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归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林子律

作者:林子律  录入:06-06

  贺兰不语,只心中暗想:“莫非是平城出事?或者洛阳有难,要防患未然?”
  “第二件就更好笑了。”高景道,“你知晓此前我朝与柔然有十年和平之约,这时眼看已经到了,双方尝了停战的好处,轻易不会继续争夺那点土地。只是柔然可汗心不死,派了使者入洛阳,旨在和亲。”
  “和亲?!”贺兰明月声音变了调,“可是……”
  高景轻轻点头:“父皇膝下只有一个适龄公主,他们觊觎的,恐怕还有皇姐在平城附近的封地,这事父皇尚在斟酌……昨**我见皇姐那模样,多半已经知情了。”
  贺兰:“这……”
  “这还不算完。”高景道,“今日来漱玉斋授课的是南楚那位傅春笙大学士,他与李环在大宁待了一年多,向来出入一道,提防着我们暗算。今日大学士来授课,却不见南楚那位皇子,听课间有人闲言碎语,说……”
  “什么?”
  “李环与平城公主有染。”
  南楚李氏细细追溯至前朝皆为名门望族,如今虽迫于高氏兵临城下削去了帝号称臣,无论如何仍是一方之主,被高景以这般轻蔑的口气说出来,竟有几分瞧不起了。
  想来也是,高景素来眼里揉不得沙子,那南楚的皇子在江宁如何风流倜傥、名满天下,入了洛阳到底是个质子身份。且不说无法同金枝玉叶相提并论,纵然北宁几个世家大族,李环也万万比不上。
  李环囚禁于紫微城内,居然能与平城公主传出一段坊间逸闻,无论真假,当成笑话说出来,却没谁有胆量觉得好笑。
  贺兰明月乍听此言,先是震惊,随后见高景神色莫测,又道:“殿下是听谁说的?这事可不好乱传,平白污了公主的名节……”
  “哈,名节!”高景轻笑一声,却道,“孤自然不能尽信,但此事绝非空穴来风,个中原因或许与父皇这么急匆匆地和柔然商议联姻脱不开干系——话已至此,你跟在孤身边很有些时日了,如何看,说来听听?”
  贺兰明月在这些事上向来不瞒他分毫,闻言道:“昨日公主在揽秀轩哭成那样,身旁又无随从,若真因为和亲也并非不可能。殿下要查,便从那枚如意下手。”
  捂在怀中的手回温,高景抽出来,满意道:“此事就交给你了。”
  贺兰明月愕然道:“这……殿下……”
  “在皇伯父府中不是由陆怡亲手调.教的么?”高景玩味道,手指轻佻点过他的额头,遑顾他比自己还高出半头,“影卫的本事,就给孤看看吧。”
  此言一出,贺兰明月心中竟然又惊又喜,而他面上却无表示,只肃然应下。
  两人相商完毕,外间阿芒又在通传,说北殿的皇后要见殿下一面。他们母子并不十分亲厚,此时传唤,高景不能怠慢,只得匆匆更衣,披上一件大氅御寒,便由阿芒撑着竹伞举在头顶,踏雪而去。
  贺兰立在书房前送人,尚在高景终于交托事情给自己的诧异中。可他静思凝神,又看不出哪里不妥——高景心思玲珑,却用人不疑,这是否说明,他离自己最初的希望又进一步?
  事情办好了,就值得欢喜。贺兰下了定论,握紧手间。
  窗下桌案,边角处恰有一小块碎掉的白玉如意残片藏在了雪落无声中,贺兰明月拾起来静静端详片刻藏进袖间。
  如果凭借他摇光阁之人的身份,此事要查不难,但高景那话分明让他暗中行事,生怕打草惊蛇。贺兰明月知晓他定是想悄悄地打探清楚,便不能从平城公主所居的琅华苑处着手,转念一想,只有一个地方让他得以突破。
  袖间的如意破碎处差点割伤皮肤,贺兰明月眉梢一挑,已是有了思量。
  三日后,高景自漱玉斋进学回宫时,迎来的便是他的影卫“有事相商”的消息。


第13章 乘月看花上酒船(三)
  似乎知道贺兰明月想说什么,高景屏退下人,直接携了他的手,嘴里念着累极了,一路走入书房,背过身掩上了门。
  天色昏暗,房内若不开灯,从外间看来与内中无人也没区别。高景落座,一壶好茶奉上,他却不急着饮,似笑非笑道:“查清楚了?”
  “是。”贺兰明月半跪在面前,声音低沉,“属下从那如意入手,借了殿下宫内一块琉璃雕牌去尚功司珍的典正那儿,谎称殿下要修上头的裂痕,典正大人不敢怠慢,着人去验了。属下乘机便翻查司珍馆的造册——还要多谢殿下教习……”
  “结果。”高景喝了口茶,“你如何做到的,孤不感兴趣,也懒得听。”
  贺兰颔首道:“那如意是年初陛下赏给李环的十八件宝货之一,原是逢年过节的按例赐份,同批宝货中也只有此物成色最好。李环非常珍爱,还为此写过一首诗谢恩。听质子府的侍女嚼舌根,如意不久前离奇‘被盗’,李环没胆子报给尚功处,把事情悄悄压下来——属下以为他是监守自盗。”
  高景沉吟片刻,道:“你的意思是,他把此物送给了高乐君?”
  贺兰明月道:“属下只是猜测。”
  高景笑了:“为何有此猜测?”
  贺兰道:“南楚的云浮山盛产白玉,又与其他地方不同,云浮的玉中时常藏瑕,又以梅花点状最为珍贵,不仅不会坏了成色,反而锦上添花。因这一层缘故,南楚许多地方的彩礼中都有云浮白玉如意一项。可梅花点珍贵,旁人不易得,原先为了添个彩头,演变至今,如意也成了男女之间以玉传情的信物,是否云浮山出产则不重要了。”
  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高景轻哼一声,道:“也不好说他李环就和皇姐有私,孤借他十个熊心豹子胆,他也……”
  “殿下,那日公主的态度,不像是神女无情。”
  “……”高景忽然一怔,面上表情变了数次后幡然大悟,“孤想起来了,今年生辰亦是乞巧节,高昱那小子不安分四处跑,撞到琅华苑去看见一个人影……他倒是当场改口说看错了,他又不是……怎会有错……哈!”
  再看向半跪着的贺兰明月时,高景又笑晏晏地亲自扶起他:“贺兰,你起来罢!这么短的日子就能给孤一个说法,事情办得不差。”
  贺兰明月顺势起身:“是殿下提醒得对。”
  高景置若罔闻,兀自喃喃道:“这么一来……高昱倒是……乞巧节,玉如意,南楚……还有柔然和亲……原来如此!”
  贺兰见他神情恍惚,道:“您有什么想法么?”
  高景意味深长道:“但只要孤想,这事就能卖给高乐君一个天大的人情!”
  “您要成人之美?”贺兰惊道,“可那李环是……”
  “嘘,你小声点儿。”高景一只手指按上他的唇,分明是年纪稍轻,举手投足间却有几分不逊于其父的沉稳,“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孤才懒得去,何况还有旁人看着呢。”
  贺兰醒悟道:“您说的是陛下——”
  “孤得好好衡量一下这个筹码,虽然不起眼,总是用得上的。至于为了讨好谁……”高景笑意更深,将茶杯举的高一些端详,“明月,你且看着吧。”
  他一头雾水,不知高景所思所想到底为何,只得应下。后来高景难得地去北殿正殿觐见独孤皇后,虽然拉着高晟,与他们二人单独相商并无区别。他难得去见独孤皇后,这一待,却是深夜才回到摇光阁。
  高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与他无关,贺兰明月懒得揣摩过多,但没过多久,他便知道了高景那日的话。
  冬至来临,皇帝下旨由独孤皇后主持皇族家宴,北殿终于迎来了久违的贵客。
  皇帝并未穿昭彰的明黄衣裳,只是一身玄色常服,气色尚可,眼中却多有疲惫之感。酒过三巡,他望向闷闷不乐的平城公主,忽道:
  “乐君已是到了寻觅个好夫婿的年岁,近日里柔然新可汗为其子提亲,此事朕压下许久不曾回复,总要在年前给使者一个答案。依你之见……”
  高乐君垂着颈子:“父皇莫要再提了,女儿不嫁。”
  皇帝皱眉,虽并无言语,显然已经十分不悦。
  席间冷凝片刻,坐于东席的稷王高潜轻咳一声正要开口,另一侧的少年声音清朗,带着三分爽快道:“父皇,儿臣有一言想说与您听。”
  皇帝向来对这个嫡子有偏爱,纵然经过责罚一事父子二人颇有罅隙,并不影响席间的欢言笑语。闻言,皇帝看向高景,兴致盎然道:“景儿要说的也与你皇姐的亲事有关么?”
  “父皇明鉴。”高景起身,先拱手行礼,方才娓娓道来,“儿臣以为,柔然与我朝伐战多年,如今换来和平十载,可汗有意求亲,便是尝到了通商的甜头,不想轻易与我朝再起战事。但和亲一事,皇姐身份尊贵,又是父皇唯一适龄的女儿,更有平城封地,如果轻易许诺了他,岂非给了他天大的好处?”
  稷王闻言,竟是轻轻一笑:“景儿这话说得有理。”
  高景与他对视片刻,继续道:“何况从前历朝历代和亲,无一不是居于弱势,公主嫁去草原也是受了折磨。如今大宁兵强马壮,百姓富乐安康,与柔然对峙甚至占了上风,何苦要以皇姐千金之躯前去和亲?可汗求娶,父皇大可自宗室挑选一位郡主,封为公主出嫁,如此一来柔然得了大宁公主,皇姐亦可高枕无忧。”
  他言毕,高乐君投来感激眼神,正欲开口,皇帝却打断了她:“那依你之见,若平城公主不出塞和亲,可汗是否会因此产生怨怼?”
  “若他诚心求娶皇姐,自然会;若他觊觎平城,也自然会。”高景侃侃道,“儿臣以为,若皇姐不嫁去柔然,还有一个方法。”
  皇帝眉梢一挑,示意他说。
  高景道:“尽快为皇姐选定另一门亲事,回绝柔然。”
  殿内丝竹管弦不绝于耳,皇帝大笑出声:“景儿此言,居然与潜弟不谋而合!今日午后潜弟前来明堂,他的说辞与你也差不多呀!”
  高景作出喜不自胜的表情,朗声道:“那儿臣可少不得猜测稷王叔为皇姐选的夫家了——”
  高乐君稍微缓和的面色猛然僵住。
  那两人座位原是相对,高景请纸笔两份,稷王笑意更深。二人同时挥毫搁笔,两幅雪白纸面展开,同一个墨字跃然而上——
  元。
  书写在北宁开国历史上的,众人皆知的高氏如何起兵、如何夺取天下最终与南楚划江而治的峥嵘岁月中,曾有一支奇兵给予了当年的道武帝高呈莫大襄助。
  这支塞外轻骑传说中战无不胜,曾是游离于长城以北的部落,道武帝败退北撤的过程中以智谋与勇猛首付其三部首领,而后死心塌地随道武帝征战。北宁建国后,道武帝感激他们的贡献,破例封为三大异姓王,也是北宁唯三的非亲族诸侯王。
  陇西贺兰氏,临海宇文氏,以及东山元氏。
  爵位世袭,发展至如今,贺兰氏不知所终,宇文氏当家困守临海终日贪图享乐,毫无大志,留在朝内的也只有元氏一族了。
  元氏如今的当家元叹身兼太师一职,本是能够皇族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在景明四年时却突然上了一道折子,主动要求削去本族的东山王爵位。气焰正盛的元叹为何如此做,没人知晓,只知爵位虽除了,皇帝对元氏却越发亲近。
  而另外两支异姓王,北宁建国数十载后,俨然已经快从功臣簿一笔勾销。
  思及此,连贺兰明月都不禁觉得元叹深思熟虑,这决定绝非闹着玩的——他见高景写出那个字时,与稷王相视一笑,心中却忽然警铃大作。
  关乎塞北三卫的消息贺兰明月从宫内守卫处听来的,大家提起那支陇西贺兰氏,也纷纷不明就里,语焉不详。有人说是在封地,有人说贺兰氏而今的当家似乎失踪,朝中再提起“贺兰”家,都是在说颍川那支旁族。
  贺兰明月有一瞬间怀疑这蹊跷的“失踪”同自己有关系了,但也只有一瞬。且不说贺兰这姓氏在鲜卑人中实属常见,果真与那陇西王有关,又岂会沦落成王府的奴隶?
  这念头只肖出现片刻,贺兰明月便不再多想。
  殿内丝竹声如凤凰鸣唱,遮不住女子冷笑。场中众人怔忪片刻,瓷器碎裂的刺耳声猛地炸开,高乐君站起身,竟不顾皇家仪态,抬脚踢翻了面前桌案!
  “乐君!”皇帝厉声呵斥,“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女儿当然知道!”高高在上的平城公主尚未流泪,脸色却已十分难看,她望向众人,目光流转,笑出了声,“哈哈……女儿当然知道了,什么掌上明珠、天子挚爱的公主……父皇从来……从来都只想把女儿卖个好价钱!”
  尚未有人应答,一旁的高昱却坐不住了,急急道:“皇姐,你这是什么意思?父皇是真心想要为你选一门好亲事,否则——”
  “是呀,是呀!”高乐君笑中带泪,深深吸气时只显得细窄肩膀脆弱得撑不起宽大华服,“父皇让我锦衣玉食十数年,如今但凡为了大宁,出塞和亲也好,下嫁太师之子巩固臣心也好,都是我应当作出的牺牲,算不得什么!”
  高昱没听说过这般直白的怨怼,涨红了脸:“皇姐,你……”
  玉杯落地,斩断了所有的管弦之声。
  领头的舞女茫然环顾周遭,独孤皇后不动声色地朝她一颔首。那舞女似是明了,只一福身,领着其余的人默然退出北殿。
  贺兰明月踌躇是否也该离开,但其他北殿守卫俱是在原地把自己站成了一块石头。他望向高景的方向,写字时高景的指尖沾上一点墨水,这时正事不关己地擦,好像高乐君的失态、皇帝砸烂的杯子都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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