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也已备好了,玉竹和念奴也里里外外查看了几遍,并未什么问题,只待这一日。
成婚前一夜按照习俗,两位新人是不能见面的。虽然小皇子也晏槐早就有了夫妻之实,但到了这一夜,两人也必须分开了。
小皇子险些一夜未眠。一来,他这段时间老是枕在晏槐的怀里睡,早已习惯了,如今一个人躺着还有些不适应。二来,他听着外面稀里哗啦的雨声还是忍不住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说到底,还是有些抑制不住的欢悦。
他望着头顶悬着的荷包,伸手将它取下来,放到眼前细细地看,又握在胸口处,轻声喃喃道:“母妃,你要保佑我能撑得过去,至少,我还要与晏槐成亲。”
话落,他阖上了眼,缓缓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才刚刚睁眼,他忽地察觉到了与这几日而言明晃晃的光亮。
小皇子鞋也没顾得上穿,眼睛都还未擦开,便下了床,扑到窗边,将窗户打开,霎时间,明亮的阳光淌了一室。
他对着进来伺候他洗漱的念奴道:“念奴,你看见没,出太阳了,出太阳了!”
念奴也是嘴边含笑,“是是是,可不是呢,今天是好日子呢!”
熙云殿早已经布置得火红一片,处处是囍,瞧上去也令人开心,殿下上上下下的奴才们也都面上浮笑。
宫里的人自然是都听晏槐的吩咐,今日无论见到什么也不会说出去。晏槐宣称身体不适,皇宫大门也是紧紧关闭,下了早朝便不会让任何人进来了。紧锁的宫城内,除了熙云殿和禧华宫内殿也没有挂上红缎,但仍是有人明白,今日是有一场合欢礼的。
小皇子用完了早膳,却也没在熙云殿梳洗好,一切都辗转到了禧华宫内。
念奴向来不会做这些打扮,所以自然穿戴都是玉竹和另一位侍女伺候。
玉竹给他戴上头冠,将琉璃珠玉缓缓垂在小皇子的两鬓间,感叹道:“娘娘在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小皇子垂了垂眸,半晌,他道:“拿盖头吧。”
玉竹微微一惊,“殿下,您是男子,自然是不用盖头的。”
这男女合欢礼和男子之间的合欢礼是有差别的,两者都作为新郎,虽日后一方为妻,却也不用盖上盖头。
小皇子还是道:“盖上吧,我想等洞房的时候……”他说到这里似乎显得有些羞怯,便也不语了。
玉竹沉默了一阵,神色也甚是微妙,但还是依言唤来两位宫女,四人各执一角,将盖头敞开,在慢慢悬置小皇子头顶中央,随后再缓缓落下,将小皇子掩在朱红盖头底下。
只是,谁也未曾瞧见,小皇子放置在两旁的手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拇指一下一下摩挲着手背的皮肤,似乎隐隐有不安之势。
到了吉时,已是逼近暮色。
小皇子在念奴和玉竹的搀扶下缓缓从内殿里走了出来,没有丝竹和管乐,跨过火盆,踩过马鞍,安安静静地一步一步走到了晏槐的身边。
他早早地便瞧见了,在盖头底下,他的目光探到了晏槐那双绛红金边的靴子,看到了与他衣袍上相配的浮云游龙织金。
有人上前,牵来了一根红绳。
小皇子伸出手,由着那人将红绳系在他的手指上,而红绳的另一头自然是连接在晏槐的手指上。
此为,赤绳系定,珠联璧合之意。
傧相喊道:
“合。”
玉竹和念奴便纷纷离去,只留一根红绳牵绊着二人慢慢向前。
“跪。”
这一声在小皇子耳里显得尤为不真切,他的耳边似乎突然多了些喧闹的声音,不过,一会儿有一会儿无,搅得他稀里糊涂的。
不过,幸好那根红绳还牵引着他,让他缓过神来,跟着跪下了。
“一拜天地。”
小皇子闻言缓缓俯下身去,他悄悄瞥了一眼身旁,只看得见晏槐的肩膀,除此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起。”
二人都转过身来,对着瑜贵妃的灵牌站定。
“跪。”
小皇子依言跪下。
“二拜高堂。”
他顺着俯下身,然而,还未等他完成这一拜,一阵剧烈的刺痛如狂风骤雨般袭来,与前几日的完全不是一种程度,这次的刺痛来得极为猛烈,疼得他头颅像要炸裂一般,几乎是顷刻之间,他差点发出一道呻吟。只是他紧紧咬着嘴唇,憋得额间冷汗,不过稍会儿神色却也极为苍白。
不行。
他在心里道,要撑过去的,既然要了盖头,就不会发现的。
小皇子想到这里,泪水都蒙了一层,他咬破了嘴唇,尝到了血腥味,荒唐的是,他还能用嘴唇上的刺痛来缓解一下那阵凶猛的头颅之痛。
他疼得冷汗涔涔,还是暗自道,只撑一小会儿,还有一拜,可不能昏过去了。
“起。”
小皇子佯装无事地起身,那阵刺痛痛却越发的不饶人,如若是之前还是上百根,那么这次就是上万根银针狠狠扎入,尖锐锥颅,眼前已是一片血色。
“夫妻对拜。”
他早已听不清傧相说了什么,耳边聒噪不已,乱哄哄的,只能随着那根红线慢慢跪下。
这一拜下去,他也难以起来,恍惚中从聒噪中刨出了一句:
“送入洞房。”
听到这一句,小皇子便安了心,那疼痛也越来越难以忍受,他一头栽进晏槐的怀里,再也起不来了。
“乎乎!”
“殿下!”
“公子!”
“……”
众人皆是惊慌不已,纷纷上前。
怀中身体颤抖异常,晏槐心里升起一阵不详,一把将小皇子的盖头掀开。
只见,盖头底下掩着的那张小脸已成了煞白,额头上冷汗涔涔,眼里浸着泪水,唇间破烂而泛血,俨然一副疼狠了的样子。
小皇子痛得只想哭,想开口说句话也是破碎的呻吟,他拽着晏槐的婚服,轻轻道:“晏……晏槐,你……你今天真……好看。”
短短一句话里带了好几道呻吟,小皇子眼泪直流,哭着道:“我……很厉害,我……我厉害,我不睡……”
说着不睡,可是眼皮却变得极重,这副身躯也已经难以负荷越发强烈的刺痛。
小皇子不甘心睁着眼,他想看一看晏槐,可是眼前模糊一片,他什么也看不清了,喉咙发紧,他呻吟道:“不……不能……”
不能睡,睡了就会忘记晏槐了……
他在心里祈求母妃保佑,可终究不遂他心愿,眼皮仍是越来越沉,直至他阖上双眼。
第45章
夜色苍茫,残月碎了一地。
禧华宫灯火通明。内殿屏风外,跪了一排太医,他们低垂着头,额间冒汗,立着耳朵听着屏风内的动静。
太医院为首的许言正跪在床边为小皇子诊治。
小皇子已然昏厥了两个时辰,其中虽是昏厥,可是却一直因为疼痛发着抖,面色苍白,牙关也打着颤发出细微的声音。
许言之前已经给小皇子喝下了止疼药,可是这止疼药却并没有多大的用处,小皇子仍是疼得颤抖,他只能给小皇子上针灸。
玉竹跪在一旁,掩面而泣,她哽咽道:“以前殿下蛊毒发作时也是这副样子,但止疼药还是能起些作用的。这次怕是忍耐久了,这痛也一时难以抑制吧。殿下最怕疼了,都到那副境地了,竟也能忍下去……”
晏槐闻言,心中一痛,感受到怀里的身体抖得厉害,他掠起眼眸,斜了许言一眼,道:“为什么还没止疼?”
话落,许言连忙放下银针,又探了探小皇子的脉搏,眉头紧皱,他眼中突显诧异,再一次为小皇子把了脉,似乎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得到了证实,他神色忽变,弯下腰去,将头磕到地上,颤声道:“陛下,小殿下、小殿下他的脉象十分奇怪啊,微臣……微臣……”
晏槐面色微冷,道:“如何奇怪?”
许言道:“微臣之前给小殿下诊脉时,还并无不妥,只是蛊毒发作,脉象紊乱急促。可是……可是……方才再一次探了小殿下的脉搏,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 此……此乃喜脉啊!”
晏槐目光一滞,他静默了许久,才怔怔地问:“你说什么?”
许言哆哆嗦嗦地道:“陛下,微臣从医十数年,断然不会有错,这就是……喜……喜脉,而且看脉象已然……已然两月有余。”
轰的一声在晏槐的脑海里炸开,他再三确认自己未曾听错,他将目光落在小皇子平坦的小腹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孕育了一个孩子?还已经生长了两个月,他细细一想,想到了空气中的莲香,想到了被余辉照到的红墙绿瓦,想到了小皇子在他耳旁轻飘飘的一句,“晏槐,我们成亲吧,好不好?”
是他们初次许下承诺的一晚,更是情深意切的一晚,原来那时就已经在悄然间开出了一朵小花来。
他凝视着小皇子紧闭的双眼,可是,如今的情形又该如何是好呢?
许言问道:“陛下,微臣斗胆,小……小殿下是否……是否是双性子?”
晏槐道:“如何?”
许言道:“双性子怀喜从来比女子艰难,自然孕子也十分不易,易有小产的风险。小殿下既然已有身孕,那么止疼的合谷穴、三阴交穴、肩井穴便都是万万不能按的,这些穴位疏通气血,容易震动胎气,导致小产。”
晏槐拿着方帕轻轻地擦去小皇子额间的汗水,见他虚弱惨白的模样,眼睛微涩,他问道:“那要如何才能止疼?”
许言道:“遗情蛊毒难以化解,虽止疼不成,但若是以香草安神,也能缓和蛊虫的躁动。”
听他这么一说,玉竹便想到了,她当即道:“圣人,这禧华宫内就有,奴婢就去拿。”
她转身出去,不过些许便拿了几个香草荷包来,挂在纱帐上面,“当初殿下蛊毒发作时,娘娘就做了好几个,这些一直放在她的寝殿之内。”
许言道:“微臣可为殿下以针灸其他止疼穴缓和。”
晏槐道:“好,无论如何,别叫他这么疼。”
小皇子最怕疼了,连破了一个小口子都要掉几滴眼泪,若是可以,他多希望自己替他疼。
这是晏槐第一次见他蛊毒发作,就已经揪心到了这副境地,只怕以前,蛊毒发作时也是如此,他只恨当时无以在小皇子身边,可是现在,他又更恨自己在他身边,却也只能束手无策。
小皇子还紧紧地拽着晏槐的一根手指,自从昏厥到现在他从未松开过,像是抓住了一缕抚慰。
他的手那么冰凉,以往他都炽热鲜活得像个小太阳,然而此刻却凝结成了一块寒冰。
晏槐抱着小皇子,一次又一次地将吻落在他的额间,将他的眼泪和汗水都吮进嘴里,微微带咸,更多的是苦涩,慢慢在嘴里溃散,仿佛成了毒液,吞咽下去将他的心都腐蚀得差不多了。
“乎乎,乎乎,别怕,我在你身边,我抱着你……”他在小皇子的耳旁安慰着,但是他更想说的还有千千万万的对不起。
他抚摸到小皇子的腹部,似乎只有那处还是温暖如初,隔着薄薄的衣物和一层皮肉,他甚至感受到了内里有力的跳动。
晏槐一下一下抚摸着那处,他轻声道:“要保护娘亲,你要护好他。”
作者有话说:
小皇子:一觉醒来,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夫君和孩子??
第46章
晏槐刚从下朝便见一个小急忙忙地朝他奔来,气喘吁吁道:“陛下,小……小殿下醒过来了。”
晏槐闻言即刻便调转了步子,连朝服也不用去脱了,急匆匆地往熙云殿赶去。
小皇子昨日已经被送回了熙云殿,现下有念奴和玉竹两个人在照料。
晏槐一路屏着呼吸,心跳得厉害,他步履不停却在熙云殿殿门口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
“你走开!我要玉竹!”
“殿下……”
“滚,都滚!坏人!你们都是坏人!玉竹,玉竹,带我去找母妃!你带我去找母妃!”
晏槐立在门口听了几句话,一颗心沉到谷底,暂且不说他神情如何,此刻连脚都无法挪动一步。
这些话,这样的语气,仿佛曾经的深情时光都成了蹉跎岁月,不过短短三日,竟也将一切剥夺回到起点。
虽然心里早有预料,可是如今真真切切地横陈到自己眼前还终究是不一样。
心里空空如也,他下意识地去捕捉点什么来填满,可是如漫海一般的甜蜜记忆此时却都混进了酸味与苦涩,直到他捉到小皇子与自己那一夜的谈话,将那一句“我只会喜欢你。”抓过来塞到自己的心房里,这才觉得脚下踏实了一些,踏过了那道门槛,将自己放进去。
小皇子醒来便觉事情不对,玉竹是从前就伺候瑜贵妃的,见到她没有不妥,可是旁边的女子他却是十分陌生。
起身一瞧才知道,原来这屋子虽是自己的寝殿,可是屋子里的人除了玉竹,每一个都十分陌生。
那名陌生女子凑到他跟前被他推开了。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心里慌得很只能抓着唯一相识的玉竹,让她带他去见母妃。只要是能见到母妃,他的心里便也能安妥些。
可是,无论他怎么哀求,玉竹只是跪在他的床边,纹丝不动。
小皇子又气又怕,他觉得玉竹变了,这屋子也变了,孤零零地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瑟缩到床角,戒备地盯着这些陌生人。此时敏感十分,小皇子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