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佑笑道:“没什么。”
胡文佑本来想说这香不一定灵,但他刚刚看见了颜烛眼中一闪而过柔和。
宫廷朝堂乃至武林,处处都是险境,皇后爱颜烛也对他寄予厚望,更加严格的要求他,可皇后去的太早,胡家在宫外照顾不上,皇帝偏宠韩贵妃母子,颜烛在宫中日子不好过,独自出宫拜入霍山。
颜烛生在皇宫,从小就聪慧过人,后来又入武林,天赋异禀,剑术造诣颇深,他比同龄人早慧,胸中有万千丘壑,却极少露出温柔的神情。
那玉佩颜烛从小带在身上,下属都认得,见玉佩如见他本人。
想来这香一定能派上用场,胡文佑便把后面的话都收回去了。
颜烛往瓷瓶里放了一滴血,血很快就融进了暗红色的粉末里,粉末里带着西府海棠的清香。
他倒希望是茯苓顶替了程宿雨,起码茯苓不是槐山派的人,不是为了二皇子接近他。
他进院门的时候茯苓正在房间里练字。
茯苓知道颜烛起了疑,本来是想练剑来打消颜烛的疑心,但他转念一想,颜烛自小练剑,自己不过就学了几日,能舞个大概,之前颜烛或许看不出来什么,现在仔细看,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端倪。
所以还不如练字呢,反正都是用右手,长时间没碰毛笔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手抖,完全能说的过去。
“颜师兄来了!”茯苓放下笔,转过头看他。
“在练字?”颜烛走过去一看,宣纸上立着一行黑色的大字: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
字未干透,还带着墨痕。
颜烛看了一眼这字,翻了翻茯苓手边的书,那是一本正楷的《九歌湘君》,茯苓应该是照着上面写的。
但是写出来的字和正楷八竿子也打不着。
怎么形容茯苓的字呢?支离破碎、张牙舞爪,说是鸡爪子扒的,鸡都不服气,说是鬼画符,鬼都好奇他是怎么画出来的。
就是那种很少见的感觉,单看每一个字,别说其他人看不懂,过一会儿,可能茯苓自己都认不全,有错别字有连笔,神奇的是组在一块儿就能让人看明白。
没什么观赏价值,但有催人眼盲的效果。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茯苓,他认字是吴恒教的,写字全是自己在冬青门抄书抄会的,能不能写对全看缘分。
他的字气势很足,错别字也像故意为之,更显得茯苓放荡不羁、离经叛道。
其实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写错了,没人和他提,他自己哪儿看得出来?
“你握着笔,别用力。”颜烛走到茯苓身后,倾身将茯苓圈在身前,握住茯苓拿笔的手。
“注意笔画和力度,回锋不要太过刻意。”
茯苓的手被颜烛温热的掌心包住,他的心思完全不在纸上,身后的人离他很近,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颜烛的呼吸声,几日前在无皋山,颜烛背着他,两人也是离得这样近。
似乎再近一些,他们的呼吸就能完全交缠在一起。
等茯苓再回过神,纸上已经落下了一行字:沅有芷兮澧有兰。
龙飞凤舞、铁画银钩,气势虽强却不霸道,透出几分潇洒俊逸。
茯苓由衷的赞叹道:“写得真好。”
颜烛笑了笑,松开握着茯苓的手,直起身,将手自然的搭在茯苓右肩。
茯苓没躲,眼睛仍旧清澈无比的看向颜烛,他知道颜烛起疑了,他右手上有伤,一躲就显得刻意,无论颜烛怎样试探,他都不能躲。
两人面对面站着,颜烛与茯苓对视,搭在茯苓右肩上的手极轻,没有碰茯苓的胳膊,而是从他手里把笔抽出来,道:“你伤未好全,少用些内力。”
若茯苓真是程宿雨,颜烛不想他再牵动伤口。
搭在茯苓肩头的手移开,一点难以察觉的粉末落在了茯苓身上。
“泰泽门的事情还未解决,我过两日还得去一趟,你伤好后若是无事,也可与门内其他弟子走动,四处转转也好……”颜烛顿了顿,接着道:“宿雨,在霍山上住的好么?”
茯苓道:“好啊。”
“那一直住下去好不好?”颜烛的眼中似有一潭深水,让人看不真切。
茯苓没答话,脸上的笑容稍稍收起,勾起的嘴角有一点勉强和无可奈何,虽然很快散去,但笑容到底不如方才纯粹灿烂了。
好啊,当然好,可茯苓不是程宿雨,他要报仇,还有好多事要做,况且杀了梁如竹后他就算想留,霍山也不会再留他了。
茯苓不能留下来。
可是私心里,他也想做一辈子小师弟,叫一辈子颜师兄。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身不由己。
沉默良久,颜烛笑了笑,道:“你要走也行,记得回来。”
茯苓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像他不知道纸上的这句话还有下一句——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作者有话要说: 横流涕兮潺湲,隐思君兮陫侧。——《九歌 湘君》
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九歌湘夫人》
熬夜又早起,今天也是令人头秃的一天。
但是吧我这种自己熬夜的人还总喜欢劝别人早睡,小可爱们记得早点休息哦!
第19章
颜烛走后第二日当晚,茯苓提着刀,来到了梁如竹的床前。
“宿雨?”梁如竹从床上坐起来,离他三步之外的人,站在月光下,眉目如画,肤白胜雪,身着黑衣,衣服上的银色黄泉花在月光下透着妖异的光。
梁如竹之前只在茯苓受伤时见过他一面,那时茯苓总低着头,一副小心怯懦的样子,如今他手拿龙牙刀,杀气毫无遮掩,下巴微抬,正居高临下的看着梁如竹,梁如竹这才清楚的看到了他的相貌。
美的惊心动魄,却带着几分熟悉感。
梁如竹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你是……”
“想起来了?”茯苓走近一步,手上的刀架在他脖子上。
梁如竹神色一惊:“元光也是你杀的?”
“没错,不过杀他的时候没来得及问,”龙牙刀逼近一分,梁如竹的脖子开始渗出一点血丝,“你们为何要杀我爹娘和姐姐?”
梁如竹嘴唇发抖:“那、那日,我们碰巧路过一条河,碰见了个洗衣的年轻女子,是她故意引诱……”
茯苓怒道:“胡说!”
河水离芥麦村很远,村里人洗衣都用井水,茯苓的娘亲和姐姐根本不会去河边!
“我没有胡说!河水里村子那么远,若没有人引诱,我们怎么会去那里,明明就是……”
龙牙刀已经带着滔天恨意向梁如竹袭来。
刀光一闪,梁如竹的身体还僵硬的跪坐在床,头却如一个泄了气的烂皮球,滚落在地上。
茯苓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吐出一口气,收了刀,丁淮正在院子里等他。
“解决了?”丁淮问。
茯苓点头。
丁淮道:“第三代血鸦已经培育好了,完全符合要求。”
三年前茯苓刚接手翼山,觉得山上的乌鸦很有灵性,只留在山顶拉屎太浪费,让丁淮和柳晚晴培育血鸦传信,这种乌鸦从小吃的食物掺了两人配的药,眼睛变得血红,对翼山特产的翼草香味很敏感,传信必须停在有翼草味道的地方,如果被强行抓走取信,就会把信件丢掉。
第三代培育出的血鸦已经完全符合茯苓预想的要求。
“把原来的二代血鸦都收回来,换成三代。”茯苓问:“春风楼传来消息了吗?”
当时薛承昱落崖,翼山情报网茯苓没拿到,春风楼就成了新的情报处。
丁淮答道:“刚传回来,皇室中人和世家公子都查过了,有一人确实与颜烛有几分相似——三皇子颜光曜,十年前去北方的道观求道。”
等了一会儿丁淮都没继续往下说,茯苓问道:“然后呢?”
丁淮只好解释道:“李太白有句诗: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注)。”
传说有条烛龙住在北国寒门,以目光为日月,睁眼为昼,闭目为夜。
颜烛,就是颜光曜。
茯苓感叹:“光宗耀祖……真有文化啊,果然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回去我跟着你念书习字吧。”
“不是那个字……罢了,”丁淮笑着摇了摇扇子:“行吧,那我们现在回翼山?”
茯苓摇了摇头:“不,去泰泽山。”
几日后,泰泽山——
泰泽门下聚集着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为首的是霍山派,还有一些附近的小门派,因为怕时间耽误的太长,远的大门派没有来。
泰泽门掌门高中兴带着弟子在山下接待,他看起来极瘦,两颊深深的凹下去,拱手迎众人进来。
“这老头是丹药吃多了吧?看着快登天了。”
“茯苓?”颜烛惊讶的回头看,茯苓带着张发财和王有钱,身后还有七个万仇门的杀手,正往他这里走。
颜烛问:“你怎么来了?”
茯苓道:“我当然得来,我的人还等着我接他们回去呢。”
“你伤还没好,一会打起来……”颜烛话还未说完,突然嗅到了一点若有似无的清香,颜烛猛的伸手把茯苓拉到身前,“你……”
“怎么了?”茯苓由着他拉,扑面而来的只有桂花糕浓郁的香气。
“没什么,你注意点伤口。”颜烛松开他,转身走到人群前方,和高中兴一起带着众人向山上走。
“雁翎刀?你们是万仇门的人?”有个小门派的领头人认出万仇门的佩刀,接着又看了看张发财和王有钱,“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万仇门竟然和邪教来往?”
“什么强盗逻辑,来这里就是和邪教来往,那你们都聚在干嘛?练邪功吗?”茯苓看着那领头,说道:“你哪只狗眼看到万仇门和邪教一伙?莫不是你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现在心虚怕万仇门来报仇?”
领头的拔出佩剑:“你血口喷人!我们门派光明正大,怎么可能做伤天害理的事?我们今日是为了江湖道义,来惩恶扬善围剿邪教的!”
茯苓没拔刀,语气稍重:“万仇门只杀该死之人,绝不滥杀无辜,诸位如果问心无愧,万仇门的刀不会出鞘。”
茯苓跟上颜烛,又转头说:“不过要是有人自己往我刀口上撞,那就是找死。”
颜烛语气淡然的对着那人道:“江湖纷乱复杂,怎可听信传闻恶意揣测?”
“听听人家颜少侠怎么说的?”茯苓得意的点点头,忍不住扬起嘴角冲颜烛笑。
颜烛也带了点笑意,温和道:“走吧。”
众人一路向泰泽山西边走,泰泽山其实并不只是一座山,而是三座大山连在一起,走了一个时辰,天色将暗,众人来到一个峡谷山口,颜烛停下脚步,抬手示意身后的众人停下来。
泰泽门掌门高中兴问道:“不往里头走吗?”
茯苓道:“高掌门,这峡谷古往今来都是伏击的好地方,我们还没弄清楚情况就往里走,这不是送死吗?”
高中兴赶紧拱手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高掌门不必多想,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们需要先派人探查一下有没有埋伏。”颜烛对茯苓说:“茯门主,听说万仇门杀手的轻功很好,能否请你派人先探查一番?”
茯苓点头:“当然可以,不过这里轻功最好的是我,本人很乐意为颜少侠效劳。”
颜烛皱眉道:“你伤还未好全。”
“这么点小伤还让颜少侠一直记挂。”茯苓笑了笑,叫了两个杀手去探查。
有泰泽门的弟子反应过来,惊叫道:“你是邪刀阎王!”
“才认出来?”茯苓说边说边抽出龙牙刀。
那弟子吓得也拔出佩剑,连连后退:“你干什么?你要杀我?”
茯苓:“我杀人是要收钱的,你给钱了吗?”
那弟子一愣,只听颜烛大喊一声:“有埋伏!”
蒙着面的人从四面八方蜂佣而来,没有统一的服装,手持兵器也各有不同,未发一言,来势汹汹。
茯苓已经提着龙牙刀迎了上去,纵使手上有伤,他的刀法依旧气势不减,刀刀凝重狠戾,他边打边对高中兴说:“高掌门,你还真把我们往坑里带呀?”
高中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腕,拿着剑招式都对,就是一直打颤儿,一副始料未及的模样:“向西二十里,就是这里啊,是、是陈烈告诉我的呀……”
茯苓边打边问:“陈烈是哪个王八蛋?”
“泰泽门长老陈烈。”颜烛一剑挥去,对面的人来不及躲闪,面上蒙着的布被削掉,露出了一张脸。
正是泰泽门长老陈烈。
颜烛道:“看来刘通没说谎,泰泽门内也有通天教的人。”
高中兴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剑,他本来就瘦,现在瞪着眼睛,活像一个饿死鬼,他难以置信的问道:“陈长老,你为何要这么做?”
陈烈索性也就不再遮掩:“为何?我也想问为何,我苦练剑法五十载才有如今成就,这个后生二十多岁武功却如此之高!老天不公,我偏不信命,邪功又如何,江湖上强者为尊!”
陈烈作为泰泽门长老,武功本就不低,又练了邪功,内力汹涌且源源不断,颜烛一时无法再分神注意身边的情况。
茯苓察觉到了,他提着龙牙刀向颜烛周围靠近,时刻注意有无人偷袭。
邪教的人虽然个个内力怪异,但人数不多,而且所修武功兵器不同,基本都是各打各的,配合起来没有门派弟子好,这帮人本来打算在峡谷伏击,谁知颜烛他们根本没进峡谷,所以只好迎面上。