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三十二府及诸多郡县, 他们计划取之十之三份, 每地精心挑选了两处州县,务必使差遣的衙役及其护送兵卫在一日之内到达。
监督主持人员暂定在座无人,傅居言夫夫两人不若其他三人,皆是能随时出行之人。所以被留下来监督华曲拍卖主场。其余三人各有地方要去。
京都开场, 由福王亲自主持。
福王甚至提议, 趁此机会让傅居言一家北迁上京,日后皇帝和宁国侯府有动作时也方便回应。被傅居言拒绝了。葛正修还一无所知, 最起码,他要先把华曲这里料理好了才能承先前应下皇帝的诺。
至于其他地方,钱茂、何长丰主持两方重要郡县,其他的则有福王手下能工巧匠胜任。
如此这般一番敲定,待到众人一席茶话结束,已经是月上柳梢。
考虑到时间紧迫非常,钱茂热情邀请傅居言两人暂住绝坊,以便方便行事,两人当赢了。钱茂又晚餐都没用就急急招了绝坊中他几个得力的手下,将他们一一介绍给傅居言夫夫两人,并当面告之手下一干事宜,让他们听命于两人。
又从中抽调几人,一分为二,分别跟随他和何长丰两人去往他地,这才匆忙忙吩咐人备了膳食,供几人用饭。至于福王,自然是回了自己在华曲的别院,也就是今日东方拓翌来时与傅居言和福王密谈的地方。
天气已晚,又是吩咐下人,又是用饭,到最后一番洗漱过后已经是月上中天。夏日永昼,月亮爬得这样高,可见时间真的已是不早。
傅居言却了无睡意,他几次翻身之后,终于忍不住了,翻坐起来问葛正修,“你就不想知道今天福王手下带我去别地,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吗?”
葛正修当然没有睡过去,傅居言是烦闷、近乡情怯,他却是紧张又隐隐带了恐慌,这样的心情自得知傅居言的身世后就没有停歇过。
他害怕,不敢问。
明明知道这个人于别不同,傅居言的抉择一眼就能从其思想性情中看出来。
甚至他得到了他再不能交予第二人的信任与坦诚,也依然因为外力的因素而感到无能为力。
男子主义自来有之,葛正修对自己挫败的缘由知之甚清——他一介草夫兵卒,结发之人却身份贵重。如果不是阴差阳错,他根本不可能触碰到傅居言这样本该高高在上的人。
在相濡以沫的爱人面前,他迫切希望自己能被用来遮风挡雨,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加配得上对方。
偏偏他害怕的不是傅居言的心有动摇,而是傅居言身份本身带给他们的重重困难。想也知道,诸如福王之类,会有多不看好他和傅居言之间的婚姻。他不怕自己经受百般折辱为人不齿,却不能听得一点别人说傅居言的不是。
为什么不问?因为问出来也只能是徒劳。
但傅居言将问题明白摆了出来,葛正修就不能再不出声,他在黑暗中敛了眉目,手悄然握紧了,“能猜到。”
傅居言叹了口气,“猜对了一半。这次来华曲商谈花茶生意,福王根本就是个幌子。”
他放轻了语调,显的轻闲悠然,像在谈论吃茶用饭一样,“当今圣上,是我叔叔。”
屋子里静了静,傅居言才听到葛正修一跃而起,速度之快,不愧是当过兵练过几下子的,“叔叔!?”男人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
“居言——!”
“嘘,”傅居言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这地方可不是他们家里。虽说绝坊中人都信得过,但难免隔墙有耳。
“怎么回事?”葛正修稳了稳呼吸,低声问。
傅居言顿了顿,没有瞒着他,将听到的一桩皇家辛秘透露给了他。
葛正修盘坐着,和傅居言面对面,半晌无语,最后涩声道:“那你……”。
“我肯定是得认啊,不说皇帝亲自找了上来,代表着这事基本没有回旋的余地。就是福王今天的表现,咱们也不得不跳坑了。这以后,你我有的忙了。”
福王之所以如此急功近利,或者说成竹在胸。一则是善于利用皇帝的心思,皇帝对流落在外的侄子心怀愧疚,福王能拿到顺东精卫调令权,虽有福王本身的得帝王看重,更多的,恐怕是皇帝想要隔山打牛,不着痕迹的向侄子示好。
二则是完全拿住了傅居言的软肋。傅居言如今所在意的,无外乎是皇帝对他“家人”的承认和进京之后的自保之力。所有的一切,都绕不开他手里的这点手艺、生意。
要想成就这一切,齐家就势必是两人共同的敌人。
所以福王才献言献计,成两方之美。
葛正修听完他的话又是心情复杂,惊他如此草率就应了福王,日后进京难免不被王家刁难。
傅居言的真正身份不能公开,对外只是宁国侯府走失多年的孙辈,宁国侯府满门忠烈,却老的老死的死,只留一个孙辈宁小将军撑其门面,纵然皇恩浩荡,恩宠不衰,却也逐渐有了颓势。若论十几年前,先皇还在时,宁国侯府一门,老侯爷长子位列一品大将军,长女为宫妃,次子为帝师,比之王家之流,不知要豪贵多少。只是如今的局势,显然是无法与当时想提并论了。
莫说宁国侯府,就是东陵满朝,怕是也再找不出比之王家更为显赫的了。
王家之中,家主位列公侯,尚有子辈任朝中要职,其手段诡谲、谋略狠辣,京中少有与之争锋者。又加之有在外营商的亲家齐家庞大的商业帝国助力,其在朝中,自然如鱼得水。
两家联手,官商一体,不外能让当今一国之主都感到受了威胁。
但同时葛正修又忍不住心底漫出喜悦的情绪来,再怎么对傅居言坚信不疑,能亲耳听到傅居言规划两人的以后,言语中已将他视若一体,还是要禁不住高兴。
自己的媳妇自己疼,怎么能让人累着。葛正修脑子里各种念头转了一圈,这些天郁郁的心情终于好转了些,赶忙道:“拍卖会的一干事宜我来就够了,你好好休息。也有些天没去看卫青宁了,上次说去,结果耽误了。那小子见了你,怕是又要好一通犯犟。男子汉大丈夫,姑娘似的扭捏!”
说到最后,是越说越嫌弃。
本来,父子俩父严子孝,是再好不过的其乐融融。谁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两相厌烦了起来。
尤其是葛正修,不过是去洪起学院看孩子的时候多耽搁了一会儿,就难看了一张脸,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好像要随时支配着主人抬腿就走一样,懒得耐着性子看他们父子俩你拥我抱,像失散了彼此好多年一样。
卫青宁在洪起古文经论读的多了,眼界也开了,再见父亲这张冷脸,竟也没了从前的兢兢战战,尾巴一样围着小爹转的时候甩都不甩他父亲一下。
俩人这针锋相对的劲头,着实让傅居言好笑,又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私下里硬是从卫青宁那里套出了话。原来是有一次葛正修看见了卫青宁和他动作亲密了些,想着孩子大了,又是男子,和该和小爹保持些距离,于是就找了时间私下教育孩子,却被久久不见家人因而委屈着的卫青宁顶了回来。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但醋却是谁都喝的不少。
也就是他们夫夫两人忙完花茶,之后陆陆续续在空间又制的那段时间。因为虽然不若刚开始时忙到日夜不分,但时间还是有些紧张的,所以两人都是分批去看卫青宁,但通常是傅居言去的多一点,倒也不是葛正修不关心孩子,毕竟人家都是离家远的学子才常住学院不回家,他们将孩子完全放在学院,也是做家长的理亏,当然也是心疼孩子的。
只是明显的安夫子和院长比较偏爱能给他们“解惑”的傅居言,所以为了自家孩子能让夫子多关照一点,夫夫俩就暗戳戳不着痕迹讨好着这学院的大儒。
所以傅居言就去的次数多了点。而葛正修平日里又是不苟言笑的性子,卫青宁对着傅居言,心里的慕濡之情才能表现出来,傅居言这一来,就更是让卫青宁心里欢快,本来在家里整天绷着小脸一副小学究模样的孩子,也学会了拉着他小爹的衣袖别别扭扭的撒小娇了。
以至于被葛正修看见卫青宁居然敢对他小爹动嘴了,这才翻了醋坛,两者横眉冷竖起来。
想到这傅居言就笑了起来,把葛正修笑得都忘了别扭,才做停,“等这边事了,我估摸着京里就该派人过来了。”他犹豫了下,到底没将葛正修愿不愿意去京都的话问出口。
来这个地方这些时日,家里基本上就是傅居言的一言堂,葛正修说的最多的就是个“好”字。傅居言投桃报李,自然也希望自己的诸多决定是葛正修也心乐为之的。
但这次发生的是不可抗力事件,他问一句,无论答案是与否,不过平白显得矫情,有以退为进之嫌。
葛正修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你的身份……到底是辱没了,不过宁小将军为人爽直,宁国侯府一门也是忠烈之辈,他们不会亏待你。”
他心中还有另外一番计较,如若是宁国侯府,那么有些事情或许还能得他所愿。
第77章
时至八月, 盛夏炎炎之际。
京都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茶坊的门上,打出了小告示。且不止这家小茶坊,凡京都烟柳繁华之地, 市井人盛之所, 皆被一则相同的告示广而告之——京中有茶, 绝色无双。特举拍卖, 价高者得。
下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则详细地说明了拍卖的场所、规则等。
告示的最后,是当今福王的印。
方方正正的红印, 叫京都百姓开了眼,就冲福王这样大张旗鼓的宣扬,众人的胃口也被吊足了。
有看的明白的,渐渐琢磨出来,福王此举恐大有深意, 莫不是和王家叫板呢。
福王好商营之事,京都中人早有耳闻, 最开始还怀着当今圣上在捧杀福王的疑虑,以为帝王“恩宠”福王,遂这低人一等的商贾之流也“随”了福王去做。
等后来福王在京都开办数家店铺,衣裳、吃食、玉石珠宝, 生意无一不蒸蒸日上红煞人眼。众人这才知道, 这商营之事真乃福王一心所愿之事,旁人无半点置喙余地。
之前福王生意涉及颇广,但都是小打小闹。这次一遭州县之行,回来却如此做派, 京都中人都在暗自思忖, 莫不是真的得了什么无价之茶,才来敢这样大肆宣扬。大狗还要看主人, 这次福王硬要冲着齐家茶坊而去,看来是要连王家的面子都不给了。
京都盛地,遍地豪右世家。在这个地方,百官众僚是最在意礼法的人,也是最能审时度势的人,他们言谈举止莫不恪守典制,当然的,对于局势的感知也敏锐异常,在他们眼中,帝王所居之地,星火之势即可燎原。
福王此举,绝对不会有人认为是无意而为之。
于是在收到福王鎏金渲染的请帖时,这些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做好了决策。
无论是拒绝还是回应。
他们要让自己在意的那些人知道,他们选择了哪一方,站了哪一队。
即便如此,福王的面子还是有很多人给的。福王为人文静敦敏,又善交游,皇家之事,自古诡谲难辨,福王无论因何得帝王恩宠,是“捧杀”还是另外的什么,一纸免死圣旨,就足够这些人放心与福王结交。
于是东陵国都历史上第一场拍卖会就在无数人的见证下展开了。
参与之人手持拜帖,又拜帖入座茶坊之中。贵客落座单间之中,摇铃叫号,竞争拍卖,不时有点心茶果送于小间之内。
此时三号房间的一位客人静静听着楼下正厅之中一文质彬彬的男子做开场之话,同旁边吃茶的另一位年轻男子道:“竟能请了这位来,福王开这什么拍卖,可看出是下了功夫了,他这茶想是也不负所言。”
吃茶的那位男子形容粗犷,吃茶也犹如蛮牛灌水,不讲席礼,却也格外不羁豪爽不显粗鲁,听了他这话,就伸长了脖子向下看去,因是临窗而座,这单间不是真的四面皆封的那种,面向厅中的那面只用了帷幔来半遮了,方便客人观望,所以他这一望就瞧清楚了厅中立的正是京中有名的四大家之一——邬雪山。
京中有四大家,分别精通书、画、茶、墨,书画墨者说到底逃不过一个“文”字,唯邬雪山通茶,京都总角孩童都知,邬雪山平生最爱一味茶,名为千山白雪,传言其乃东陵极北之地终吾山上的千年古茶树所制,其色味之绝,品之者无不爱不能释。
齐家所售极品茶中,此茶分量不小。
而如今能让邬雪山宁愿得罪了齐家也要来这小小的茶坊,那让福王讳莫如深的好茶必然是超越了千山白雪一般的存在了,这可就让人惊诧了。
那身形伟岸的年轻男子瞥见邬雪山着的一身白,登时撇了撇嘴,“我说二叔,这些个文邹邹的东西我又品不出个味道来,何故强拉了我来作陪。要我说,那什么狗屁千山白雪,还不如这里小厮送来的这盏茶。”
说着将手中的茶盏端起,一饮而尽。
“好歹喝着还很是清凉的感觉,那叫白雪茶的,一团团乌糟糟的东西,越喝越燥!”
男子名叫二叔的,看上去温润如水,容色清隽,约摸不惑年岁,闻言哭笑不得,拿起手中折扇用扇尾敲了一下侄子的头,“你懂个什么!什么叫我强拉了你来,人家福王有请,你是有多大的脸面拒了不来反而去一堆兵痞子里推杯交盏?是不是叫人抓了尾巴给你告到福王面前去你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