的孩子,上山已经花了他不少体力,现在这狂风刮的他更没有力气了,齐桓嘟着嘴撒娇道,“哥哥,桓儿累了。”
白澜石将他拎到树下休息,自己则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白澜石身着月牙色袍子,狂风吹动衣袖,墨发荡在风中,站在齐桓面前,帮他挡了不少的风。
嘀嗒嘀嗒。
“下雨了,哥哥。”齐桓坐在树根下,伸出小手试探着,感受到手心一凉。
白澜石拧眉,将外袍脱下盖在了齐桓脑袋上,齐桓挣扎着露出了脑袋,就见着白澜石在自己面前蹲下,有些不真切道,“哥哥?”
“上来。”白澜石看着恶劣的天气有些不耐烦道。
齐桓赶忙手脚并用的爬上白澜石的背,小手理着袍子盖在白澜石脑袋上,将自己藏在白澜石背与外袍之间,只觉得和白澜石在一起,什么都不怕了
没走几步,白澜石脚步一顿,齐桓闷闷的声音传来,“哥哥怎么了?”想要探出脑袋,却被白澜石反手按了回去。
白澜石将齐桓放下,白澜石低声在齐桓耳边道,“乖,我不叫你将袍子拿下,你便不许拿下。”
齐桓怔怔的听着,白澜石从未用过这么温柔的语气与他说话,齐桓只觉得心中顿时不安了起来,挣扎着要探出脑袋,却被白澜石按住,耐心道,“听话。”
齐桓果然不挣扎了,乖乖的任由袍子盖住脑袋,可耳朵仔细的听着外头的声音。
白澜石离开,拔出了腰间的配剑,指着一群黑衣人,有些轻藐的笑道,“一起?”
黑衣人有四五个,给个手拿砍刀,朝着白澜石快步冲过去,溅起了地上的水花,雨滴打在剑上,碎成了粉末。
雨下的很大,电闪雷鸣,齐桓隐隐约约听见了兵器碰撞的声音,吓得冷汗直冒,这个人不知是因为冷的,还是因为怕,哆哆嗦嗦的攥着白澜石的衣服。
一阵狂风吹过,将袍子吹起,齐桓见着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场景。
雨中白澜石的头发粘在了苍白的脸庞,被水打湿的衣裳包裹着劲瘦的身体,对着还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举起的手中的剑,干脆利落的捅了胸膛,天上顿时又电闪雷鸣了起来。
以白澜石为圆心,四周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皆冒着新鲜的血液。血液混合的雨水流向了一旁低洼的草地,滋润着生机勃勃的大地。
白澜石拔出剑,视线停留在了齐桓的方向,齐桓瞪大了双眼捂住嘴巴,无声的抽泣着。
白澜石一步步向他走来,剑被雨水冲刷的露出寒碜碜的本相,随着白澜石的走动,剑尖在地上拖行着。
齐桓有了想跑的冲动,可双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死死的顶在了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陌生的白澜石走到自己面前。
白澜石蹲下,似乎看见了齐桓眼中的恐惧,温柔的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脑袋,“没事了,回家吧。”
说着将剑入鞘,背对着齐桓蹲下,齐桓有些犹豫的趴在白澜石的背上,脑袋埋在袍子里小声的抽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