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正修是会骑马的,但为了照顾他和卫青宁,也同他们一起做了马车。
同行的还有侯府派过来的几个老妈子、小厮和丫鬟,一路负责照顾他们的起居,只是不论是葛正修父子还是傅居言这个曾经的现代人,都适应不良,于是这些下人就都被赶到了另外的马车里,但是整日里顶着那些下人越发惶恐的脸色,傅居言无语之后,只好时不时叫他们做些小事好安这些人的心。
这日路过一个繁华小镇,武宁将军又来请示休整一番再上路。
傅居言早早忍耐过了头,听他建议,立马腿软着下了车,扒了扒黏在脸上的发丝,“就近找个客栈,休息两晚再出发。”
等武宁将军听命离开,葛正修才扶着他,拉着卫青宁进了客栈,“先吃点东西,解解暑。”
一只军队进镇太过引人注目,因此他们的人被打乱分散,跟随他们进镇的只有当初去他们家里的几个军卫和没有武力的下人们,其余人都走在他们的前面,尽量避免出现在民众居住地,以免引起混乱。
因此他们一行人需要解决的只有吃住和车马问题,如今七日过去,行程已过大半,路过的城镇愈发繁华,远不是华曲这些边缘小县所能比拟,一路走来,傅居言见识了这个国家的迤逦风光,对国都也更加充满期待。
这个名为明渭的小镇临近东陵最大的官路,背靠大树,发展得异常繁华,交通便利,因此天南海北来往的商贩络绎不绝,每三日一次的集会也很热闹,他们运气好,住的客栈里刚好剩下有一批原来的商人北上退了房,让他们订了,如若不然,听坐堂老板娘的话,怕是他们今晚要露宿街头了。
傅居言他们觉得稀奇,仔细一问,才知道明渭镇名动四方的茶会日就在一日后。
这茶会由来已久,已不可考,有口口流传的时候,已经是百年之前的事了,茶会开始之前,天南地北的茶客都将云集于此,论茶作诗,品评茶茗,后来随着茶会举办得越来越成功,常年坐镇的几位大家为了增加趣味,于是增添了一项活动,为慕名前来的茶茗爱好者测考等级,邀人雅俗共赏。
据说东陵有名的茶客好多都出于此,茶客一词也由此而来,若有野心留名青册的人,也必要来一次明渭茶会,一战成名者往往成为东陵豪贵争相宴请的茶客大家。
傅居言来了兴趣,问那豪爽的老板娘,“那这茶会考,可是考些识色辨味之类?论茶之时又要讲些什么茶?”
老板娘还没回话,只听旁边传来“嗤”的一声,傅居言转头去看,是个衣着活泼的丫鬟打扮的女子,旁边蒙头罩面一女子,体格窈窕,身形摇曳,猜是某些大户人家的小姐。
那丫鬟见他拿着她家小姐看,就是一个瞪眼,“这位哥儿若对茶不感兴趣,就莫要问些不着边际的话,平白废人口舌!”
傅居言简直摸不着头脑,这古代的大家闺秀看一眼也不行吗?再说了,你家小姐要真不想叫人看,何必光天化日出来闲逛?
他不欲理人,只转头笑吟吟看着老板娘,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老板娘天南地北的人见得多了,察傅居言几人对此毫无所知,便知是远来客,又见一行人个个神气不凡,疑似北上,不敢得罪,因此只笑道:“客人有所不知,这茶会原只是大家们借个由头论诗吃茶的去处,后来添了茶会考,便整顿一番,皆为这竞考做嫁衣了。茶会测考分三项,乃为谈艺、习茶、鉴壶,顾名思义,以茶作艺、品习香茶、鉴别茶具。慕者根据擅长报考,可报其一二,也可全报。”
“唔,”傅居言点点头,摸着卫青宁好奇凑上来的小脑袋,“不知赢了有什么奖品没有?”
“这……”
“茶客讲求艺、雅,不求扬名,你一介俗字如何体会?”小丫鬟不屑道。
“是吗?不知姑娘和你家小姐可是为这茶会而来?”
“那是自然!”小丫鬟显然对自家姑娘崇拜至深,“我家姑娘来此,自是头筹不可不拔。”
“不为扬名,却要争名,是为何?”
“你……!”
小丫鬟道行还太浅,以其之矛攻其之盾,便不战而败。
这时那位始终由着自己丫鬟欺人的小姐才上前一步,轻行了一礼,声若扶风之柳,“下人粗鄙冒犯,还请公子谅解。公子直言不讳,做派豪迈,小女实不相瞒,却为扬名而来,届时还望公子留情。”
“小姐!”
“林晚不得无礼!”
傅居言似笑非笑,“在下一介粗人,还要烦人说解规矩,如何和姑娘比肩?姑娘多想了。”
那小姐不再多言,只冲几人再行一礼,带着丫鬟翩然离去。
傅居言这才扬了扬眉,“这女的不简单啊。”
旁边听了他这话的葛正修和武宁几个,嘴角都抽了抽,人家好歹一正直青春的姑娘,让他说的好像村头泼妇一般。
几人也随即上楼,进了各自房间。
葛正修问他是否要参加茶会。
傅居言想了想,最后摇了摇头,“这三项,我只习茶还凑合,但和这里人的手法有差距,品鉴方法也不同,估计过不了关。别的就更不行了。”
葛正修见他这些天都没有什么精神,又好不容易找着个能放松心情的地方,因此只劝他,“只是去见识见识,玩乐一番,又不必非要拿些名次。”
傅居言一想,笑了,“哎,肯定是被刚刚那个无脑丫鬟带歪了。”玩玩也可以,自来到这个世界一直在闭门造车,还没有系统了解过这个世界的茶艺发展,现在正好见识见识,也算是知己知彼了。
于是他兴致上来,问葛正修,“那我报哪项比较好?谈艺还有弊可做,几首名诗摆上去拿不了第一第三也跑不了,鉴壶估计一个都打败不了……”
两人嘀嘀咕咕到半夜,最后得出结论,他还是作弊比较有保障……
倒也不全是为了玩乐,如果真能出出风头,对他们的花茶生意也是有好处的。
第85章
因为决定了要参加此次茶会考, 所以一行人暂定停留五日。
武宁将军自然是希望越早进京越好,无奈傅居言用会给老侯爷书信一封堵住了他的嘴,只好陪着小主人参加劳什子的茶会考。
鉴于重报项目的人并不少, 所以三项测考时间段是错开的。
分别是每日的辰时、巳时和申时。
测考进行三天, 每日每项测考均出一题, 过关者进入下一轮, 不过者直接被淘汰。每考一次,淘汰一半。
到最后一轮还留下来的, 选出一二三等来,其余的亦淘汰。
傅居言三项都报了,第一天刚开始的是谈艺。
还没到测考时间,就被比他还要紧张的葛正修从床上拽了起来,帮他把需要用到的用品工具都装在包袱里, 一边围着他转一边细细解释每样东西的位置。
末了问他:“昨天买的宣纸够不够?你写字比较大,要不我再去临街买一些回来。”
被傅居言拽住了, 奇道:“你什么时候买的纸?”
“昨夜里想起来了,若考诗画,总要用好一点的笔墨。”
“你……”葛正修昨天一直和他在一起,哪有什么时间去买纸, 这个昨夜, 就真的是昨夜了,估计是在他睡了之后。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扶额道:“若用得到, 纸张这种东西, 场上会有举办方分发的,应该不用自己买。”
“以防万一。好了, 先出去吃饭,宁哥儿还在睡,就不叫他了,等他醒了再由几位军卫带他去考场,我先陪着你去。”
隔了几间房间的武宁等人也都整装完毕严阵以待,搞得傅居言以为自己马上就要上战场了。
他莫名有点紧张起来,他自己的想法就是来玩票的,却被他们搞出了不小的压力感。
只是若真的考诗画……他真心把握不大啊。
结果不知道该算是葛正修还是他的乌鸦嘴,第一场还真的就考的诗画。
以茶为诗,以茶为画。
其实这个考题,在以往历届测考中,不止一次被用到过,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越难以把握。
让傅居言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两个只作其一就可。
考场在一个著名的诗馆里举行,馆主亦是参加品评的大家之一。
诗馆地方敞亮,大厅里三根雕漆红柱立于其中,恰到其分的将诗馆二分为三,正北方位建有不小的方台,是品评大家的坐位,每一项都是三位大家坐镇。
测考就在方台上举行,也是一分为三。每一分台二十位,每位设有一简单的隔间,除了正北位面向品评家的方向,其他三面皆是用屏风围起来的,为了防止参考者夹带纸抄,或者彼此之间舞弊抄袭。里面设了桌椅,桌上有纸墨笔砚,供参考者使用。
下面是观众席,先头皆是桌椅相傍,桌是八仙桌,一桌八椅为一席。后面则是占位,不限人数,只要人占的住脚,就有人进。越往前位置自然越好,自然价格也越高。
武宁将军财大气粗,为了给小主子撑腰,花了近二十两银子买到了第一排正中偏左的一桌,葛正修父子和几个兵卫都已经落座。
傅居言由侧面候厅跟与他同批的参考者依次上场时,一眼就看到了葛正修他们几个。
这一看不要紧,差点没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跌下方台!
卫青宁站他爹旁边,和坐着的葛正修齐平,正分两头扯着一绢布横幅,上面红艳艳大刺刺几个大字晃人眼球——盛凌公子傅居言必胜!
这就罢了,台上参考者这么多,大家也不能找出这盛凌公子来,偏偏一阵风吹过去,让傅居言看见了那横幅的背面——一台号九者,不败。
一台,号九。
有那么一瞬间,傅居言想立刻把自己臂上的号标给扒下来。
他在脑海里狂扇自己嘴巴,叫你前面嘴贱,没事干嘛跟他们提比赛啦啦队什么的!
盛凌公子,亏他们想的出来。
葛正修和他的目光相对,对着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表示不是自己的主意。
不光是他,台上评委和其余参考者也注意到了,有的神色好奇,露出善意的微笑,也有的想是认为他们在哗众取宠,面露鄙色。
观众就不一样了,本来就是为看热闹来的,其中也不乏脑子活络者,见葛正修他们法子奇特,亦想要为自己的亲朋鼓劲加油,有随时备了纸墨的,当场就临书一联,作了纸制横幅立起来,间或喊上一两句,场面顿时热闹了起来。
等到参考者上场完毕,监考锣声打了三遍,才把兴奋的众人压下。
傅居言这才松了口气。
至少不是他“一枝独秀”了。
监考宣布了考试规则和题目,点上了三炷香,向台上鞠礼退后,这才打锣一声,宣布测考开始。
台上争分夺秒,观众席被勒令禁止大声喧哗,否则赶出会馆。
但在紧张的氛围笼罩下,很少有人能不私语的。
三炷香的时间,作诗或作画,若不是画工绝佳的,都比较倾向于作诗,但诗好作,出彩却要费些心思。而有意以画作出彩的,因为茶本身的形神限制,亦是难描难画。
两者比较来说,时间花费伯仲之间。
一炷香过去了,屏风映照出的朦胧人影中,也有人迟迟没有动笔。
台下众人开始窃窃。
“怀清作了画?这画如何能作?茶叶形散,茶树形陋,若真画了这两者,还谈什么意境?”
“这你就如何确定了?清哥儿莫非是傻的么?自然是移他山之石来攻玉了!”
“你这,唉,如何比得上作诗来的雅!”
夫妻两个的争论声越来越大声,直到收到了两名测考维序者的警告,才讪讪住了嘴。
其余人如他们者不在少数,从屏风里看出亲友在作画的,都在担心其无法绘其意境。
而作了诗的,也不会轻松到哪里去,作诗的多,竞争也大,相比之下更容易遭到淘汰。
葛正修他们也不例外,没花钱买馆中小厮推荐的茶水,而是自带了薄荷茶,几人灌了一壶薄荷茶,身上的汗还是时不时滴两滴,诗馆虽通风,但人多嘴杂,算不上多凉快,他们被馆中气氛感染,时时盯着台上,本身就紧张傅居言能不能过,听了诗馆里大家的议论,几个大老粗才知道这作诗画画也恁多个讲究,于是心情就更不能放松下来了。
三炷香一过,诗馆众人皆屏住了呼吸。
监考高喝一声:“时间到,请各位收笔!”
参考的众人不敢不从,纷纷放下手中毛笔,卷起诗作画作贯次走出隔间。
监考依次收了作品,才放众人走下台。
成绩要在三项全部考完后,第二日测考开始前张榜公布,参考者第二日来馆前榜单找找自己的名字和作品,若有,那就放心进去考第二轮,若没有,收拾东西回家。
因此每次张榜后,都是考生和其亲朋好友们最紧张的时刻。
傅居言一下来,立马就有葛正修端了茶水过来伺候喝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傅居言拿手摸一把嘴,叹了口气,露出点无奈的表情来,“有把握,别惦记了,回吧。”
顿时,因为他这口叹气想起不好的结果凑上来欲要安慰的武宁几个,脸上表情裂了裂。
他们神经再粗,好歹谦虚谨慎还是懂的,他们家小少爷,这是像了谁啊。几人察觉到傅居言这话一出周围扫过来的异样眼光,忍不住把头低了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